續弦心計(上) 第9章(2)

程瑜慢吞吞地轉過身去,卻發現對方超乎原本的想象,不是長相有多可怕、多嚇人,而是它頭上戴的盔帽和身上穿的鎧甲,都是屬于大梁所有,就像「百鬼夜行」中的那些前朝亡魂。

接著,又出現另一只鬼,也是同樣的裝束。

它們為何會在容府?目的又是為何?

只見它們身材高大魁梧、面貌凶惡,兩眼緊盯著自己不放,讓程瑜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不等對方開口,她已經發問——

「你們是前朝兵士的亡魂?」她本能地模向腰間,鹽米和符都沒帶,只有相公給她的香囊,里頭裝了護身符。

朱將軍和李副將相覷一眼,這小丫頭挺聰明的,一眼就認出來。

「俺姓朱,正是大梁的將軍!」它先拍了拍胸口,然後介紹身邊的部屬。「它姓李,是俺的副將。」

程瑜握著香囊,擋在自己身前。「不要過來!」

它們不由得相覷一眼,感受到熟悉的力量,猜想里頭應該放著容子驥親手寫的符,因此不再前進。

「你們該不會跟「百鬼夜行」是同伙?到底是誰在背後操控你們?潛伏在容府又有何目的?」程瑜又驚又怕地問。

「咱們跟「百鬼夜行」無關,也沒人操控咱們。」李副將正色回道。

聞言,她稍稍放下戒心。「那麼為何會在這里?」

「因為咱們上輩子就是死在容家的祖先手上,當然要想辦法報仇!」朱將軍重重地哼氣,只是後來被那個香香軟軟的女乃娃兒收服,想法也跟著改變了,否則也不會留在這兒。

程瑜臉色倏變。「冤有頭債有主,容家的祖先早就死了,和他的子孫無關!」

「俗話說父債子償,祖先生前犯下的錯,當然得由子孫來承擔,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才說到這兒,李副將便打算說明如今它們和三郎之間的關系,不再想要報仇。「只不過——」

但它的話卻被程瑜打斷,她滿臉驚懼地追問。「你們想要怎麼報仇?」

朱將軍突然很想知道這個小丫頭會怎麼做。「當然是親手殺了容福興的子孫,怎能由著他繼承爵位,吃香喝辣,享受榮華富貴?」

將軍,這麼說真的好嗎?李副將驚疑不定地望過去。

「人又不是我相公殺的,你們不該找他報仇!」程瑜語帶懇求。「每個人都想過太平日子,不希望發生戰亂,不只會失去性命,也同時會失去親人和家園,我知道你們覺得委屈,可是冤冤相報何時了?你們殺了我相公,到了陰曹地府,又是一項罪名,受苦的還是你們,不如我多燒一點紙錢給你們……」

朱將軍兩手抱胸。「哼!俺不想要紙錢!」

程瑜惶恐不安地問道︰「那麼請高僧或道士來超渡呢?只要我做得到,一定盡力幫你們完成。」

「俺也不要超渡!」朱將軍就是要刁難她。

她屏息。「那你們要什麼?」

「俺要……」才說到這兒,就傳來秋香的叫喚聲。

「夫人!夫人!」

朱將軍和李副將旋即互覷一眼,倏地消失。

「等一等!你們不要走!」程瑜朝半空中叫道。

「夫人原來在這兒!」秋香已經跑到她跟前。

而程瑜只顧著尋找它們的身影。

「夫人在找什麼?」秋香的目光也跟著她繞來繞去。

程瑜張口欲言,不過想了想,還是又咽下去。「沒什麼。」

「對了,侯爺回府了。」這就是秋香前來尋她的原因。

聞言,程瑜只好先跟著丫鬟回去。

當晚,程瑜在黑暗中翻來覆去,想破了腦袋,就是想不出該如何化解這段恩怨,何況還是兩百多年前結下的……

「娘子有心事?」過了片刻,容子驥終于開口。

她不想讓相公擔心害怕,而且就算說了,相公也看不到它們,只是徒增煩惱罷了,于是她決定自己解決。「我只是睡不著。」

「是不是女乃女乃又為難你了?」他不用問也知道。

「女乃女乃求好心切,而我又太笨,老是學不會,不過這才剛開始,我會努力的,一定會讓所有的人都喜歡我。」程瑜忍不住發下豪語。

容子驥說出心底話。「其實娘子已經夠努力了,就算無法讓所有的人都喜歡你,為夫也不在意,不需要偽裝,也不需要忍氣吞聲,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可是……」她還是很不安。「如果女乃女乃不喜歡我,然後……她要相公納偏房的話,相公也會照辦嗎?」

他皺起眉頭。「是誰在你面前造的謠?」

「相公不要管是誰說的,我只想知道會不會。」話一說完,程瑜便屏住氣息,等待夫婿的回答。

「如果女乃女乃非要我納偏房不可……」他故意在這里停頓。

程瑜心口一沉。「相公也不得不答應是不是?」

「若我真的納了偏房,娘子會怎麼做?」容子驥戲譫地問。

她愈說聲音愈小。「我……我心里會很難過,因為對方一定比我懂得如何討好女乃女乃他們,不像我連撒個嬌都不會,漸漸地相公也會喜歡她……」

「娘子對自己太沒自信了。」他莞爾。

「當初是為了擺月兌徐家的親事,我才會主動跟相公求親,相公也是為了幫我,才會奏請皇上賜婚,不是因為喜歡我的關系……」程瑜嗓音透著落寞,知道夫婿待自己好,只不過因為他是個好人,懂得善待妻子。「若是相公哪一天不滿意,或有喜歡的姑娘,可以依照約定把我休了,要真的休不成,自然也可以納偏房。」

容子驥頓時語塞。

沒想到在她開朗的外表下頭,一直在擔心害怕,認為他不是因為喜歡才會同意這門親事。

那麼是喜歡了?他不禁捫心自問。

是啊,怎麼會不喜歡呢?早在娘子親口說出只想嫁給自己,無論他是次子還是庶子,都願意跟著自己一起吃苦、一起努力時,他就認定她是這輩子唯一想娶的女人……

不,應該更早才對,當他們數次在大街上不期而遇,他就已經被她的熱情和單純的心性所吸引——

就像黑暗總是向往著光明。

「其實我大可回娘家去,但是這麼一來,只會讓爹娘丟臉,那就太不孝了。」程瑜心情更加低落。

他坐起身來。「我不會納偏房的。」

程瑜也跟著坐起身。「萬一女乃女乃堅持……」

「女乃女乃那兒我自有辦法應付,除了娘子,不會有別的女人,別自己嚇自己。」這是他的承諾。

她大喜過望,張臂撲過去。「謝謝相公!相公待我真好!」

「既然知道為夫待你好,就該懂得有所回報……」容子驥將她推倒在身下,兩、三下就將人剝個精光。

「等一下……相公……」她這個相公在床上可以說是身手矯健,一點都不顯得柔弱,程瑜想到明天還要對付竹林里的鬼,說服它們放棄報仇的念頭,盡快離開容府,萬一明天下不了床,又得多拖一天,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容子驥從枕頭下模出長布條,它早就失去原本的作用,成為夫妻床笫之間的情趣用具。

程瑜發現這回不只是雙手被綁,還背過身,趴跪在床上,不禁面紅耳赤。「我不喜歡這樣……」

自己的相公什麼都好,就是偏愛她擺弄各種羞恥的姿勢,這種癖好真的要改一改。「連相公也要欺負我……」

他湊到程瑜耳畔呵氣。「這不是欺負,而是叫疼愛……」

「我才不喜歡這種疼愛……」程瑜身子一陣酥麻,紅著臉叫道。

可惜抗議無效。

當肉/體的刺激帶來愉悅和快感,程瑜的叫嚷變成了嬌喘,卻又被吊在半空中,上不上,下不下,不得不哀求、討饒,最後一次又一次沉淪在yu/望的深淵當中,被折騰到幾時昏睡過去都不記得了。

歡愛過後,容子驥松開她的雙手,連幫程瑜翻身時,她的眼皮都不曾掀開一下,可見已經累到失去知覺,肯定又是一覺到天明。

他體貼地替她蓋上錦被,這才穿衣下床,靜靜地步出房門。

「鈴兒,備酒!」

胖丫鬟現身,屈了下膝後又消失了。

待容子驥提著燈籠,在沁冷的月色中走進竹林,來到石椅上坐下,鈴兒已經將酒送來,為他斟上。

「侯爺不在房里陪伴夫人?」琵琶盈盈地坐在他身畔。

容子驥執起酒杯。「她已經睡了。」

「要妾身為侯爺彈一曲嗎?」它又問。

他抬頭觀察今晚的星象。「不必了……倒酒!」

「是。」琵琶柔媚地提起酒壺,一杯又一杯地為他斟酒。

餅了好半晌,容子驥才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收回目光,涼涼地瞥向杵在一旁的朱將軍和李副將。

「你們今晚似乎特別安靜?」平常可是吵到他耳朵都痛了。

朱將軍連忙打著哈哈。「俺也有不想說話的時候,李副將,你說對不對?」

「是啊、是啊。」李副將有些心虛地回道。

容子驥深深地覷了他們閃躲的目光一眼,臉色微凜。「你們做了什麼虧心事,怕讓我知道?」

「俺哪有做什麼虧心事?」朱將軍拔高音量。

李副將提心吊膽地笑了笑。「咱們什麼也沒做。」

「真是這樣嗎?」他的嗓音沉了些。

它們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連鈴兒也低著頭,不敢直視主子,就怕被他看出端倪。

「俺都跟了你二十年,居然不相信俺說的話?」朱將軍槌著胸口,痛心疾首地吼道。「俺真替自己感到不值……」

「將軍息怒。」李副將在一旁安撫。

容子驥看著它們一搭一唱,跟平常沒兩樣,這才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我回房去了。」

見他提著燈籠離開,眾「人」才松了口氣。

「看來夫人什麼也沒跟侯爺說。」琵琶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朱將軍嘴硬地道︰「俺才不怕她說!」

「要是真惹三郎生氣,咱們有苦頭吃了。」李副將好言相勸。

鈴兒早就嚇得兩腳發軟。

「哼!」朱將軍自有它的道理。「總是要有人去戳破那扇窗紙,否則三郎真的打算瞞上一輩子,永遠學不會信任身邊的人,如此那個小丫頭也很可憐。」

听它這麼說,其他「人」也不得不認同。

天亮後,程瑜扶著酸疼的腰肢,前往松院請安。

她早就料到有人會在老太君面前告狀,也有挨罵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還要罰站,硬是念完《女論語》第二篇才放行。

當程瑜回到竹院時,已經接近午時,她累到想直接趴在床上睡上一整天,不過她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辦,那就是拜托阿舜在每扇門上頭貼上符,幸好她出嫁之前有請爹跟熟識的陰陽生要來一些鎮宅符當作嫁妝,不管有用還是沒用,總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

接著她又不動聲色地準備一袋鹽米,其實她並不想用這種方式,畢竟它們的遭遇也很令人同情,但對方若執意非要報仇不可,她只能出此下策。

「奴、奴婢還是陪夫人一起去吧。」雖然秋香臉色發白,還是鼓起勇氣說道。

她很感謝丫鬟的好意,但因為不想分心,決定還是獨自前往。「你就在這兒等,如果半個時辰後我還沒回來,再去竹林找我。」

秋香心中忐忑。「萬一夫人對付不了……」

「要真的對付不了,我會趕快逃走。」說完,程瑜抱著一袋鹽米走了。

待程瑜走進竹林後,便開始尋找它們的蹤影。

「朱將軍、李副將……你們在哪里?」她打算再努力說服它們。「我有話跟你們說,請你們現身。」

「……這小丫頭果然又跑來了。」朱將軍雙臂環胸,往下俯瞰著正在叫喚它們的程瑜。

李副將露出滿意的笑容。「這個小丫頭就算看得到咱們也不害怕,以後相處起來一定很愉快,三郎能娶到她真是太好了。」它們原本還擔心萬一三郎娶到的女人膽小怕鬼,往後不就得躲躲藏藏地過日子?

「俺一個人下去……」朱將軍說道。

琵琶現身制止。「朱將軍還是別做得太過分,萬一讓侯爺知道——」

「只是想欺負她一下罷了,不會有事的。」朱將軍可是公公看媳婦,愈看愈喜愛,想跟這個小丫頭說說話。

程瑜喊到喉嚨都快沙啞了。「……你們快點出來!」

「找俺做什麼?」朱將軍現身在她前方幾尺的地方。

她焦急地回道︰「我只是想再跟你們談一談。」

它佯哼一聲。「放在地上的那袋東西是什麼?該不會是用來驅邪除穢的鹽米吧?是想用來對付俺吧?」

「不是這樣,請你先听我說……」除非萬不得已,否則程瑜是不會用鹽米的。

「咱們根本不怕鹽米!」說完,朱將軍便消失了。

程瑜大叫。「朱將軍!」

「不要白費力氣了!」朱將軍出現在左方。

她趕緊望向左方。「我只是希望大家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哼!沒什麼好談的!」這次出現在右方。

「就算殺了我家相公,也無法改變任何事……還請朱將軍三思……」程瑜跟著往右看,開始覺得頭昏眼花了。

「俺跟你沒什麼好說的!快走吧!」它一眨眼地又消失了。

程瑜感到暈眩得愈來愈厲害。「朱將軍……哇!」才跑了幾步,就不小心被地上的石頭絆倒,整個人往前撲,膝蓋和額頭直接撞到地面,加上體力不支,連爬都爬不起來,神智也漸漸模糊。

好累……好想睡覺……她的意識逐漸渙散。

「這個小丫頭真是太不禁逗了,怎麼就這麼昏過去了?」朱將軍抱著腦袋,滿臉懊悔。

李副將伸手想要踫她,卻被符的力量給反彈回去。「快去通知三郎!」

「怎麼辦?怎麼辦?」鈴兒來回踱著步子。

琵琶趕忙要鈴兒去請侯爺過來救人。「快去!」

于是,當容子驥從胖丫鬟口中得知始末,一路施展輕功趕來,打橫抱起額頭腫了個包的自家娘子,凌厲冰冷的目光掃向一旁的四「人」,讓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地吞咽了下口水,兩個女「人」則是瑟瑟發著抖。

容子驥什麼話也沒多說,就這麼離開竹林。

「第一次看到三郎的表情這麼嚇人……」李副將冷汗直冒,慶幸自己早就死了,否則一定會被那道眼神給殺死。

朱將軍干笑兩聲。「俺看那個小丫頭是福大命大之相,一定不會有事的。」

「妾身早說過別這麼做,你們偏不听。」琵琶氣惱地跺著腳。

鈴兒還在拚命發抖。

回到竹院,容子驥輕手輕腳地將人放到床上,程瑜總算稍稍醒轉,費力地睜開眼皮,心心念念只有一件事。

「相公……別怕……我會保護相公……」說完,又把眼皮閉上了。

他先檢視她的傷口,並不算嚴重,再听她呼吸平穩,顯然是睡著了,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才慢慢落下。

「你真是傻……」

自己究竟在顧忌什麼?娘子是他的枕邊人,是要與自己朝夕相處數十年的妻,如果連在她面前都得偽裝,不是太悲哀、太可笑了嗎?就算認清自己的真面目並沒有原本的那麼好,讓她覺得失望,甚至無法接受,他也應該去面對,想辦法再次贏得她的心不是嗎?

直到此時,容子驥心中最後一道桎梏終于解開了。

「睡吧!等你醒來之後,我會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

書房內,只見書案上放了一只酒甕,上頭不僅覆了蓋子,還貼上一張鎮壓的符,里頭不斷傳出男女的對話聲。

「臭小子,快點放俺出去!」

「將軍,等三郎氣消了,自然會放咱們出去……」

「侯爺這次氣得不輕,恐怕得關上十天半個月,連妾身都被你們拖累……」

「嗚嗚……」

「快放俺出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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