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拂面之結發夫 第2章(1)

待邢阜康離開周家,回到當鋪,王朝奉不禁慶幸大當家願意親自出馬,否則恐怕還談不成這門親事。

「……看來這位五姑娘不受正室疼愛是真的,只差那麼一步,就要把她許給那個姓蕭的敗類,讓小的都不禁捏一把冷汗。」他笑呵呵地說。

邢阜康橫他一眼。「我向來說話算話,既然已經答應要娶,就一定會做到,你可以放心了。」

「小的之所以這麼賣力,全是為了大當家著想。」王朝奉干笑一聲,知道被看穿了。「何況娶妻生子、繁衍後代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聞言,邢阜康臉色一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肯娶妻生子的原因。」

這樁見不得光的家丑,除了邢家大院上上下下,也只有一些在當鋪待上多年的老伙計曉得而已。

「那是死去的老太爺犯的錯,造的罪孽,和大當家無關。」王朝奉就是因為知道,才希望他能早日娶妻生子,從上一代的陰影中走出來,可以對自己好一點,不要再把痛苦和委屈藏在心里,獨自承擔了。

「真的和我無關嗎?」邢阜康並不這麼認為。

若周家那位五姑娘得知自己所嫁的男人,其實是個污穢不堪的孽種,又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呢?是嫌惡,或是認命?又是否會後悔嫁他為妻?無數個念頭在心中閃過,令他的神情顯得更晦暗不明。

見狀,王朝奉在心中嘆氣。「大當家……」

「不要再說了!」他深吸了口氣。「既然周家已經答應這門親事,我馬上修書一封,派人送回徽州,好讓家里準備到周家下聘,剩下的事就交給你了。」

因為還要到江寧和揚州巡視幾間當鋪,得晚上一個月才會返家。

「包在小的身上。」王朝奉也希望能早日把親事議定,免得夜長夢多。

稍後,邢阜康坐上馬車,離開同里鎮,卻沒有即將小登科的欣喜若狂。

老天爺讓他遇上周家這位庶出的五姑娘,若只是心動,尚且可忍,不能忍的是無法眼睜睜看著心儀的女子被人糟蹋,只能將她收到自己的羽翼之下保護。

這是害她呢,還是在救她呢?

數日後,邢阜康已經有了中意的對象,打算成親的消息傳回位在黟縣西遞村的邢家大院,頓時把所有人全都炸翻了。

可惜真心為他高興的人只有一小部分,絕大多數知道內情的人,則抱持著看笑話的心情,甚至在背地里冷嘲熱諷。

「……那個孽種居然還想娶妻,真打算把他那骯髒的血緣傳下去嗎?」大房老爺邢東澇譏剌地哼道。

大房長子邢阜翰一臉忿然。「明明我才是邢家的嫡長孫,祖父臨終之前,為何不是交由我來繼承家業,而是傳給那個孽種?」

聞言,大房次子邢阜塘不由得嘲笑。「誰教大哥從小就不討祖父喜愛,祖父生前每回看到你就直搖頭,說你沒有經商的天分,又不肯從學徒做起,而咱們徽商又叫儒商,卻連書都讀不好,如何繼承家業,只好交給那個孽種……」

「你不也一樣,只當了半年學徒,就嫌太過辛苦,還得跟人家鞠躬哈腰、低聲下氣,就自己跑回來了……」兄弟倆又互揭起瘡疤。

「……阜康終于要娶妻了,這可是喜事一樁,想到二哥這麼多年來都把自己關在修心園中,不見任何人,我這個當叔父的,也要盡心盡力幫他把親事辦得風風光光。」三房老爺邢東元甚是欣慰地笑道。

三房太太李氏卻嘆了口氣。「這又算是哪門子的喜事?要是新娘子知道嫁的男人是什麼出身,恐怕會當場暈死過去……」

「我想阜康應該沒說,對方也不知情,否則誰願意把女兒嫁進來……」他不希望佷子好不容易看上的親事告吹。

「只要咱們都不提,就不會有人知道。」

三房獨子邢阜永卻認為這麼做不妥。「爹、娘,這不等于是在欺騙嗎?等到對方嫁進門,才得知真相,可是會恨死咱們的……」

「爹相信阜康做事自有分寸,將來一定會找適當時機說的。」邢東元對這個佷子可是相當信任和贊賞。

而四房和五房,由于是邢家老太爺再娶的續弦所出,倒是沒傳出什麼難听的話語,只是心里究竟怎麼想的,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至于其他庶出的,則是隔山觀虎斗,看看能不能撈上什麼好處。

邢、周兩家的親事就在這種詭異的氛圍之下,順利進行。

兩個月後——

十月初,冬天來報到了。

今天不只是吉日,更是「邢家當鋪」大當家邢阜康迎娶美嬌娘的大喜之日,一大清早,整個西遞村就熱鬧滾滾,邢家大院更是賓客盈門。

到了酉時左右,花轎在迎親隊伍以及層層保護之下,終于趕在吉時抵達邢府大門,頓時鞭炮聲四起,濃濃煙硝味伴隨著賓客們的祝賀聲,至少在表面上成功營造出歡欣的場面。

穿著大紅袍的新郎官來到花轎前,先用折扇輕打轎頂三下,再以腳踢轎門三下,算是給新娘子一個下馬威。

直到此刻,邢阜康嘴角終于有了一抹笑意,心儀的女子總算平安無事來到身邊,為了防止可能的意外發生,擔心蕭寅成心生不滿,暗中使出賤招,他還特別叮嚀吳媒婆,務必找個機會當面見到周家那位五姑娘,好讓她知道萬一有任何困難,可以到當鋪來找王朝奉。

如今她順利來到自己的羽翼之下,成為自己的妻,那麼無論未來發生何事,他都會盡一切可能保護她……

可是又有誰能保護她不被你所傷害呢?一個嘲弄的聲音在腦中響起。

頓時之間,邢阜康微露笑意的臉龐黯淡下來。

而就在頭上罩著紅巾的新娘子被攙下了轎,也依照禮俗踩過瓦片、跨過火盆,想到能夠「逃離」那個家,不必再看大娘的臉色過日子,面對嫡兄嫡姐的冷言冷語,以及蕭寅成的死纏爛打,甚至即將走進另一個家中,不只成為一個男人的妻,在不久的將來,還會成為人母,讓韻娘心中有著無限感激,並不覺得疲憊,只充滿對未來的憧憬和期許。

若沒有「邢家當鋪」這位大當家適時前來提親,此刻的她不知會落得何種下場,肯定是生不如死,令韻娘不禁打了個冷顫,如今她是邢家的媳婦兒,不必再擔心害怕受人欺凌。

韻娘想起當她問爹,這位「邢家當鋪」的大當家為何會突然上門提親,原來是對她的繡品一見鐘情,這也算是難得的緣分,莫非真是地藏王菩薩的安排?或是哥哥在保佑她?

屬于自己的幸福,是否終于來到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高堂由三房的三老爺和三太太暫代。

「……送入洞房。」在吆喝聲中,韻娘才回過神來。

待她被牽至新房中,安坐在喜床上,又听著好命婦人說著吉祥話,想到即將和相公面對面,不禁有些緊張。

就在這時,邢阜康拿了枰桿,挑起紅頭巾,一對新人終于打了照面。

雖然有過一面之緣,但都比不上此時此刻,新娘子妝點之下的花容月貌,讓邢阜康看了不由得心旌神搖。

就見鳳冠下的她眉目如畫、含羞帶怯地半垂眼眸,就像一塊素淨的絲絹,質地柔膩,卻又不張揚,展現天生柔媚的姿態,袖口露出一雙筍尖兒似的手指,帶著三分矜持地交疊在身前,令邢阜康險些就要克制不住,想要伸手捧起那張嬌俏臉容,恣意品嘗點上胭脂的紅唇。

他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忍住男性本能和沖動,不要像個急色鬼似的。之所以娶這位周家的五姑娘為妻,是因為于心不忍,是為了讓她可以名正言順離開周家,只有成為邢家二房大女乃女乃這條路可以走。

邢阜康不斷說服自己,自己要是能把持得住,便可以把傷害減到最輕,將來她若……若是想要離開,也可以有更好的安排。

靶受到兩道凝視自己的灼灼目光,韻娘不禁羞澀地揚起羽睫,望向矗立在面前的高大壯碩男子,雖不是生得英俊好看,卻有著陽剛性格的男性五官,目光又正派,看來極有擔當又可靠,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總算得以落下。

想起她讓女乃娘出去打听,外頭的人都說這位大當家是個有生意頭腦,卻又不市儈的商人,在取利上有益貧民,這在徽州典當商中更是獨具一格,不過這看似吃虧的作法,實則佔了便宜,因為百姓們為了一解燃眉之急,都會選擇「邢家當鋪」,因此才有了今日的榮景。能嫁給這樣的男人,可是每個女子最大的期盼。

好命婦人見新郎官和新娘子看對了眼,忘了自己的存在,于是清了下嗓子,然後說著吉祥話,讓一對新人喝下交杯酒。

接著便到了鬧洞房這一關,邢家的親友都在外頭等著,大多是來看熱鬧,然後乘機挖苦揶揄一番。

「我就不信新娘子生得多好看。」

「要是長得丑,咱們也得給個面子……」

「小聲一點!」

「听見就听見!怕他做什麼?」

邢阜康自然把外頭的對話听在耳里,對于這些嘲弄言語,早就麻木,雖然不在乎,但還是不希望傷害到新婚娘子。

他朝好命婦人頷首,開門讓外頭的人進來。

「……各位可以進去了。」

待新房的門扉打開,外頭的人紛紛幸災樂禍地跨進門檻,無不想要惡整今天這對新人,只不過當他們看到端坐在喜床上,一身鳳冠霞帔的韻娘,都像是被雷給劈中,不禁都看呆了。

人人都說蘇州女子就像花做的一般,用在她身上,真是再恰當不過了。

無論男女,全都看得目瞪口呆,甚至有的還毫不掩飾痴迷垂涎的眼光,忘了本來的目的,只是呆呆地盯著韻娘,這讓邢阜康相當不悅,若是可以,他恨不得把新婚娘子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瞧見了。

「看夠了吧?」他粗聲地問。

想不到這個孽種居然能娶到這般如花似玉的美嬌娘,男人們不禁妒忌、眼紅,尤以大房所出的兩個兒子表現得最為明顯;女人們則是嫉妒韻娘的美貌,就等著看她知道真相,哭得死去活來的那一天來到。

「……老天爺待你還真是不薄,把最好的都給了你。」邢阜翰心想這些原本應該是他這個嫡長孫的,結果全被這個孽種搶走了。

邢阜塘也無法從剛進門的堂弟妹身上移開視線,身旁的三房堂弟邢阜永趕緊扯了扯袖子,要他們收斂一點。

「堂嫂生得真是好看,連我都自嘆不如了。」五房的嫡女邢玉蓉年方十六,向來自認姿色過人,還故意邀請兩位閨中好友前來鬧洞房,想不到被打臉的是自己,和韻娘一比,可真是相形見絀。

原本一臉羞答答的韻娘,揚起羽睫,看向邢玉蓉,接著輕啟朱唇。「相公,這位妹妹該怎麼稱呼?」

韻娘這一開口,可讓人見識到何謂吳儂軟語,嗓音中的「軟」功,令人听得全身都酥麻了。

「她是玉蓉,五房叔父的女兒。」邢阜康用凌厲如箭的目光制止那些明目張膽的露骨眼神,要他們不準再盯著他的妻子看,胸腔內像有把火在悶燒。

她巧笑倩兮地說︰「原來是玉蓉堂妹,真是過獎了。」

邢玉蓉笑容有些僵。「堂嫂謙虛了。」

身邊兩位閨中好友平日見邢玉蓉總愛夸耀自身的美貌,不禁都用揶揄的目光看著她,讓她面子有些掛不住,匆匆丟了一句祝福,轉身就走了。

待女眷都出去,唯獨邢阜翰這幾位堂兄弟還不肯離開。

「你可不要得意,早晚有一天,邢家的一切都是屬于我的。」就連剛進門的堂弟妹也一樣,邢阜翰簡直妒紅了眼。

邢阜康面不改色地瞪著他。「不會有那麼一天的!」

就算所有的人都說自己沒有資格,他也絕不會把這些年來,沒日沒夜、馬不停蹄的工作,所建立下來的努力成果拱手讓人。

「你這個該死的……晤……」

「孽種」這個禁忌的字眼尚未吐出口,就已經被邢阜永一把捂住嘴,年方十六歲的他可比兩位堂兄懂事,硬是將人往外拖。

邢阜永還不忘朝剩下的人使眼色。「咱們先出去再說。」

其他幾個庶出的堂兄弟,以及前來喝喜酒的邢家親友見情況不太對,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新娘子一眼,也趕緊走人。

「今天辛苦了。」邢阜康賞了個大紅包給好命婦人。

好命婦人接下大紅包,又說了幾句吉祥話,總算完成任務,離開新房。

韻娘並不愚蠢,可以感受到方才那些人散發出來的明顯敵意,對相公說話的口氣和態度更是帶著剌兒,這又是為什麼呢?想到所嫁的這個男人在外頭被人尊稱一聲「大當家」,可在自己府內,卻絲毫沒有得到一絲尊重,令人想不通,看來這些高門大戶,也是隱藏著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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