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開恩哪 第三章

酉時——

恩古倫在後門踱來踱去,心緒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好不容易總算看到馬車回來了。

「怎麼去了這麼久?」恩古倫語氣焦急地問。

先躍下馬車的哈勒瑪,將寶齡扶到地面上,想著等太皇太後的萬壽慶典結束,他就要跟鄂容泰提這門親事。

「我先回去了。」

寶齡痴望著馬車喀啦喀啦地駛離,還沒看它消失,她人就被姊姊氣急敗壞地拉進後門。

「別看了!額娘已經找了你一個下午,我什麼藉口都用光了,她已經在懷疑了,快跟我去。」

「額娘知道了?」她一臉惶惶然。

「她還不知道你跟三爺出去,但是多半猜到你不在府里,否則怎麼可能找不到人。你呀可別被額娘一凶,就什麼都說出來了。」恩古倫太了解這個妹妹了。

「嗯。」寶齡跟著姊姊進了房,見到正在喝藥的馬佳氏,有些緊張地上前。「額娘找我有事嗎?」

馬佳氏先讓大女兒出去,讓小女兒坐在床邊。「你去哪里了?」

「我……我在房里……」寶齡不敢直視額娘。

「你是我生的,有沒有說謊我會看不出來嗎?」馬佳氏把藥碗交給婢女,然後示意不必伺候了,獨留她跟小女兒。「看著額娘,老實地說!」

寶齡咬著唇,慢慢地抬起頭。「我……我只是去了一趟白雲觀……求菩薩保佑額娘,讓額娘快點好起來……」

「就你一個人?」

寶齡遲疑地點頭。

「你什麼時候敢一個人出門了?」一眼就看出女兒是在說謊,馬佳氏端詳了半天,憑做母親的直覺,她有種不好的預感。「是不是跟三爺去的?」

「不……不是……」寶齡回答得很、心虛。

「還敢騙我?」馬佳氏一看她的反應,更加確定了。

「額娘……」寶齡梗聲喚道。

「我昨天是怎麼跟你說的?要你離三爺遠一點,為什麼偏偏不听?」這還是女兒頭一回對自己撒謊︰心里明白不能任這景況繼續下去。

「三爺是個好人……他……沒有對我怎麼樣……」她不由地替哈勒瑪說話。「他對我很好。」

「你喜歡他?」見女兒臉都紅了,馬佳氏心也往下一沈。「你這丫頭連對方是什麼來歷、什麼身分都不知道,就這麼傻傻的喜歡上了……寶齡,听額娘的話,不要再跟他見面,也不準再跟他出去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緊絞的手指。「我知道說不定三爺已經有了妻子……說不定他只是把我當作小丫頭,就像妹妹一樣,可是……我喜歡跟他說話,喜歡跟他走在一起的感覺……喜歡他大笑的樣子,還喜歡他對我好,我一點都不怕他。」

「你這傻孩子!」馬佳氏沒想到女兒會陷得這麼快。「雖然你阿瑪不許我說出去,可是都到這個地步,額娘就老實的跟你說好了。」馬佳氏拉著女兒的手,要她看著自己。「這位三爺其實不是什麼生意人,他是哈勒瑪貝勒,還是皇上身邊的人。」

寶齡怔愕了半晌。「三爺是個……貝勒爺?」

「沒錯,他是個多羅貝勒,這樣的爵位可以有很多妻妾,那不是每個女人都受得了的,你也不會喜歡的。額娘不求你嫁給那些皇族貴冑,享受榮華富貴,只希望有個男人能一輩子都對你好,況且還听說這位貝勒爺……幾年前曾經娶了個福晉,最後卻被他活活打死了。」

這是馬佳氏反對的主要原因,要是早知道這個貝勒爺會把小女兒的心給拐跑,她說什麼也不許夫婿讓他到府里頭來走動。「像他這麼可怕的男人,額娘說什麼都不會讓你跟了他。」

她愣了愣,不過馬上為哈勒瑪辯護。「可是我相信三爺,他不是額娘說的那種人,他不會做出那種事的!」

「這件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難道還假得了嗎?就只有你這傻丫頭會相信他,答應額娘,以後不再見他。」

「可是……」寶齡還是無法相信。

馬佳氏口氣強硬地問︰「你不听額娘的話了嗎?」

「我……我當然听額娘的。」她顫聲地說。

「那就好。」馬佳氏依然不太放心,看來得快點幫寶齡決定一門親事,杜絕所有可能會發生的事。「額娘也要休息了,你回房去吧。」

寶齡順手帶上房門離開了,一時還無法接受剛剛听到的事。

沒想到三爺竟是個貝勒爺……可是不管他是什麼身分,對她來說並不重要,她只是喜歡他故意嚇唬她之後,又手忙腳亂地跟她道歉的模樣,他外表看起來凶惡,卻又懂得溫柔體貼,在他身邊,她的心就會跳得好快……

想到以後再不能見他,不能再跟他說話,她的心就揪緊了……寶齡捂著自己的心口,覺得好像被什麼給掐住,無法呼吸了。

如果這意謂著喜歡,那麼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三爺。

恩古倫見妹妹出來,趕緊過來問︰「額娘罵你了嗎?」

寶齡仰起小臉看著姊姊。「姊姊想到伊克坦大哥時,心會不會痛?會不會一直想去見他?」

「那是當然了,只要好幾天沒看到他,就會好想沖去找他,就算是說上兩句話也好……怎麼了?」恩古倫注意到妹妹的神情不太一樣,像是忽然長大了,連眼神都變了。

「我相信他……」她現在就好想見到三爺,好想跟他說說話,雖然他們才剛分開,可是總覺得已經過好久了。

「你說什麼?」恩古倫听得一頭霧水。

「喜歡一個人原來既甜……又苦。」寶齡在這一刻有了深切的體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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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勒府——

當天晚上,哈勒瑪回到自己的府里,因為接下來要忙太皇太後萬壽慶典,他得做最後準備工作。

進府之前,他還先斂起在外頭的輕松自在,做起不怒而威的表情,現下的他只消一個凌厲的瞪眼,就能讓奴僕們膽顫心驚,深怕一個沒伺候好,腦袋就得跟著搬家。在府里,只要他走過,氣氛就變得格外緊張。

「貝勒爺可終于知道要回來了?」

一名穿著旗裝的中年婦人,擋住炳勒瑪要回寢房的去路。

「堂堂一個貝勒爺,連著好幾個月都見不到人影,要是傳到皇上耳里,還以為貝勒爺只曉得玩。」貴嬤嬤臉上不見笑意,口氣更是帶了些責備。

「嬤嬤罵得對。」哈勒瑪的態度十分恭敬,誰教她就像自己的生母,額娘生他時難產而死,是身為陪嫁侍女的貴嬤嬤一手將他拉拔長大,所以就算她再嘮叨也得忍耐。「不過我是替皇上辦事,可不是在玩。」

斌嬤嬤橫他一眼,想看看自己帶大的孩子是不是又在敷衍了。「貝勒爺老是這麼說,也不見皇上賞賜個官位什麼的。」

「就算沒有,還是得盡心盡力才行。」哈勒瑪跟著她進了偏廳,在位子上落坐︰心里慶幸著皇上了解自己,沒有真的賞他官做,因為他實在不是個當官的料,真要再多個宮餃,他可就頭大了。

斌嬤嬤勉強接受他的說詞。「貝勒爺都回來了,還不快點奉茶……真是的,這些奴才都得要人盯著。」

沒過一會兒,婢女把茶水端來了,也不曉得是不是緊張過度,或者是頭一回見到這個傳聞中的可怕主子,熱燙的茶水就這麼全灑了出來,還淋到主子身上。

炳勒瑪反射性地從座位上彈起,撥去袍褂上的水珠,而這個大動作卻讓人以為他怒得要打人了。

「貝勒爺開恩……貝勒爺開恩……」婢女滿臉驚駭地撲通跪下,猛磕著頭。

「連端個茶水都不會,竟然還淋了貝勒爺一身。」貴嬤嬤低罵一句,立刻叫來總管。「馬上把她換了,再找個機伶一點的。」

總管唯唯諾諾地點頭,貴嬤嬤在這座府里的地位之高,可是連主子都會听她的話,自然誰也不敢違抗她的命令。

「貝勒爺開恩……」婢女哭哭啼啼地磕頭。

有貴嬤嬤在,哈勒瑪也不能開口袒護,因為那只會讓她叨念一整晚,要他有主子的威嚴,免得讓奴僕騎到頭上去。

「犯了錯就得接受懲罰,就罰她挨十個板子,要是下次又犯,脖子上的腦袋可就得小心點。」他這個主子還真不好當,隨時得擺出恫嚇的臉色和口氣來嚇人,難怪整個京城的人都傳揚著他這個貝勒爺有多壞多凶,動不動就要砍人腦袋,實在是很委屈。

彬在地上的婢女哭得更大聲了,還嚇得連站都站不起來,讓總管拖了下去。

「真是一個比一個散漫,若再不加以管束的話,只怕不把主子放在眼里。」貴嬤嬤數落地說。「要是連自個兒府里的奴才丫頭都管不動,別人只會認為貝勒爺御下無方,所以該罰就要重重的罰。」

炳勒瑪連忙點頭。「所以我剛剛罰她挨十個板子,夠她受的了,茶也不用喝了,我先回房去。」

「貝勒爺何時又要出門?」貴嬤嬤抓住機會問道。

他兩手背在身後,準備逃之天天,因為猜得到接下來貴嬤嬤會說些什麼。

「這要看皇上的旨意。」上回是因為熱河的避暑山莊開始建造,沒想到朝廷才撥下銀子,居然就傳出多位官員私下貪污的弊案,皇上大怒,才要他前往暗中察訪,想不到一查之下,層級越來越高,牽連甚廣,他花了大半年的時間,才將一干人全揪出來。

「貝勒爺都已經二十四了,也該再有個福晉。」貴嬤嬤還跟在後頭,老調重提,就是非說到他點頭為止。「貝勒爺的兩位兄長早已不在,就只剩你這一脈單傳,得快點生幾個娃兒才行。」

听了,他在心里嘆氣。

「這些我都知道。」

就因為祖父年紀輕輕就戰死,身為鎮國公的阿瑪也在他出生不久因意外過世,兩位兄長更等不到長大就接連夭折,家里的男丁可以說都活不過三十,所以貴嬤嬤才急著要他再娶,就怕連他也一樣。

可是哈勒瑪不想急就章地隨便娶個女人進門,只為了幫他生孩子,就像死去的福晉,名義上雖是夫妻,卻跟陌生人差不多,因此這回要找自個兒喜歡的……

炳勒瑪腦海中突然蹦出寶齡的臉蛋,含淚的眼兒眨巴眨巴的,那麼惹人憐愛,還有那粉粉潤潤的臉頰,總是引誘著他想伸出兩指掐掐看,才這麼想,霍地全身發熱、下月復繃緊,他馬上用力地甩了甩頭,甩掉不該有的遐思。

斌嬤嬤鍥而不舍地說︰「既然知道,我來列幾個對象好讓貝勒爺挑選。」

「娶是一定會娶,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等太皇太後的萬壽慶典結束,我會慎重的考慮。」

他的話讓貴嬤嬤生起希望。「真的嗎?貝勒爺可別藉故拖延,不如先納幾個小妾在房里伺候……貝勒爺听到了嗎?貝勒爺……」

伯她再這麼念下去,真的沒完沒了,哈勒瑪趕緊躲進房內,讓小廝幫他更衣,準備用遲來的晚膳。

如果真要再有個福晉,他希望是寶齡。

那麼她呢?她會高興當他的福晉嗎?

炳勒瑪用膳用到一半,玉箸就這麼僵在半空中,好半天動也不動,身邊伺候的奴才頓時提心吊膽,就怕自己沒伺候好。

沒瞧見奴才的表情,他還在苦惱,想到萬一她不願意呢?他何時對自己這麼沒有自信了?

因為他不想再娶一個起不了任何感覺的福晉,當年也是因為她是額娘那邊的親戚,以為這樣會親近些,就挑了一個年紀和自己相當的。不過娶了後,卻無法打心眼里喜愛,因為他怎麼也沒想到她會把權力的看得很重。

她總要他多在皇上面前有所表現,要他學學伊爾猛罕,努力立下各種功勞,好得到更多賞賜,多羅貝勒這個爵位在她眼里還不夠,兩人因此常發生口角,讓他更不愛待在府里頭,夫妻之間的隔閡更大,當她過世了,他心里也很自責,覺得該負起全部的責任。

想到這兒,「啪」地一聲,哈勒瑪將玉箸用力擱在案上。

「貝勒爺開恩……貝勒爺開恩……」奴才被他咬牙切齒的凶惡模樣給嚇得魂飛魄散,連忙跪地求饒。

「不用伺候了,你下去吧。」瞪著猛磕響頭的奴才,他額際抽搐,對這種情形真的很無奈,卻也沒辦法改變。

「謝貝勒爺、謝貝勒爺。」又磕了兩下,奴才屁滾尿流地逃出寢房了。

「反正我就長這樣,想換張臉得等下輩子了。」哈勒瑪揉了揉眉心,看來他想當個和善親切的主子是不可能的,也沒人會信。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寶齡,從沒追求過姑娘的他該從何下手?看來得去跟毓謹虛心求教一番。

接下來,他幾乎忙到無暇上提督九門巡捕五營步軍統領府,直到太皇太後的萬壽慶典圓滿結束。

這天,哈勒瑪處理完所有的正事,再度造訪已經是一個月後了。

「三爺?」奴才見到是他,便開門請他進來。「我家大人還在衙門里,尚未回府。」以為他是來找主子比劃。

炳勒瑪跨進門檻,眼角瞥見府里的奴僕進進出出,似乎相當忙碌。「府里是要宴客嗎?」

「是的,三爺,咋兒個是我家格格過大禮的好日子,男方送來聘禮,于是我家大人晚上便擺了幾桌宴席。」奴才將這件喜事告訴他。

听了,他粗濃的眉頭皺起。「我記得你們家格格已經跟人訂過親事了不是嗎?」之前听寶齡說過姊姊有未婚夫婿。

「三爺說的是咱們大格格,這回是二格格。」

「你說什麼?」哈勒瑪臉色丕變,一把扣住奴才的手臂,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它捏碎了。「再說一遍!」鄂容泰也只有兩個女兒,不是恩古倫,便是寶齡了,不可能是她才對。

「這回跟人訂親的……是咱們家……二格格……三爺饒命……小的手快斷了……」奴才疼得是哀哀叫。

「她訂了親?」他震驚地喃道。「你們家二格格呢?我要見她!」

「這……咱們福晉有交代,不許二格格離開房間一步。」奴才揉著手臂︰心驚膽跳地回道。「請二爺不要……不要為難小的。」

「去問你們福晉,說我要見寶齡。」他凶狠地瞪視。為什麼這件事他不曾听鄂容泰說過?為什麼會這麼突然就決定了婚事?

「可是……」

「快去!」哈勒瑪抽緊下顎低咆。

「是……三爺……小的這就去……」奴才嚇得連滾帶爬地跑去問了。

寶齡要嫁人了……

之前完全沒听她說過,才不過短短一個月,她就已經許了人家?對方是誰?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無數個問號在哈勒瑪心里盤旋。

以為鄂容泰和他的福晉舍不得這麼早就把寶齡嫁了,而且她膽小怕生的毛病還沒治好,就算真的嫁過去了,怎麼博得夫婿和婆家的疼愛呢?這樁婚事又是經過寶齡的同意才定下的嗎?

炳勒瑪萬萬沒想到事情會有這麼意外的轉變,若是知道,早在一個月前就先來提親了……不過就算現下寶齡訂親了又如何,只要她不願意嫁給那個男人,他一樣有辦法改變這個狀況。

等了約莫兩刻,他看到寶齡朝自己走來了。

這是哈勒瑪第一次見她頭上梳了大拉翅,還穿上旗裝以及花盆鞋,嬌秀可人的模樣,教他看得舍不得轉開眼。

雖然低著頭,可是她知道三爺正在看著自己,于是抽出淡紫色的絹帕,朝他行了個蹲安禮。

「貝勒爺吉祥!」寶齡好怕自己會哭,可是不行,她已經答應額娘,要徹底跟他斷絕關系。

「起喀!」哈勒瑪明白她已經知道自己的身分了,臉龐繃緊,雙目緊盯著不放,不想錯過她臉上的任何一絲表情,可是她依舊低著頭。

「謝貝勒爺。」寶齡緩緩地站直身子。

「你都知道了?」他喉頭緊縮地問。

她望著自己的鞋尖,小小聲地說︰「之前不知道貝勒爺的身分,要是……有失禮之處,請貝勒爺見諒。」

「那麼你也知道關于我的一些傳聞了?」哈勒瑪不得不問,就是想知道她的想法。「你全都信了?」

「我當然相信貝勒爺不會做出那種事來。」她昂起下巴,口氣堅定。「也相信貝勒爺的為人,可是……」她相信也沒用,就連阿瑪一直跟額娘保證那些都只不過是蜚短流長,額娘依舊不信。

「可是什麼?」哈勒瑪的心提到了半空中。

「為什麼貝勒爺不解釋?如果真是誤會,為什麼不澄清?為什麼要讓大家以為貝勒爺真的打死自己的福晉?」

「你不是說相信我,既然相信,又何必在乎那些傳聞。」他不想提起那件事,也不想解釋。

當年他的福晉懷了他的孩子,可是胎兒太大,導致難產,最後失血過多而死,就跟自己死去的額娘一樣,而他居然沒在那一刻陪在她身邊。因為他,害死了兩個女人,所以他寧可讓人誤會人是他打死的,反正都差不多,雖然不是他親手做的,卻也是間接害死,所以無論外頭怎麼謠傳,他都保持沈默。

「可是……」就因為他什麼都不說,額娘才會信以為真。她咬著下唇,不知該怎麼說了。

「剛剛府里的奴才告訴我你跟人訂了親事,是真的嗎?對方是誰?」哈勒瑪轉開話題。

「是我未來姊夫伊克坦大哥的弟弟伊裏布,我跟姊姊同時嫁過去的話,也好有個照應,不會讓人欺負了,何況伊裏布只比我大兩歲,一定可以處得來。」寶齡絞著十指,擠出了抹笑靨說道。

這樁婚事是額娘決定的,雖然她花了好幾天去抗爭,可是額娘說她要是不肯答應,就不再吃藥,最後她只能妥協。

「你喜歡那個叫伊裏布的?」他情急地握住她的手腕。

「當、當然喜歡,他以前……就常跟伊克坦大哥來這兒,人又好相處……我一點都、都不怕他……」她實在不會說謊。

「你真的想嫁給他?」

「我……」寶齡為之語塞。

「你也一樣不怕我不是嗎?難道那天在白雲觀里說的那些話,你還不明白?我說喜歡的那個丫頭就是你,你真的不懂嗎?」哈勒瑪急急地吼。

她懂,她也明白。可是她不想惹額娘生氣、傷心,連哥哥們也大力反對,從小已經讓家人過于擔憂,怎麼能忍心再違背他們?

「貝勒爺……」寶齡困難地啟唇。

「若是你不願意嫁給那個男人,我可以要你阿瑪和額娘退了這門親事,只要你說一聲。」他固執地相信她是被迫的。

她露出一朵顫抖的笑花。「我是不再那麼怕貝勒爺了,那是因為……因為貝勒爺就像我的哥哥,這不是當初貝勒爺說的嗎?要我把你當作兄長?」

兄長?

原來她只把他當作哥哥。

「真的……只有這樣?」哈勒瑪整個人僵住了,听到自己又問︰「你只把我當作哥哥?」這是多麼諷刺的事,當初一句戲言,只為了讓她不會怕他,想不到卻成了自己的絆腳石。

「貝勒爺就像哥哥那樣待我好。」她眼眶發熱地說。

炳勒瑪松開手掌,胸口像挨了記悶棍,臉色也跟著發白了。

「原來是這樣……」他還以為她多少有點喜歡自己,喜歡跟自己在一起,想不到是自作多情。

「貝勒爺在生我的氣嗎?」寶齡怯怯地問。

他抽緊下顎,一個字一個宇地說︰「沒有,我怎麼會生你的氣,我是在氣自己……只不過太晚知道你訂親的事,來不及送上賀禮,不過……」

他從系在腰際的荷包里拿出用綢緞包裹的細長物品,大約巴掌大小,這是那天他找伊爾猛罕去逛市集,找了好久,直到看到它覺得適合就買下來,只為了討她的歡心,想不到卻是用在這個地方。「這個送你!」

「謝……謝貝勒爺……」寶齡伸手接過去,打開外頭的綢緞,是支翠蝶簪花,精致秀氣,淚水瞬間在眼眶中打轉。

「日子挑好了嗎?」他聲音緊繃。

她顫聲說︰「就在兩個月後,到時跟姊姊……一起出嫁。」

「是嗎?」哈勒瑪不知道自己還待在這兒做什麼,他該走了。「到時我會讓府里的總管送禮過來。」

兩人都沒有再開口。

須臾,他才轉身,強迫自己踏出大門。

待奴才將大門閂上,寶齡將那支翠蝶簪花按在心口,蹲了下來,淚水撲簌簌地往下掉,哭得是泣不成聲。

「寶齡……額娘這麼做也是為了你好。」恩古倫躲在一旁,從頭到尾都听到了,這時才過來安慰妹妹。

「可是我喜歡的是他……」她不想嫁給別人。

恩古倫抱著她,搖晃著、哄著。「喜歡他又怎麼樣?不管外頭那些傳聞是真是假,他到底是個貝勒爺,要當他的福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說依你這膽小怕生的個性,只怕會過得很辛苦。」

「我不怕的……我會很努力的……」寶齡覺得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算天塌下來也不在乎。

她只喜歡他,只想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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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氣從立冬進入小雪——

炳勒瑪站在廊下,眼看再過不到一個月,寶齡就要出嫁了,從此便屬于別的男人的,就算他的爵位再高,也不能硬把她搶過來。

他從來不曾仗恃自己的身分,做出蠻橫的事來,可是這會兒心底卻有個聲音,要自己別管這麼多,只要能擁有寶齡,不用在乎別人會怎麼看。

「貝勒爺是不是有心事?」他這幾天特別沈默,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貴嬤嬤全都看在眼里,從小拉拔到大,還沒見過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沒事。」哈勒瑪淡淡地說,視線落在飄了滿園的枯黃落葉上。

斌嬤嬤橫睨他一眼。「那麼貝勒爺答應等太皇太後萬壽慶典結束,就要考慮迎娶福晉的事,如今都過了這麼久,也該做出決定了。」

「她要嫁人了。」

「什麼?」貴嬤嬤的耳朵馬上豎得高高的,就怕漏听了。「是誰家的閨女?別把話說到一半,快跟我說清楚。」

「是提督九門巡捕五營步軍統領鄂容泰的小女兒,不過她已經跟別人訂親了。」哈勒瑪眸光深暗,嗓音嗄啞。

「怎麼會這樣?」貴嬤嬤扼腕道︰「這就表示你們緣分不夠,反正還有很多可以挑選,就像輔國公的女兒佛庫倫格格、善敏貝子的妹妹蘭格格……」

他听不進去,就算對方條件再好,也都不是寶齡那丫頭。

「貝勒爺要上哪兒去?」貴嬤嬤在後頭嚷道。

這是他頭一回讓個女人亂了心神,若是以前鐵定會恥笑自己這麼沒用,可是這會兒腦子里頭除了那張害羞柔怯的小臉,再也裝不下其他。

「去毓謹那兒。」

于是,他很快地換上便袍,跨上馬背,直闖另一座貝勒府。

一進毓謹府里,哈勒瑪立刻大吼︰「陪我喝兩杯!」

容貌俊美、氣質尊貴的毓謹,瞪著眼前的不速之客。「你是來找我喝酒,還是想來殺人?我那幾個小妾都被你這殺氣騰騰的凶惡模樣給嚇暈過去,奴僕全躲了起來,連侍衛都緊張地準備應戰……到底是怎麼回事?」

「有沒有酒?」哈勒瑪掀袍落坐。

「去拿酒……算了,抱幾壇過來好了!」他翻了個白眼,交代奴才去辦。「現在是怎麼了?伊爾猛罕為了個女人搞得不成人樣,要死不活的,那你呢?為的又是什麼?別跟我說也是為了女人?」

「她要嫁人了!」哈勒瑪再也按捺不住地咆哮。

毓謹一怔,很想把人趕出去。「然後呢?天要塌下來了嗎?天下何處無芳單,再找個女人不就得了。」

「我只要她!」要是能這麼簡單就好辦了。

「這為女人發瘋的病是會傳染的嗎?那我可得小心點,別下一個就輪到我了。」毓謹揉了揉眉心,真是頭痛。

「你說我該怎麼做?」哈勒瑪揪住他的前襟,吼聲連連。「我沒辦法眼睜睜的看著她嫁給別的男人,我真的沒辦法!」

「咳咳……」毓謹覺得自己就快被勒死,耳朵也要被震聾了。「不要這麼激動,冷靜一點,只不過是個女人。」

「你不了解我的心情。」哈勒瑪放開手掌,瀕臨發狂的滋味,只有親身體會過的人才會知曉。

「咳……還好不了解,我可不想像你這樣。」毓謹撫了撫被弄縐的前襟。

這時奴才們抱了幾壇酒進來,哈勒瑪捧起其中一壇,就往嘴里猛灌。

「暍慢一點,你就算醉死,也想不出辦法的。」毓謹勸道。

被辛辣的酒液嗆到,他用力的咳了幾聲。「我不能讓她嫁給別人!」

毓謹一臉沒好氣地說︰「難不成你想在成親那天把新娘子搶走?」

「我是有這個打算。」哈勒瑪听了,反倒清醒許多。

聞言,毓謹怔愣了半天,決定先把話說在前頭。「雖然咱們像親兄弟,不過這種事我是不會幫你的,相反的,還會阻止你,不會讓你鑄下大錯,到時可會讓有心人抓到把柄,在皇上面前參你一本。」

「如果是皇上指婚呢?」

「你是認真的?」毓謹一臉愕然。

炳勒瑪沈下臉孔,像是下定了決心。「再認真不過了,要我看著她變成別人的,那我會先去把那個男的砍了。」

就算寶齡只把他當作兄長也好,他都無法放手,即便以後她會怨他、恨他也無所謂,他只想擁有她,讓她當自己的福晉,會永遠待她好,一定會讓她慢慢愛上自己的。

「我現在確信你是認真的。」說著,毓謹也捧起一壇酒。「我想我也需要喝兩杯。」

既然這麼決定了,哈勒瑪隔天便進宮面聖。

「鄂容泰的小女兒?」年少的皇帝有些訝異地看著哈勒瑪。「你不是也說她已經和人訂了親,對方是步兵營統領馬齊的兒子,還要朕指婚?」

炳勒瑪跪在冰涼的金磚地面。「懇求皇上成全。」

「朕听說伊爾猛罕為了寵愛的女人,整個人像發了瘋似的,這會兒又換成你。」皇帝從龍椅上起身,踱上前去,俯視著跪在跟前的男人。「哈勒瑪,你確定要朕這麼做?」他不禁覺得好奇,究竟又是什麼樣的姑娘,可以讓這即便立下大功也不要求任何賞賜,對權勢名位無動于衷的男人,這會兒卻想憑恃自己的爵位和功勞來請求賜婚?

「請皇上恕罪。」哈勒瑪伏地。

「記得朕九歲那年,第一次跟著太皇太後前往熱河,想說將來要在那兒建一座避暑山莊,卻在途中遇上埋伏的亂黨,是你替朕擋住那一劍,只差半寸就刺中心髒,事後朕問你要什麼賞賜,你說只要朕長命百歲就好……」這段往事,皇帝可記得一清二楚。「讓朕想一想。」

「謝皇上恩典。」哈勒瑪知道這等于應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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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

「……欽此。」

內務府的官員傳達了皇上的旨意,看著跪了一地,卻茫然震驚的幾張臉孔,問道︰「大人莫非是想抗旨?」

「卑職不敢。」鄂容泰連忙雙手接下聖旨。

「那下官就回去覆旨了。」

愛里的管事代替主子將他送出提督九門巡捕五營步軍統領府。

「阿瑪,皇上居然把妹妹指給了哈勒瑪貝勒,這該怎麼辦?」恩古倫拍去裙上的灰塵,一臉擔憂地問︰「待會兒要怎麼跟額娘說?」

「皇上的旨意豈能違抗。」他看著握在手上的聖旨。

「那伊裏布怎麼辦?他可是巴望著再過幾天就能把寶齡娶回家。」還以為可以跟妹妹一起嫁過去當妯娌,還可以就近照顧。

鄂容泰嘆了口氣。「你又不是沒看到,伊裏布每回來府里想跟你妹妹說句話,她就嚇得直發抖,這樣又怎麼當夫妻呢?那可是要過一輩子的。」

「可是他們有婚約在先……」恩古倫口氣一頓,也知道這是皇上的旨意,說什麼都沒用,轉頭看向還站在原地的妹妹,見她低頭不語,有些擔心。「寶齡?你都听見了,三個月後,你就要嫁給哈勒瑪貝勒了。」

「皇上真的把我指給貝勒爺嗎?姊姊,是不是真的?」她掐了下自己的臂膀,一臉又驚又喜,簡直難以置信。「阿瑪,這是真的嗎?」

「你真的這麼想嫁給他?」恩古倫死心了。

「我知道這樣會傷了伊裏布的心,他是真的喜歡我,可是……」寶齡就是辦不到,只要他靠過來,她就想逃。

「既然是皇上指婚,咱們也只能遵旨。」鄂容泰倒是沒那麼悲觀,因為他也不相信哈勒瑪如同傳聞中的那麼殘忍,真的親手打死了自己的福晉,只是妻子那邊得想想要怎麼開口安撫。

這下寶齡真的確定自己沒有听錯。

「我知道阿瑪和額娘替我擔心,不過我會沒事的。」她拿出藏在懷中的翠蝶簪花,這可是她最寶貝的東西。

三個月後……

到了明年春天,她就要嫁給貝勒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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