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趙晴乘坐軟轎到了後殿,婢女小心翼翼地攙扶她下來,每走一步,身邊的人都仔細留意,就怕有個閃失。
待她跨進門檻,就見兩名男子跪在地上,身上衣著破爛,甚至打著赤腳,腳上都是泥巴,看到這副光景,趙晴不免又心軟了,否則她原本真想當場大罵幾句,要他們別動不動就把壞事推到她丈夫頭上。
「還不快見過娘娘!」金香喝道。
兩人不敢抬頭。「見、見過娘娘……」
「別跪著,起來說話吧。」趙晴還是不習慣別人向自己下跪。
銀屏接著開口。「娘娘要你們起來說話!」
「是、是。」兩人有些局促地起身。
趙晴看他們大約三十來歲,滿身泥濘,腰上還系著水袋,一定走了很長的路,最後僅剩的一點怒氣也熄了,只有擔憂。「你們說村子里陸陸續續有人生病,是每戶人家都有,還是只有一小部分?」
「大多是家里上了年紀的老人,連咱們山南村的村長也跟著病倒了……」吳甲邊思索邊回道。
陳乙接腔。「還有不少是小孩子,反倒像咱們這個年紀的,頂多只拉個幾天肚子,之後煎個草藥來喝就沒事了。」
「都是老人和小孩,也就是免疫力比較差的人……」趙晴口中咕噥,想到自己上輩子幾乎以醫院為家,一些基本的衛教常識還是有的。「就只有劇烈吐瀉、心月復絞痛的癥狀?」
兩人點頭如搗蒜。
「病人有被蚊蟲或動物叮咬過嗎?」
這個問題他們倒沒想過,兩人互覷一眼,接著搖頭。「小的沒有听說。」
趙晴想了想。「平常吃的東西都沒有改變?」
「村子里的人都很窮,吃的東西也就那幾樣,一直以來都沒事,所以才覺得奇怪。」陳乙回道。
吳甲抓了抓頭。「誰知從上個月起,一個個接著生病,還有兩個老人就這麼死了,偏偏村子里沒有大夫,咱們也請不起……」
听到有人因此死了,可見不能再拖下去,趙晴看向一旁的長史。
「千歲這會兒不在王府里頭,我能請良醫副帶幾個人到村子里去幫他們看病,順便查明原因嗎?」她問。
長史沉吟了下。「娘娘真要這麼做?」良醫所的人是為了幫藩王、王妃和世子治病的,可不包括百姓。
「外頭的大夫我不認識,醫術也肯定沒有良醫所的人好,所以才想拜托他們,千歲那兒由我來說,這是為了百姓,朝廷應該不至于怪罪。」趙晴懇求地道。
他無法拒絕。「下官這就請良醫所的人隨他們走一趟。」
「那就麻煩你們帶路,我相信一定可以找出原因,對癥下藥。」她又對吳甲和陳乙說。
兩人感激地跪地叩拜。「多謝娘娘!多謝娘娘!」
這趟路真的走對了!
等了三天,良醫副那里還沒有消息傳回來。
趙晴不禁坐立不安,心想該不會真的很棘手,連良醫所的人也對付不了?若真是傳染病,等到開始大流行,世人一定又會怪在肅王頭上,到時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見過千歲!」
外頭婢女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才抬起頭,果然就見到元鎮推門進房,不過臉色凝重嚴肅,讓她心口猛地一跳。
「出了什麼事?」她護著肚子起身。
他伸手扶住趙晴的手肘,讓她坐下來才開口。
「……听說有村民染上瘟疫。」他才剛回來便听到這個消息,就像被一道雷給劈中,頭昏眼花,他想起五歲那年,發生在京城的那場瘟疫,若真的在此地重演,不知會奪走多少條人命,想到就不禁手足無措。
「原來是為了這事……」趙晴委實松了口氣,還以為又怎麼了。
元鎮抽緊下顎。「定會又有人說是本藩帶來的災禍!」
他不承認自己真是什麼「災星降世」,但每次有災禍發生,他就會成為千夫所指的對象,真的是受夠了。
「那些人都是在胡說八道!」她嬌斥一聲。「我已經請良醫所的人過去幫村民看病,一定可以找出原因,相信我,絕對不是千歲引起的。」
「我相信。」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背叛他,他的王妃也會站在他這一邊。
趙晴看著他難得露出軟弱的表情,心都泛疼了。「千歲回來得正好,不如咱們親自走一趟,看看到底是不是瘟疫。」
「胡鬧!」元鎮馬上開口斥責。「你現在有孕在身,萬一真的是瘟疫,不小心染上了怎麼辦?!」光是想像就不禁全身發冷。
「只要不吃不踫當地的東西,就不會有染上的危險。」既然沒有被蚊蟲和動物叮咬,就不是登革熱、漢他病毒或狂犬病之類的,也沒有咳嗽癥狀,表示不會經由飛沫傳染,輸血當然更不可能,除非藉由空氣傳播,那麼只要住在關中府就難以幸免。
「千歲盡避相信我,沒事的。」她握住丈夫的手說。
他緊握著掌中的小手。「……好吧。」
如今也只能選擇相信他的王妃。
翌日一大早,天還沒亮,一行人就出發了。
為了避免路途顛簸搖晃,動了胎氣,趙晴只能舍棄速度較快的馬車,改為乘坐普通的轎子。
元鎮也換下平日所穿的常服,一身尋常打扮地護衛在轎旁,身邊只帶了兩名穿著短褐的士兵,婢女倒有六個,為了以防萬一,連飲水和點心都是自備,一行人相當低調地來到西昌鎮,就算有人多看兩眼,也不會把他和肅王聯想在一起。
一行人繼續往南邊走,大涼山近在眼前。
他們率先來到山南村,這是個非常貧困蕭條的村子,再往里頭走,更是一片死寂,四周籠罩著濃濃的不安感。
「千、千歲!」一名青年端著髒水從茅草屋內出來,他是良醫副的隨從,一眼就認出肅王,馬上又踅回屋內,接著就見良醫副快步出來迎接。
「千歲怎麼來了?」良醫副才這麼說,就見王妃從停好的轎子內下來,不免大驚失色。「娘娘不該到這兒來!」
趙晴站穩身子,終于不用悶在狹窄的空間內,不禁深吸了口氣,只想快點知道結果。「先別擔心我的事,已經查出病因了嗎?」
「下官認為這兒的村民是得了霍亂,《證治要訣》中有雲,霍亂之病,揮霍變亂,起于倉促,與中惡相似,俗呼觸惡。這兩天煎了湯藥服下之後,病情已經好轉……」他又沉吟了下。「應該是不潔的食所引起的。」
她吁了口氣。「只要能治得好,我就放心了。」
這時,村民們听說肅王來了,還帶著身懷六甲的王妃,兩人無懼染病的危險,親自前來關心,全都從屋里出來,伏身下跪。
「大家別害怕,病可以治得好,不用擔心。」趙晴安撫眾人。
有了王妃的保證,加上良醫副適當的用藥確實有了效果,村民們心中都感激得說不出話來。
元鎮又問良醫副。「有查出是因為吃了什麼東西嗎?」
「下官正在查。」他拱手回道。
「大家先起來。」趙晴決定直接問村民比較快。「有誰可以告訴我,生病的村民在發病之前都吃了些什麼?」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七嘴八舌地回答。
「就是吃面……配些山上摘的野菜……」
「還有紅薯……」
「也有自己種的玉米……」
扁是這些東西,趙晴實在想不出問題出在哪里。
「……孩子的爹,水提來了。」婦人的嗓音突然吸引她的注意。
熬人的丈夫接過桶子。「給我!」
「這水是從井里打上來的?」趙晴隨口問道。
熬人的丈夫沒想到王妃會提問,一臉惶恐地回道︰「因為井里的水快干了,每天到山上提水又很辛苦,所以小的就跟幾個村民想辦法引了山泉水下來……」趙晴腦中靈光一閃。「可以帶我過去看嗎?」
「是。」他有些不解,但還是帶著王妃一塊兒過去,其他人也跟著。
眾人來到山壁前,就見一根竹子從山上延伸而下,潺潺的山泉水不斷地流進位在下方的大水缸中,其他村民可是滿臉驕傲地向她介紹。
「自從有了這個之後,大家都不愁沒水喝了。」
「咱們這兒的山泉水很清澈,想喝隨時都有。」
那人說著,就用兩手捧著水就口。
趙晴連忙制止。「不能喝!」
村民們一臉錯愕。
「你們就這麼直接喝?」趙晴猜想這大概就是引起霍亂的原因了。
大家點頭。
趙晴看著村民找來竹子挖空,用來代替水管,一根根接起來之後,再把山泉水從山上引下來,這方法確實很有創意,但也冒著很大的風險。
「你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喝的?」她問。
前幾天曾到過肅王府的吳甲便是山南村的人,于是他主動開口。「上上個月底做好,大家便開始喝了……娘娘,這水有什麼不對嗎?」
「喝了多久才開始有人生病的?」
吳甲馬上又說︰「大概過了兩天,有幾個人拉肚子,不過沒什麼大礙,很快就沒事了,我們也就不以為意,但是接著又過了幾天,愈來愈多人不舒服……難道是喝了山泉水的關系?」
村民們很難相信這麼清澈的山泉水會害人生病,不禁議論紛紛。
「山泉水表面上看起來很干淨,但是里頭有肉眼看不到的病菌和微生物,甚至流經過山上的土壤,萬一里頭又夾雜著動物的糞便,都會受到污染。」看來得好好宣導一些衛教常識,趙晴不禁這麼想。
大家听得一頭霧水。
她只好再說得簡單些。「因為山泉水里頭有一些是咱們用眼楮也看不到的髒東西,就是那些髒東西害人生病,甚至死亡,所以最好不要生喝,一定要煮沸過。」
良醫副右手握拳,打在左手心上。「下官怎麼沒有想到呢?娘娘說的對,要是大家先把山泉水裝進家中的水缸,沉澱個兩晚,再取上頭的水煮沸會更好,否則就算現在治好了,還是會再復發,到時恐怕會更嚴重。」
有人听了不服。「那麼井水呢?以前大家都喝井水不也沒事嗎?」
趙晴並沒有反駁對方。「沒錯!也許是運氣好,井水沒有受到污染,所以一直以來都沒事,但是山泉水曝露在外頭,就很難保證它的安全。」
只要不再有人生病,村民們當然都願意照做。
看著自家王妃侃侃而談的樣子,元鎮有著無比的驕傲。「除了你們這兒,其他村子也要派人過去通知,這麼一來,應該就不會再有人生病了……良醫副!」
「下官在!」
「其他村子的病人也交給你了。」
「是。」如今找出原因,他也可以安心幫病人治療了。
大家終于露出笑容。
「其實瘟疫是可以事先預防的。」趙晴還是得跟村民宣導一下該有的觀念。「只要大家多注意食衛生,除了水果,吃進嘴里的食物一定要煮熟,還有千萬不要吃病死的雞鴨牛豬,吃東西之前更要先洗手,另外剩下的飯菜一定要處理干淨,免得招來老鼠和蟑螂。」
「蟑螂?」大家都沒有听過這個名字。
趙晴也很意外,小強應該已經在地球活了幾億年才對,于是她大概形容了下它的樣子。
「娘娘說的是蜚蠊。」大家只知道這個名字。
「原來它叫蜚蠊,要是把它和老鼠引到家里來,也會讓人生病。」她最終的目的只是想告訴大家一件事。「瘟疫不是一個人就有辦法造成的,而是每個人的責任,所以大家不要再把過錯怪在我丈夫頭上了。」
村民們頓時有些尷尬、心虛。
元鎮一臉驚訝地看著自家王妃,沒想到她會當眾維護自己的名譽,眼眶不由得熱熱的,胸口更是澎湃洶涌。
解決了問題,夫妻倆不再久留,立刻打道回府。
坐在轎內,趙晴連打了幾個呵欠,沒過多久,整個人已經睡到歪歪斜斜,元鎮擔心她會扭到脖子,一回到肅王府,便趕緊抱她進房,讓她躺下來好好睡一覺。
他坐在床沿,看著努力為自己洗刷清白的王妃,在心中發誓,他願意用余生來愛這個女人,也為了報答老天爺的慈悲,讓自己擁有如此賢妻,為此發誓不再犯殺戒。
于是,元鎮將那把吸盡人血、充斥黑暗殺氣的隨身寶劍「束之高閣」,命人懸掛在王府最高處,以示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