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二月底,因為有寒流來襲,又是假日,佳佳當然選擇窩在家里,看著借回來的漫畫,放松一下工作壓力。
「……拜托你快點面對自己的感情,承認你喜歡高野先生……不要再鬼打牆了好不好?」看著猶豫不決的小受,總是在我以前愛他、我現在不愛他中回旋,讓佳佳恨不得把人從漫畫里拖出來,警告他不要再虐小飽了。
她隨著劇情一路演變,終于等到最期待的了,不禁跟著臉紅心跳,小飽那霸道的眼神,仿佛在跟小受說︰「今天你是逃不掉了!」
佳佳在心里興奮地大叫,趕緊抽了張面紙,準備擦鼻血。
就在關鍵時刻,丟在床上的手機響了,她隨便瞄了一眼,看到手機螢幕上顯示出「藍先生」三個字,原本全身還熱血沸騰,瞬間像被澆了一大盆冷水,並不斷地冒出白煙。
這座會移動的冰山跟7-11樣,不止二十四小時,還全年無休的嗎?
「藍先生,今天是星期天……」忿忿地按下接听鍵,石佳佳不住地喘著氣,听來有些曖昧,其實是在壓抑滿腔怒火。
冰冷的男性嗓音不禁停頓了下,似乎誤會了。「我打斷什麼了嗎?」
「人已經躺在床上,你說呢?」她最討厭在看只時,被外來因素給打斷,氣氛都被破壞了。
藍競洋想到江經理給他的報告,並沒有提到她有交往中的男朋友,只希望不會因此耽誤到工作。「叫他等一下。」
「是我等不及了!」佳佳自認沒辦法跟這座冰山相提並論,晚上不用睡覺,假日也不用休息。
「……給你二十分鐘!」他相信時間足夠。
「二十分鐘怎麼夠?」要她看完整套漫畫,也要一個半小時。
他嗓音冷到極點。「那是你的問題!」要想把工作做好,就得犧牲一些私人時間,這是必要的。
就這樣,兩人雞同鴨講了半天,都沒人發現。
「藍先生不能怪我,難得放假在家又沒事做,當然要慢慢地享受……」手機那一頭卻是安靜無聲。「藍先生?」
「二十分鐘!」藍競洋可沒有興趣听她和男朋友之間的事,不等佳佳回應,已經掛斷了。
佳佳歪歪斜斜地往地板上一躺,哀悼美好的假日提前結束。
「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事業已經做得夠大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不只要當拚命三郎,也不用休假和睡覺了?」果然愈是有錢的人就愈想更有錢,簡直到了病態的地步,還是當普通人幸福多了。
現在辭職還來得及嗎?
這個念頭一起,她馬上甩了甩頭。「不行!不行!我要做滿一年才能走人,不能就這樣被打敗……」她只好哀怨地看了小飽一眼,為了等大老板來電,只好請他再等一等,可不想看到興頭上又被迫停止。
就這樣,剛好二十分鐘,手機準時響了。
「……藍先生請說。」佳佳嗓音挾著一絲諷刺。
藍競洋不理會她「欲求不滿」的語調,迅速地交代接下來的工作。「……這家珠寶廠商是國際知名品牌,對模特兒也極為挑剔,到時又是直接出現在節目現場,許小姐的雙手絕對不能有任何傷口……」
「是。」就這一點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說嗎?
他降低音調。「最好叮嚀許小姐,從今天開始,接下來一個多月都要好好保養她的雙手,要是到時拍不出廠商想要的成果,那就是你的責任……」佳佳咬牙切齒地回道︰「是,藍先生。」
「就這樣。」話一說完,立刻掛斷,絕不拖泥帶水。
「我只是一個助理,又不是領經紀人的薪水……」等到嘟嘟聲響起,佳佳才敢罵出口。「下次、下次一定要給他罵回去……」
此刻,正在往陽明山的路上,藍競洋突然打了個噴嚏,讓坐在前座的司機和貼身隨扈不由得回過頭來。
「少爺感冒了嗎?」開車的老陳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穿了件圓領毛衣和夾克,頭發稀疏,語帶關切地問。
藍競洋援了下鼻子。「不是,只是有點癢。」
「八成有人在罵少爺……呃,對不起。」老陳差點忘了他跟去世的老總裁不一樣,沒有幽默感,可不能亂開玩笑。
他想到方才和石佳佳通電話,還能听到磨牙的聲音,在背後罵人也不意外。
「我媽最近怎麼樣?」老陳是服侍母親的佣人之一,如果他要上陽明山,就會開車過來接人。
老陳露出憨厚的笑臉。「夫人最近心情很平靜,晚上也能稍微睡一下,偶爾還會主動到外頭走一走,醫師說狀況不錯。」
「那就好。」這麼多年來,母親的憂郁癥時好時壞,就算花再多的金錢,也無法將其根治,讓他相當苦惱一接下來的時間,車內都很安靜,老陳從後視鏡瞥了一眼後座的男人,正專心看著文件,整個人像是被厚厚的冰層給裹住,令人無法接近,在心里嘆了口氣,多麼懷念小時候的少爺,那天真可愛的模樣,如今只有在照片上才看得到。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座車抵達目的地,藍家大宅並非位在仰德大道上,而是要再往里頭走,隨著地勢升高,視野也更為開闊,沒過多久,便看到不遠處矗立著一座被護城河給包圍住的歐式建築,用意在于保有隱私,不讓外人侵入,也是藍競洋的祖父在事業發跡之後所蓋的千坪豪宅,打算在晚年之後作為退休的居所,當時還蔚為風潮,不少名流富豪都在附近購地建屋。
待座車駛近一扇鐵門,守衛打開大門,當鐵門開啟的剎那,放眼望去是一大片的草地,藍競洋下了車,佣人出來接過手中的公事包,接著告訴他,夫人已經在起居室等了。
藍競洋踏進主屋,走進起居室,就見母親又坐在那兒翻相冊,相信照片中的主人翁,絕大部分是自己。
「媽!」他上前喚道。
嬌小縴弱的藍母抬起頭來,不過才五十出頭,卻已經是滿頭銀絲,見到兒子,露出慈愛的笑意。
「你來了?中午吃過了嗎?」她關心地問。
他在母親身旁坐下。「因為想跟媽一起吃,所以還沒有。」
「餓了就先吃,要是弄壞身體怎麼辦?都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藍母一面叨念,一面交代佣人快去準備午飯。「對了!競洋,這張照片是不是在幼稚園辦的園游會拍的?」
「應該是吧,因為頭上戴著幼稚園老師縫的帽子……」看著照片中小小的自己,臉上漾著童稚的笑靨,藍競洋覺得那是非常遙遠,甚至是上輩子的事了。「這張照片還是媽幫我拍的。」
藍母不禁笑不攏嘴,沈緬在過去那段快樂的時光當中。「對!對!還有這張是帶你去動物園拍的……」
見母親指著一張又一張照片,如數家珍地談論著,臉上愉悅的表情,就跟記憶中一模一樣,不禁在心中祈禱,希望這種狀況能一直維持下去。
藍競洋不想再看到那個不斷責怪自己,認為自己不夠好,一切都是她的錯,才會讓丈夫外遇的母親,甚至在面對第三者時,還認為委屈了人家,真的好想再看到盈滿在母親臉上的幸福笑容。
一月底——
從進公司到現在,佳佳無時無刻不想著辭職,不過現在總算熬過一年,只是比目前更好時工作暫時沒有著落,畢竟現在到處不景氣,工作真的難找,想請調到別的部門,江經理又一再挽留,雖對于曾組長的霸凌行為早有耳聞,不過對方辦事能力還過得去,又不能開除,只希望她忍耐,畢竟肥水不落外人田,像佳佳這種好相處的助理,當然想留在自己的部門。
「不管是校園霸凌還是職場霸凌,上頭的人多半抱著姑息的態度,不是當作沒這回事,就是要被霸凌的人忍耐,這是什麼世道……」
她不禁長吁短嘆地說︰「難道非要逼我遞出辭呈不可?」
等佳佳感嘆完畢,肚子也餓了,便從背包里拿出自己做的便當,忙了一個早上,終于可以吃飯。
就在這當口,手機再次發出不祥又詭譎的鈴聲,這個鈴聲已經被設定成某人專屬,只要听到它響起就準沒好事。
她有氣無力地摁下接听鍵。「是,藍先生。」
「馬上到總公司來。」下達的命令很短、很簡單。
佳佳額際迸出一個井字。「現在是中午休息時間……」
「有問題嗎?」藍競洋不認為兩者有任何沖突。
「……」她不該期望這座冰山了解什麼叫做休息時間,因為他認為自己的員工都是超人。
「是,我這就過去!」現在遞辭呈的話,可以馬上走人嗎?
不過想歸想,佳佳還是乖乖地把便當又放回背包內,背起它,抓了披在椅背上的羽絨外套後就沖出公司。
當她從公車站牌一路氣喘吁吁地奔進「天仰摩天大樓」,又透過層層關卡,總算得以踏進被稱為禁區的二十六樓,這里除了總裁辦公室,就是幾間大小不同的會議廳,以及秘書辦公室,另外在開放空間里,擺了好幾張辦公桌椅,助理秘書們不只處理公文,也能隨時接待來訪的客人。
「藍先生現在有客人,請在這里稍候。」一名肋理秘書跟她說明。
佳佳對她頷首,道了一聲謝謝,就在旁邊的沙發等候區坐下來,再次拿出便當,是個雙層保溫餐盒,先把肚子填飽再說。
又等了十五分鐘,當藍競洋陪同客人走出辦公室,兩人握手道別,再由身後的趙秘書送對方去搭乘電梯,接著目光冰冷地瞪視著正捧著餐盒,以最快速度解決一整盒白飯,還有豆腐高麗菜卷和蔥爆豬肉的佳佳。
靶受到冷氣團來襲,讓專注吃飯的佳佳終于警覺到大老板的存在,差點被嘴里的豆腐給噎到。
「咳、咳……」她手忙腳亂地收拾便當。
藍競洋什麼也沒說,一路釋放冷氣,踱回辦公室內。
「一年到頭都要維持低溫,還真是難為他了……」佳佳一手抓著背包,一手拿面紙擦嘴,匆匆忙忙地跟進辦公室。
「請問藍先生有何吩咐?」她真的很忙,有事快說。
他坐在辦公桌後的旋轉皮椅上,眼神淡漠地看著佳佳,這半年來,兩人見面的機會不多,電話倒是通過無數次,說不上了解,也不需要去了解,只是覺得她跟其他員工不太一樣,表面上敬畏,可是卻又會陽奉陰違,究竟是真的不怕死,還是故意跟他作對?
佳佳很明顯地感覺到室內的溫度愈來愈低,連身上的羽絨外套都快擋不住,實在是太夸張了。
「……許小姐以前交往過的同居人,似乎又跟她在一起了。」他不承認這世上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不過該知道的事還是要知道,不喜歡被蒙在鼓里,成為最後一個得知消息的人。
「藍先生指的是寶寶的親生父親?」佳佳喔了一聲,很自然地點頭承認,她曾經見過對方一次,是個很帥又很性格的男人,其實跟許詠欣很相配,而且感覺得出彼此之間還有愛的存在,應該可以給寶寶一個完整的家。
「對啊!她正在考慮要不要跟對方重新開始。」藍競洋口氣一冷。「你應該立刻向我報告。」
「那是她的私事……」工作上的大小事可以跟他報告,私事總不包括在內吧,她可是公私分明。
「我已經說過對于他們母子倆的狀況,隨時要向我報告。」藍競洋毫不留情地揪出她的失職。
「那是她的私事。」佳佳還是同樣這句話。
他面罩寒霜地瞪視。「這是我的命令!」
「恕難從命!」這已經踩到她的底線,她石佳佳絕不會出賣朋友!
叩、叩!趙秘書送走客人,又敲門進來,見到辦公室內這一幕劍拔弩張的緊張場面,有些錯愕和不解。
「發生什麼事了?」他記得這個女員工是宣傳部門的助理,大概半年前被大老板指派負責接送許詠欣母子。
可惜沒有人理會他的困惑,兩人只是忙著互瞪對方。
無視溫度降到零度以下,佳佳也老實地說出自己的看法。「藍先生可以開除我,不過我還是同樣這句話,那是許小姐個人的私事,或許也不想讓其他人知道。要我一面接送她,一面把她的私生活跟你報告是不可能的,如果藍先生不同意的話,那就另請高明。」
藍競洋面無表情地瞪著她。
「寶寶的父親並不是有婦之夫,許小姐也沒有做出傷害公司名譽的事,藍先生憑什麼過問人家的私生活?看她老是一副欠藍先生天大的人情,只能任憑擺布,連個不字都不敢說,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藍先生難道不覺得跟一個女人和小孩過不去,太沒有氣量了嗎?到底她又做錯了什麼,讓藍先生必須這樣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佳佳覺得大老板的心態很不正常,忍不住問問看。
他口氣冷到極點。「你不需要知道!」
「藍先生不說,我也沒辦法,可許小姐是我的朋友,若知道我出賣她,以後還會再相信我嗎?」佳佳積壓的火氣終于爆發了。「所以我辦、不、到。」
他用盯著獵物般的眼神看著佳佳。「你不想得到升遷的機會?」
「沒有人不想,不過不是用這種方式。」她是不會讓人收買的。
「營業部主任這個位置還找不到人遞補,或許你有興趣。」藍競洋繼續拿出談判的籌碼,沒有人不會心動的。
「小的心領了。」佳佳假笑一下。「我可以忍受被人使喚,甚至霸凌,但絕不會違背自己的原則,就算讓我當上主任也一樣。」
「是嗎?」他冷諷地說。
「回去之後,我就遞出辭呈,不勞藍先生費心。」說完,佳佳很帥氣的將背包甩到肩上,轉頭就走。
趙秘書听到門砰的一聲關上,還是頭一回見識到這麼有魄力的女員工,而且還只是一個助理,寧願丟了工作,也要反抗威權,令人印象深刻。
「我很欣賞她的個性。」他推了下眼鏡,微哂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