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和坊的範圍很大,還包含了十幾條街與巷,南官巷便是其中之一。
婉瑛提著裙擺在夜色中狂奔,沒過多久,已經循著馬蹄聲、敲鑼聲,以及人們的哭喊聲來到失火地點。
只見濃煙密布,眼看就快要燒毀一整排的民房了。
她當然見過火災現場,可是在這個架空的朝代,既沒有灑水器、滅火器等消防設備,到處也都是易燃物品,再延燒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向婉瑛,你可是要當消防員的人,這時該做什麼?
「大家快往那一邊跑!」今晚的風很大,火勢也會蔓延得很迅速,婉瑛先判斷風向,然後開始大喊。
一心一意只想著逃命的人們也不管大喊的人是誰,便照著她的話,開始往逆風的方向跑。
「往那邊跑!」她不斷揮舞著雙手。
而熸火軍也是個個穿上火背心,拿著水桶、水囊、水袋、斧、鋸、梯子、大索、鐵錨兒,還有唧筒等滅火器具,正忙著撲滅火勢。
能夠親眼目睹古代消防員滅火的英姿,婉瑛心情很是激動,要不是時機不對,真想上前跟這些打火兄弟一一握手。
「……大叔,哪兒有水?」她可不能光是站著,正好在地上撿到了一只水桶,于是拉了個人就問。
對方比了一個方向。「那兒有口水井……」
「謝謝。」婉瑛馬上跟著其他人去提水。
她提著一桶水回來,由于距離太遠了,根本潑不到火,于是又往前幾步,就在要把水潑出去時,一只力道強勁的手掌卻抓住她。
「姑娘後退!」一個沉著有力的男性嗓音在婉瑛耳畔低喝。「這兒太危險了,你快離開。」
婉瑛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就算沒有看到人,听到聲音也可以認出對方的身分,他既然是熸火軍的指揮使,自然會在這里出現了。
「將軍!」
「你是……婉兒姑娘?」秦鳳戈著實怔愣住,萬萬沒想到會在南官巷見到她,此地距離大雜院可有一段路程。「你怎麼會在這兒?」
她掙扎了下,對方的手掌才松開。「當然是來幫忙救火,將軍快去忙自己的事,不用管我……」
還沒說完,手上的水桶已經被他搶走了。
秦鳳戈不由分說地扣住她的手腕,想讓婉瑛離著火的屋子遠一點。「這兒實在太危險了,婉兒姑娘還是快回大雜院去……」
「我不會有事的,而且這兒需要人手幫忙,將軍盡避去做該做的事,不要因為我而分心……」她把水桶又搶回來,轉身就又跑去提水。
「婉兒姑娘!」雖然不得不說她勇氣可嘉,秦鳳戈還是不太放心,可是現場又需要他指揮,分不開身。
才跑沒多遠,婉瑛想到了什麼,回頭又跑了回來。
「要防堵火勢繼續延燒下去,將軍最好先做一至兩道的防火牆,不然今晚風大,火勢會延燒得很快……」這里的房舍蓋得太密,巷道又窄,想在最短的時間內把火撲滅,有很高的難度。
她只希望能盡一份力量,減少傷亡。
聞言,秦鳳戈怔愣一下,還沒來得及開口,婉瑛已經跑遠了。
「將軍,「風火牆」已經完成了……」一名熸火軍兵飛奔回報。
原來秦鳳戈早就派下屬去進行了,因為是在衢巷內,朝廷並未嚴格要求必須有「風火牆」的存在,萬一踫上失火,就得盡速打掉其中一間屋子來阻隔火勢,這是最快的辦法。
熸火軍兵見他沒有反應,又問了一次。「將軍?」
「走吧!」他先將心思拉回到正事上,至于心中的諸多疑問,只能稍候再細想了。
沒一會兒,婉瑛已經提著水桶回來,突然想起父親還在世時,有一天她念書念到很晚,父女倆難得一起吃宵夜,正好新聞在報導一場火災,便聊起縱火犯的心理狀況,他們通常會留在火災現場確認和欣賞自己的杰作。
她有些警覺地察看圍觀民眾,雖然無法肯定這場火災是意外還是人為導致,可是小心一點總是好的。
不過四周光線不明,而且又很混亂,實在很難判定,婉瑛搔了搔臉頰,看了老半天,什麼也沒發現。
「把傷員抬出去!」
不遠處又傳來秦鳳戈的低吼,不用看也知道有人受傷了,接著便見到一名不斷發出痛苦哀嚎的傷員,被兩個人用兩根竹竿、中間綁著一塊長形粗麻布所制作的簡易擔架抬出來。
接著,對于救治燒燙傷病人具有豐富經驗的區大夫出現了,每次發生大火,他必會穿上白袍前來幫忙。
「把他放進重傷區……還有記得沖月兌泡蓋送這個口訣,先在傷口上沖水,再月兌去衣服,不然會傷到表皮……」區大夫先當場進行檢傷分類,並熟練地指揮手底下的學徒。
婉瑛看著這一幕,曾經出現的違和感又來了。
「這里還有一個傷員!」又有人喊道。
這回不是用擔架抬出來,而是被一名熸火軍兵攙扶著,她馬上過去幫忙,隨口問著區大夫。「醫師,要把他送去哪里?」
「就送去……」區大夫才說到這里便呆住了。
醫師?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這麼稱呼他了。
而婉瑛也愣住了。
兩人就這麼面面相覷。
「我的腳……」傷員的叫聲驚醒了他們。
區大夫滿臉疑惑地覷她一眼,可惜沒有時間多問。「只是小腿挫傷,把他帶到輕傷區……」他一面檢傷,一面往外走。
婉瑛可以肯定他跟自己一樣是穿越過來的。
問題是要跟對方相認嗎?
這麼做又安全嗎?
她有些遲疑地思忖。
一直到接近寅時,風火牆開始發揮作用,火勢也被控制住了。
除了由禁軍所組成的熸火軍,加上知府衙門的官差衙役,雙方合力對抗這場大火,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任務。
「……回將軍,就只剩下一些余火,確定無人受困在里頭。」負責收拾火場的熸火軍兵過來回報。
秦鳳戈頷了下首,來回穿梭在全毀和半毀的民房之間。已經日夜加強巡邏,百姓們也相當注重防火安全,為何還會發生如此嚴重的火災?莫非真的不是意外?這一點值得深思。
「……大嬸快點出來!你不能進去!」婉瑛一臉著急的想要將一名婦人從搖搖欲墜的民房拖出來。「房子快要塌了……」
熬人一面哭一面說︰「我全部的家當都在里頭……這會兒全完了……」
「我知道很難接受事實,不過還是要咬緊牙關撐過去,人沒事才是最重要的,死了才是什麼都完了……」她抱住對方,不斷地安慰。
身旁的人也加入行列,彼此加油打氣。
站在眾人身後的秦鳳戈,看著婉瑛所做的一切,不禁也對她刮目相看,這般勇氣十足又富有同情心的女子不只與眾不同,更屬難得。
待婉瑛將婦人交給其他人來照顧,才轉過身便看到他了。
「將軍沒受傷吧?」婉瑛關心地問。
見她原本潔白的臉蛋和身上的襦裙都被燻黑了,卻一點都不在意,秦鳳戈眼中閃過一縷贊許的笑意。「沒有。」
「不過將軍的臉都被煙給燻黑了……」她噗哧一笑,很自然地掏出粗布做的手巾要幫他擦拭干淨,但小手才舉到半空中,突然想到這個舉動可能讓對方誤會,才打算縮回手,已經被男性手掌給握住了。
「婉兒姑娘……」他嗓音微啞,這般美好的女子卻不能屬于他,是他的損失,也是遺憾。
直覺告訴婉瑛大事不妙,連忙稍稍地用力把手抽回去,跟著轉移話題。「倒是這場火是怎麼發生的?總不會又是意外吧?」
他臉色一整。「這話怎麼說?」
「呃……」她不禁有些支吾其辭。「我的意思是天底下哪來這麼多的意外,太多意外反而就不是意外。」
聞言,秦鳳戈不禁失笑。「婉兒姑娘總有不少奇特的想法。」
「讓將軍見笑了,小女子沒念過書,都是听別人說的,東湊一點、西湊一點,就變成這樣了。」她差點得意忘形,以後說話還是要謹慎點。
「還有「風火牆」……它並不叫「防火牆」,這也是從別人口中听來的嗎?」
他可沒有忘記,一般姑娘家是不會懂這些事的。
婉瑛在心中苦笑,就知道他會問,只能想辦法蒙混過去了。
「小女子忘了是在什麼地方,又是听誰說的了……原來它叫「風火牆」,不是「防火牆」,那我真的听錯了。」她故作恍然大悟狀。
仰頭看了下天色,離天亮還剩下半個多時辰,秦鳳戈也不打算再追究下去。
「婉兒姑娘也該回大雜院去了,路上千萬小心,或者我命人送你?」
她婉拒對方的好意。「不用了,多謝將軍,小女子就先告辭了。」看來很難從這位將軍大人口中打听到什麼,到頭來還是得靠自己。
待婉瑛循著原路回到大雜院,已經累到直接癱在床上睡著了。
翌日早朝,听聞昨夜融和坊又發生大火,皇上龍顏大怒,立即宣召驃騎將軍秦鳳戈和知府進宮,當殿訓斥兩人一番。
待秦鳳戈心情沉重地回到府第,站在正室的寢房外,想進屋去跟她說幾句話,好解心中的苦悶和挫折,可是又怕令她擔心,更會傷了身子,只好作罷了。
接著,他又想起那位婉兒姑娘,一名敢在火場中奔走幫忙的女子,著實令人心動,不過既然對方婉拒為妾,又該以何種身分和理由去找她呢?
在感情上,他可以用一品武官的身分,以權勢相逼,可是在理智上,秦鳳戈不允許自己這麼做,那不只是卑劣無恥,也得不到對方的心。
沒錯!他想得到的是那位婉兒姑娘的心。
因為她跟尋常女子不同,不會為了榮華富貴而甘願為妾,所以他也不能用不光明磊落的手段來得到她。
他是真心喜愛她。
「唉!」秦鳳戈難得地嘆氣了。
昂責照料梁氏的老嬤嬤正巧打開房門出來。「見過將軍!」
「呃、嗯。」他回過神來。
寢房內的梁氏听見了,微弱地問︰「是將軍回府了嗎?」
秦鳳戈原本不想打擾她休息,也不得不進屋,見梁氏靠坐在床上,語出關切地問︰「怎麼沒躺下來歇著?」
「妾身今天精神還算不錯,便想起來坐一會兒……」梁氏端詳著夫婿抑郁的臉色。「將軍進宮之後,皇上是否怪罪于你?」盡避人在養病,府里發生的事,多多少少也會傳到耳里。
他淡淡地帶過。「皇上會怪罪也是自然的,或許真有我疏忽的地方,才會讓火災一再發生,說幾句重話算不了什麼。」
「妾身相信以將軍的能力,一定會想出辦法來的。」她柔聲安撫。「還听說……將軍前幾日讓劉媒婆去跟中意的姑娘提起納妾的事,結果對方拒絕了?」
「對,是拒絕了。」秦鳳戈點頭承認。
梁氏不禁感到納悶。「理由呢?」
「寧做窮人妻,不做將軍妾。」
她怔愕一下。「這樣的姑娘的確不多,就連妾身也想見她一面,將軍若真中意,妾身可以……咳咳……」
「對方既已婉拒,我也不便強求,納妾之事就先擱著,處理公務要緊。」他扶著正室躺下來歇息。
「難得有將軍看上眼的姑娘,偏偏對方不肯入府,只怕老太君等不下去,不會再由著將軍了……」梁氏不想見到夫婿為難。
秦鳳戈不想讓她太過擔憂,只能輕描淡寫地帶過。「這事我會自己看著辦,你不需操這個心。」
「是。」她看著夫婿握住自己的手,心中備感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