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才這麼想,還真是說人人到。徐長規迎面走來,見到鳳翔侯也奉詔進宮,臉色微微一沉。「見過侯爺!」
「徐大人不必多禮。」容子驥溫文地道。
「侯爺已經見過皇上了?」他可是很清楚鳳翔侯反對自己接下監正一職,想必今日進宮也是為了此事。
「自然見過了,不過……皇上此刻正要歇息,徐大人恐怕是白跑一趟了。」
此話一出,果然見到對方臉色都變了,容子驥一臉無辜地關心。「徐大人哪兒不舒服?天氣這麼冷,可要多多保重。」
他可以肯定鳳翔侯絕對在皇上面前說了什麼,而且不會是好話。「不……」
這時,小太監走了過來。「徐大人,皇上有旨,讓你先回去。」
容子驥唇畔旋即揚起一道若有似無的嘲謔笑意,可以想見他的臉色有多麼精彩,正要舉步,又被對方叫住。「侯爺請留步!」
「徐大人還有事?」容子驥不動聲色地轉身。
徐長規兩眼仿佛要看穿他似的。「下官一直沒有機會跟侯爺請教,听說侯爺曾經獻給皇上一張在地藏王菩薩廟里求來的護身符,讓皇上得以好眠,也不再听得到那些鬼魅的叫喚?」
「確有此事。」看來對方發現了。
「如此靈驗的護身符,下官自然當面請求皇上讓下官開開眼界,然而下官對于上頭的符座、符竅和符腳的寫法和格式卻相當眼熟,可以肯定與下官出自同門。」
徐長規直勾勾地瞪著他。「侯爺可知寫符之人是誰?」
莫非是其他師伯或師叔所收的徒弟?只是有此功力之人早就死了,他實在想不出還有誰?
「此人在數年前已經過世了,恐怕沒人知道他的來歷。」就算師父還健在,容子驥也不會承認自己就是王朔的弟子。
他佯嘆一聲。「真是可惜。」
容子驥心想徐長規就算看出是師出同門,也萬萬猜想不到對方是誰。
「下官還听說侯爺夫人近來出盡風頭,不少名門貴族遞上帖子,想要邀請她上門喝茶,都還未必見得到面,也因此引來不少怨言。」徐長規對于看上的兒媳婦被搶走,至今耿耿于懷,都是鳳翔侯突然插手,才壞了他的大事,德妃娘娘也不禁怪罪,不過還有機會,眼前只有耐心等待。
「賤內只是單純地想要幫助別人,加上婦道人家又不懂得應酬,就怕說錯話會得罪對方,才不得不予以婉拒,讓徐大人見笑了。」容子驥言談舉止中沒有貴族慣有的高傲氣焰,令人抓不到把柄。
徐長規拱手。「侯爺太謙虛了。」
「是徐大人客氣。」他完全不擺架子。
直到兩人各自坐上轎子出宮,容子驥才收起溫雅的笑意,用扇子輕敲著下巴。
他不是看不出徐長規對監正之位勢在必得,肯定還會使出其他手段,但自己一時又很難想到其他適合的人選,確實棘手。
外頭的雪雖然停了,不過路面有不少積雪,其中幾條街道更是尚未清理完畢,難以行走,轎子不得不繞遠路。
正在閉目沉思的容子驥突然心血來潮,倏地掀開眼皮,似乎感應到轎外有什麼東西在呼喚著。他低喝一聲。「停轎!」
轎夫連忙將轎子穩穩地放在石子地上。
容子驥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某個地方,不過在旁人眼中,那兒不過是一面土牆,什麼也沒有。「你們都在這兒等著!」
他走進土牆旁邊的一條小巷,穿過巷子,來到民宅最密集的地區,最後走進一處荒廢多年的四合院,這里應該曾經失火過,牆面上還留有焦黑的痕跡,屋頂也塌陷一塊。
當時被燒死的人無人祭拜,一直流連在原地,它們似乎感受到容子驥的力量,全都不敢靠近。
他踩過厚厚的積雪,來到院子中央的大樹前,大樹外觀完好,並沒有受到大火波及,他低頭看著地上,半晌後,便在附近找了幾片破瓦,就這麼往地面下挖。
當積雪挖開之後,接著便是土壤,他手指都快凍僵了,這時不禁後悔沒有把阿舜帶出來,又再往下挖了幾寸,果然出現一只只剩下骨頭的手掌。
「……你們就埋在這下頭?」容子驥看向他的左側,若是平時,他絕不會理睬,但它們身上冤氣太重,很難視而不見。
兩道若隱若現的身影無聲地點了下頭。
容子驥抬頭看了下眼前這座半毀的四合院。「你們不是原本住在這里的人?」
它們用力搖頭。
見它們死時約莫三十左右,正值壯年,應該不可能病死。「那麼是誰害死你們的?」
它們頓了下,還是搖頭,然後朝容子驥跪下。
「你們無法開口說話?」看來殺害它們的凶手精通陰陽術數,事先封了它們的口,就算變成了鬼,也不能為自己喊冤。
它們一臉哀傷地點頭。
接著,容子驥左手三清指、右手劍指,以劍指比向其喉,口念開喉咒七遍,念畢後,輕喝一聲。「法咒開爾喉,何冤何怨速報于我!」
才剛念完,它們已經可以說話了。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見對方穿著「官服」,便這麼稱呼。
他淡淡地糾正對方。「不是大人,而是要稱呼一聲侯爺。」
「侯、侯爺!」它們沒想到對方會是如此尊貴的身分,自己的冤屈終于有機會平反了。「求侯爺為小的主持公道!」
容子驥兩手背在身後,睥睨著跪在眼前、有冤難伸的兩縷亡魂。「要我找出殺害你們的凶手當然可以,不過得要付出代價……」
兩「人」點頭如搗蒜,一口答應,無論要付出何種代價,它們都願意。
在臨走之前,容子驥又費了一番工夫,讓埋在地下的兩具尸骨重見天日,希望讓人早日發現。
待他又回到停轎的地方時,沒人發現身邊多了兩只鬼。
另一頭,程瑜則是收到戶部尚書夫人的邀請,到尚書府中順利解決對方的問題,直到申時才離開。
待主僕倆回到容府,她讓轎子停在南邊角門,想說從角門進去比較方便。
秋香敲了幾下門,停了一下,才又舉起手,就听到門扉「呀」的一聲被打開,她以為前來應門的會是阿舜,正要打聲招呼,卻沒見到半個人影。
「怎麼沒人,門卻自己開了?」她奇怪地喃道。
不過程瑜卻已經瞧見不是人的「門房」。
懊不會是新來的吧?程瑜心里不禁這麼想。
表門房已經朝她鞠了個躬。
待門又重新關上,秋香驚跳起來,嚇得抓住她的袖子,「夫人,門……門自己關起來了……」
她臉上滑下三條黑線,心想相公真的寧可差使鬼來做事,也不想讓活人伺候。
「真的有「人」關門,只是你看不到罷了。」
秋香瞪大眼珠。「難道是——」
「習慣就好、習慣就好。」程瑜只能這麼安撫。
不過秋香還是不懂。「為什麼?莫非是夫人請它們來當門房的?」只有主子看得到那些不干淨的東西。
「我可沒那麼大的本事……」她自嘲。
主僕倆穿過甬道,跨進垂花門,回到居住的竹院,映入眼簾的是一把竹掃帚正在清除院子的積雪,這並不稀奇,稀奇的是根本看不到有人拿著它。
「啊!」秋香又大叫。
程瑜嘴角抽搐,看也知道是新來的奴才,而且還不是人。「也不怕讓廚子看到,這樣可是會把他們嚇死……」
「夫人……」可憐的丫鬟哭了出來。
她拍了拍秋香的肩頭。「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嗚……奴婢不想習慣……」這種事要如何習慣?
事到如今,程瑜只好把真相告訴丫鬟。
「其實侯爺跟我一樣,都能看到那些不干淨的東西……這可是秘密,你千萬別說出去。」說著,就見丫鬟的眼楮瞪得好大,她不禁嘆了口氣。「不只如此,他還能命令它們替自己辦事,像是打听消息、開門、打掃,還有倒茶、彈琴……」
秋香的兩顆眼珠子都快滾出來了。
「光是咱們這座竹院里頭就有好幾只,不過你也別怕,它們不會隨便傷害人的……」
然而她的安慰根本沒用,秋香往上翻了個白眼,眼看就要暈過去。
「秋香!你可別真的昏倒!」程瑜忙不迭地抱住她。
幸好秋香暈眩了下後又勉強站穩了。
「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程瑜叮嚀。
「奴婢不會說,也不敢亂說……」秋香簡直欲哭無淚,想到身邊時時刻刻都有鬼在走動,不禁頭皮發麻。
程瑜有些不放心地看她一眼,才走向正房。
「夫人!」阿舜沖著她傻乎乎地笑著。
「侯爺回府了嗎?」她隨口問道。
阿舜伸手比了比書房。「主子在里頭……」
于是,程瑜改變主意,前往書房找人,才推門而入,就見自家相公坐在書案後頭,不知在想什麼嚴肅的事,讓她不敢出聲打擾。
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所生……
居然有這麼巧的事?那麼殺害它們的凶手,應該就是「他」了……
容子驥在詢問過剛帶回來的兩「人」之後,才知曉它們都有著少見又令人忌諱的生辰八字。
看來早已被京城百姓逐漸遺忘的「百鬼夜行」一案,恐怕又會因為這兩具重見天日的尸首死灰復燃!他突然有了這樣的預感。
「相公……」程瑜小聲地喚道。
容子驥抬起頭。「你進來多久了?」
她坐下來喘口氣。「才剛進門而已。」
「事情都解決了?」自家娘子今天獲邀前往的是戶部尚書府,此人為官清廉正直,前些日在宮里見過面,從對方的氣色來看,府里應該不至于出什麼大問題。
「已經解決了。」程瑜一臉狀若無事地問。「方才在外頭看到兩個生面孔,是新來的嗎?」
容子驥從書案後頭走出來。「今天剛收的。」
「相公別忘了咱們院子里還有廚子,萬一讓他們瞧見,不嚇死才怪,要是又傳到其他人耳里……」何況人都死了,還被當作奴才使喚,她並不贊成。
「到時就說它們曾經受到娘子的幫助,如今前來報恩,只不過幫咱們掃掃地、端端茶水,應該不為過,相信不會有人懷疑,更不會反對才是。」容子驥臉不紅氣不喘地回道。
程瑜有些無言,心想這個男人說起謊來,簡直比吃飯還容易。
而站在她身後的秋香,臉上的表情已經從尊敬轉變為畏懼,可不敢再小覷這個被人公認溫文爾雅、脾氣又好的主子,主子骨子里可是比鬼還要可怕,居然還可以使喚那些不干淨的東西來替自己做事。
容子驥看到丫鬟的樣子就猜出來了。「她都知道了?」
程瑜偏頭看了臉色發白的丫鬟一眼,頷了下首。「我全都告訴她了,反正也瞞不住,我相信她不會說出去的。」
秋香被一記冷冰冰的目光掃到,兩腿一軟,當場彬下。「奴婢可以對天發誓,絕對不會告訴別人……」
「我這個人寧可相信鬼,也不相信人。」他臉上沒了笑意。「不如派一只鬼跟在你身邊監視,要是敢說半個字……」
她登時嚇得嚎啕大哭。「奴婢死也不會說出去……千萬不要……不要派鬼跟著奴婢……夫人……救救奴婢……」秋香撲向程瑜腳邊,已經嚇破了膽。
程瑜連忙安撫。「他是跟你開玩笑的……」
「為夫是說真的。」容子驥可不是隨便說說。
「夫人……」秋香哭得更凶。
「我不會讓他這麼做的,不要怕……」程瑜只好再三保證。「你可是我的丫鬟,不相信你又能相信誰呢?」
秋香一面啜泣,一面點頭。「奴婢不會背叛侯爺和夫人的……」
「我知道、我知道。」她安撫了片刻,才讓丫鬟止住了淚水。「你先下去吧,有我在,不用擔心。」
「是。」秋香一面往門口走,一面回頭,就怕真被不干淨的東西跟上,不過就算跟著她,自己也看不到,只能嘆口氣,開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