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弦心計(下) 第3章(1)

十二月,外頭下起大雪。

嚴寒的氣溫也擋不住流言的散播,也不知是誰傳出去,又是听誰說的,京城里的達官顯貴都知道鳳翔侯的續弦擁有見鬼的本事,若是家里不太平靜,或許可以請她幫忙找出原因。

最先遞帖子向程瑜求助的是忠國公的孫媳婦楊氏,三個月前才剛喜獲麟兒,但是孩子卻夜夜啼哭,以為孩子生病了,可請大夫來看也找不出原因,十分苦惱,所以特來邀請她過府一趟。

老太君收到對方的帖子,就怕程瑜會給容家丟臉,不敢馬上答應,于是先跟兩個媳婦商量,再把長房嫡孫也找到松院來,打算听听他的意見。

「這有什麼不好的?」容子驥一臉困惑,其實暗笑在心里,身分愈高的達官顯貴,就愈是怕沾上不干淨的東西,天天求神問卜,祈求榮華富貴、子孫滿堂,迷信的程度可不輸給庶民百姓,他早就算到會有這一天,自家娘子能與鬼溝通的事一旦傳到外頭去,準會驚動這些人。

「就讓她走一趟國公府,若能幫得上忙,也能順勢跟對方拉攏關系。」

這話一出,老太君有些心動。

江氏當然已經領教過程瑜的本事,偏偏就是不想讓她有出風頭的機會。「萬一把事情搞砸,可就得罪了忠國公,對咱們沒有好處。」

「她不是已經幫上二堂兄的忙了?二堂兄如今老老實實地在家讀書練字,難道二嬸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這番話堵得江氏為之語塞。

「可、可是……」江氏不禁惱火,心想三郎何時變得這麼伶牙俐齒,鐵定是被他那個續弦給帶壞了,她只好轉而求助妯娌。「你說呢?」

盧氏沉吟了下。「有關鬼神之事,向來不是都直接請欽天監想辦法解決的嗎?為何忠國公會找上咱們呢?」

「新任的監正人選尚未決定,至于監副徐大人的能力,忠國公可能存有疑慮,才會找上娘子……」容子驥眼角一瞟,有意無意地挑動祖母的敏感神經,她最在乎的無非就是容家的顏面,以及自己在朝中的勢力能否拓展。

「女乃女乃莫非是想要拒絕?無論結果如何,就這麼婉拒了,可是會給對方留下不好的印象,下回孫兒若與忠國公在宮里遇上,可不知該如何面對他?」說完,他還不忘嘆口氣,面露憂慮之色。

老太君心想這可不行,得罪了忠國公,就等于得罪了章貴妃那一邊的人,可不能不謹慎處理。「好吧,就讓你那續弦趕緊走一趟國公府,不過可要把事情辦妥,否則後果自負。」

「是,女乃女乃。」他轉憂為喜。

江氏則在旁邊氣得牙癢癢的。

待容子驥離開花廳後,便听到後頭有人叫喚,原來是盧氏。

「三嬸還有事?」

盧氏溫婉地笑了笑。「若是佷媳婦能把這件事辦好,可就真的大大地露臉了,不只在你女乃女乃跟前,在府里的地位也會有所不同。」

「三嬸說得是。」容子驥拱手附和。

盧氏頷了下首便走了。

容子驥回到竹院,把此事告訴程瑜,她對這類的事早就習以為常。

「以前也有不少街坊鄰居和我爹的同僚請我到家里幫忙看看,這倒是不困難,不過對方是忠國公,可不是尋常人家……」要是說錯話或當中出了差錯,她一定會被趕出婆家。

「無論原因為何,你就坦白告訴對方,要是真的解決不了,還有為夫在,沒什麼好怕的。」容子驥口氣滿是自信。

「相公既然這麼說,那我就去看看。」程瑜頓時也信心滿滿。

就在這時,朱將軍突然冒出來,朝她一陣比手畫腳。「唔、唔……」

程瑜還是免不了嚇了一跳。「你說什麼?」

「唔、唔。」它比了比自己的嘴巴,意思是沒辦法說話。

她不得不代為求情。「相公就原諒它吧。」

容子驥朝它一瞥,這才解咒。「有話就快說!」

「呼……」朱將軍不禁吐出一口長氣。「快把俺給憋死了!」

「你要跟我說什麼?」程瑜問。

朱將軍拍著胸口,自告奮勇地說︰「俺可以陪你走一趟國公府,萬一遇到的是惡鬼,還可以保護你。」

想到它們不是听命于自己,程瑜也不敢隨便答應。

「就讓它陪你去吧。」容子驥想想也好,雖然也得要過得了門神那一關才成,似萬一出事,它還可以回來通報。

她頷了下首。「那就有勞朱將軍……」

「叫朱將軍多見外,喚朱伯伯就好。」它咧開大嘴,笑嘻嘻地道。「想當年這個臭小子也是這麼叫,只是不知何時再也沒听到,俺真的好傷心……」

容子驥俊眸眯起,想再讓它閉嘴。

「俺不說了!俺不說了!」相處了這麼多年,要是玩得太過火,又會把人惹毛,朱將軍趕緊捂住嘴巴。

程瑜笑到肚子都疼了,覺得這一人一鬼的感情真好。

接著,容府派人通知對方,忠國公那一頭也立刻做出了安排,就選在兩天後的下午,程瑜由丫鬟陪伴,在白雪紛飛中,乘坐轎子來到國公府。

轎子從偏門進去,隨行的朱將軍卻被擋在外頭。

「小丫頭,門神不讓俺進去,你自己小心。」它著急地嚷道。

听到它這麼叫,可真出乎程瑜的意料之外,如果鬼進不了國公府,那麼問題究竟出在哪里?

忠國公的孫媳婦楊氏親自出來迎接,兩人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加上年紀相近,彼此又很投緣,便不再那麼拘謹。

餅了一會兒,女乃娘將睡得正香的男嬰抱過來,楊氏一臉有子萬事足的表情。

「這就是輝兒。」

程瑜忍不住伸手模了模他的女敕頰。「長得真可愛……」

「白天看來可愛,可到了夜里卻是鬼見愁,去廟里求了平安符,也請過幾個大夫來看都沒用。」她嘆道。

「嗯。」程瑜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哪里不對勁。

楊氏緊張地問︰「如何?」

「身上並沒有被那些不干淨的東西附上……」

「真的嗎?太好了!」她幾乎要喜極而泣。

程瑜想了又想,接著問︰「可以帶我到輝兒睡的地方看看嗎?」

她點了點頭。「當然可以。」

楊氏又親自領著她來到輝兒的寢房,推開房門,程瑜先進去,幾個國公府的婢女對她很是好奇,紛紛站在門外,看她在做什麼。

程瑜四下張望,確定沒有任何奇怪之處。

「如何?」楊氏抱著兒子,不安地站在門口。

程瑜搖了搖頭。「這兒也沒有——對了!你說孩子只有在夜里才會哭?」

「是啊,大概子時左右。」她看向身邊的女乃娘,女乃娘也跟著點頭。「幾乎每,大晚上都是這樣,然後一哭就到天亮。」

程瑜有些為難地看著對方。「目前還看不出什麼,如果方便的話,可否讓我今晚留在這兒?」

楊氏先是一怔,不過馬上就同意了。「那就有勞你了。」

「好說。」她也希望這麼做能找出原因。

這天晚上,程瑜就坐在輝兒的房里,看著睡在小床上的男嬰,她絕不會容許任何人或是鬼傷害這麼小的孩子。

「夫人,時辰快到了……」陪在身邊的秋香臉色有些白。

她好笑地看著丫鬟。「你要是怕就別待在這兒。」

秋香抖著嘴唇。「奴婢不、不怕。」

「人不犯鬼,鬼不犯人,不會有事的。」程瑜安慰地說。

主僕倆等到都快打瞌睡了,終于有了動靜。

屋內的溫度變得更冷,程瑜吐出一圈白煙,看著有「人」進門,而且不止一個,它們飄到小床旁,伸手逗弄男嬰,看來並沒有惡意,不過本來熟睡的輝兒登時發出震天哭聲,看來就是這些「人」惹出來的。

「能不能听我說句話……」程瑜不得不出聲。

它們發現程瑜看得到自己,滿臉訝異。

縮在角落的秋香就這麼看著主子一個人自言自語,幸好她早就知道主子能與鬼溝通,否則一定會覺得這個女人瘋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和對方溝通了半天,程瑜這才恍然大悟,也就難怪門神會讓它們進來了。「我也不是不能明白你們的心情,這麼可愛的孩子,換作我也喜歡,但如果真的為了他好,還是不要再這麼做。」

對方似乎也能了解她是好意,不舍地看了男嬰一眼才離去。

程瑜回頭告訴秋香。「它們已經走了。」

丫鬟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知道問題出在哪里,程瑜便把楊氏請到房里,就連她的公爹和相公,也就是忠國公和世子也都來了。

程瑜跟這位外表威嚴的國公爺見了禮,才把原因講給他們听。

「其實輝兒之所以會在半夜啼哭,是因為祖先們很高興他的出生,又太喜歡他了,所以每天晚上都來逗孩子。」

「你說是咱們的祖先來看孩子?」忠國公驚訝地問。

她頷了下首。「因為世代都是單傳,讓它們很擔心,得知輝兒出生,它們可是開心得不得了,才會每晚來看他,可終究人鬼殊途,這麼小的孩子哪禁得起它們這麼模個幾下,自然會覺得不舒服,便哭個不停。」

楊氏抱著哭得滿臉淚水的寶貝兒子,在臉蛋上親了又親。「祖先也喜歡輝兒,真是太好了,相公說是不是?」

「想不到是這個原因,只要沒事就好。」世子也放下壓在心中的大石頭。

忠國公感慨地說︰「我真是個不肖子孫,讓祖先這麼操心,可是它們往後如果再來看孩子,會不會又受到影響?」

「還請國公爺明天一早就跟祖先上個香,告訴它們會好好照顧輝兒,讓他順利長大成人,請它們放心,它們應該就不會再來了。」程瑜說道。

忠國公用力拍了下大腿,對于程瑜所言,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好,等天一亮就馬上辦這件事。」

能夠幫上忙,程瑜也松了口氣,跟著便起身告辭。

又過了幾天,忠國公命人送來不少答謝的禮品,原來自從那天之後,輝兒晚上都睡得很好,也不再啼哭。

有了忠國公的例子,加上楊氏又不小心在茶宴上提起,這件事頓時成了貴婦圈里茶余飯後談論的話題,送到容府的帖子更如雪片般飛來,全是想邀請程瑜喝茶,順便請她看看府里的狀況,保個平安。

不到半個月,她已經成了京城里頭的大紅人。

程瑜忙著應付上門的帖子,可她對跟那些裝腔作態的名門貴婦喝茶、陪笑臉的事沒興趣,便從其中挑出幾個真的需要幫忙,而不只是覺得有趣好玩才邀請的人,答應對方前往拜訪。

而容子驥也沒閑著,由于欽天監監正的人選難產,讓皇上很頭疼,不時召見王公大臣進宮商討。

「……微臣參見皇上、德妃娘娘。」他來到御案前見禮,見蕭德妃也在座,可不認為是湊巧。

皇帝比了個平身的手勢。「愛卿免禮。」

「謝皇上。」容子驥起身退到一旁,听候差遣。

身為一國之尊,也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只因為這個職位太重要,關系到整個天下的命運,不是一般人能擔負得起的。

就見皇帝捻著胡子,兩道眉也皺成川字。「朕今日召你進宮,依然是為了欽天監監正一事,朕思前想後,還是認為只有徐長規最為適任,他不只是前任監正的徒弟,還是正統門派出身,對于觀測天象又有獨到的見解,愛卿為何堅決反對呢?」

聞言,容子驥立即上前一步,拱手回稟。

「回皇上,微臣認為欽天監監正一職攸關我朝國運,要能正確推算吉凶,為人就必須正派,做到無欲則剛的地步,可是徐長規此人平日喜好拉攏朝臣,並未把心思專注于陰陽術數上頭。」

雖已四十多歲但艷麗不減當年的蕭德妃,冷冷地打斷他的話。「鳳翔侯此言差矣,徐長規與朝臣交好,並不代表他對陰陽術數不專精。」

「微臣並非懷疑,只不過是擔憂罷了。」容子驥不疾不徐地澄清,免得讓人誤以為自己存有成見。「听說前任監正李淳豐早在年初時,身體就已經出現異狀,神智時而恍惚、時而清醒,身為監副,還是徒弟兼女婿,徐長規卻未曾延請御醫前去醫治,還刻意隱瞞其病情,連皇上都被蒙在鼓里,此舉令人百思不解。」

皇帝不免驚訝。「有這等事?」

「胡說!這麼大的事,徐長規又怎敢欺瞞皇上?」蕭德妃眼露凶光,大聲斥責他的胡言亂語。「鳳翔侯可要拿出證據來!」

「這也是欽天監內的陰陽生無意之間提起,此事才傳揚開來,無奈他們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听命行事。」容子驥俊臉一整。「皇上,李淳豐臥病在床那幾個月,正好是「百鬼夜行」鬧得最凶之際,徐長規身為代理之人,卻拿不出解決之道,又怎能把整個天下的命運交由此人?」

險些看錯人的皇帝不免開口責備。「愛卿早該跟朕明說才是。」

容子驥連忙跪下請罪。「微臣也是再三確認之後,才敢稟奏皇上,以免冤枉了好人,還請皇上恕罪。」

「起來吧!」皇上擺了下手,讓容子驥起身說話。「朕當年若選擇王朔,讓他擔任監正一職,今天也不會這麼頭疼,可惜他已經死了……」

「皇上……」蕭德妃嬌聲回稟。「臣妾以為徐長規之所以隱瞞李淳豐的病情,全是李淳豐個人的意思,就是怕官位不保,想當年他可是為此費盡了心思,自然不肯就這麼收回去。」

「敢問德妃娘娘為何如此篤定?」容子驥虛心請教。

蕭德妃瞪他一眼,然後夸張地嘆了口氣。「本宮只是對當年的事還記憶猶新,李淳豐因為與皇後娘娘的關系,因而得到最有力的支持,才能當上欽天監監正,然而他私下還是相當忌憚王朔這個師弟,一再相逼,最後終于把人給逼死了,像他這樣的人,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把責任推到一個死人頭上,還真是高招!容子驥好生佩服。「娘娘這麼說也不無道理,礙于師徒之情,又是翁婿關系,徐長規也不得不從。」

她嬌哼。「本宮就是這個意思。」

容子驥垂下眸光,很輕很輕地補上幾句。「即便如此,還是犯了欺君之罪,德妃娘娘說是不是?」

一听,蕭德妃陰狠的目光馬上射過去。

皇帝喝了口參茶。「讓朕再想一想。」

蕭德妃立刻張口再勸。「皇上不是打算在正月之前決定監正的人選嗎?到時誰來卜測來年的吉凶運勢?」

「朕想歇著了。」皇上頭疼地道。「愛卿也退下吧。」

容子驥不動聲色地跪拜,正要退出御書房,蕭德妃又開口了。

「皇上不是也宣了徐長規進宮?他應該已經在外頭等了,不如先听听他的解釋……」她維護的意圖十分明顯。

皇帝揉了揉鬢角,朝身邊的小太監說︰「去跟徐長規說……」

容子驥只听到這里,猜得出皇上對徐長規接任監正之事已經存了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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