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貧尼這次請公主來,所為何事?」慧益盯著她。
「師太是想……叮囑我回京之後需要注意的事嗎?」她一怔。
「呵,叮囑自然是要的,不過並非由老身來做。」
她凝眉,不懂對方的意思。
「有一個人想見你。」
「誰?」
「若離姑娘,」自從相識以來,這還是慧益第一次喚她的真名,「你可見過宮主?」
爆主?十二宮的主人嗎?
「沒有。」宮主是何等神秘的人物,豈是她一個小小奴婢能見的?
「沒見過一個人,卻肯替他賣命?」慧益眉一挑。
「師太有所不知,」她並非天生奴才命,甘願為某人效力。「宮主救了我,這些年來供我錦衣玉食,讓我免受顛沛流離之苦……對我來說,十二宮便是我的家。」
遙想當年父母雙亡,她一個小小甭女流落街頭,與乞丐為伍,過著三餐不濟的生活,還常常因為爭搶乞討被別的乞丐打得遍體鱗傷,是乘轎經過的宮主救了她。
雖然,她始終沒有看清那白紗轎簾後坐著的人,可是感激之情便從此根深蒂固地藏在心中。
暴她吃飽,讓她穿暖,或許這對于富可敵國的宮主而言是輕而易舉的事,但難能可貴的是,宮主還原了她之前無憂無慮的千金生活,不僅特意找人教她繼續讀書習字,彈琴下棋作畫,還四處搜羅昔日她家中被官府抄去的珍貴舊物,擺放在她房間里,作為逢年過節的禮物。其中甚至有一幅是她娘親所繪、父親親手題詩的「月下疏梅圖」,成為了她最最至愛的寶貝。
所以她可以為宮主赴湯蹈火,義無反顧。
「可你沒見過他,終究不太公平。」慧益道。
「公平?」若離一笑,「我只求能報答宮主的大恩。」
「不過,宮主他卻想見你一面。」
「什麼?」她瞪大了雙眸。這麼多年了,宮主從未出現在她眼前,此刻卻要現身?
為什麼不早不晚,偏要挑在此刻?
「恭迎宮主!」說話之間,慧益忽然轉過身去,對著黑幕簾後盈盈一拜,把若離嚇了一跳。
屋里還有別人?
每次到望月庵來,她與慧益單獨說話時都是緊閉著門窗,她竟沒察覺到此次簾後居然有人。
只見一雙黑靴從藏身處邁了出來,一身黑色席地斗篷,樸素無華的衣著卻更突顯出尊貴神秘的氣勢。
若離不敢直視他的臉,卻在余光中可以窺知他戴有面具,黃金打造,古怪卻莊嚴的面具。
從那偉岸的身材看來,像是個男子,但也有可能是高挑女子所扮。
她能感到他身上有一種逼人的氣魄,使得她在不自覺中雙膝軟跪,拜倒在他面前。
「宮主……」她低喚道。
「女乃娘,您先忙去吧。」宮主對慧益道。
她點頭,默然離去。
女乃娘?這個稱呼鑽進了若離的心里,化解了她多日的迷惑。原來,這才是慧益師太真正的身份,難怪她說自己看著宮主長大。
雖然听著對方的聲音,但若離仍然判斷不出眼前的人是男是女,因為他的聲音如氣,刻意用了內力傳達,雖然低沉淳厚,但亦有可能是女子偽裝。
「宮主要見若離,不知有何指示?」她俯首道。
「難道你不想見孤?」對方卻答。
「孤」,遠古帝王的自稱,比起「朕」來,更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意味。
都說十二宮專與皇朝作對,此刻若離更是深有體會,單一個稱呼,都在競艷。
「若離得宮主召見,受寵若驚。」她小心翼翼回答。
「算起來,你在宮中已快十年了吧?」對方似在遙想當年。
「是,九年六月零五天了。」她記得清楚。
「你倒上心。」對方微微一笑。
「宮主大恩,若離不敢忘。」
「所以無論孤叫你做什麼,你都會盡力,對嗎?」
「奴婢萬死不辭……」
「好,不日你與燕羽即將回京,有一樁重任,孤要交予你。」
「宮主請說。」
「其實,你與嫣公主容貌並非一模一樣,一旦回京勢必會暴露身份,你知道該如何應付嗎?」
「奴婢正在苦惱。」若離如實答。
「孤教你,回京入宮後,太後太妃一律不見,先去朝陽宮。」
「朝陽宮?」她眉心一蹙,不明白那是什麼地方。
「朝陽宮里住著霽皇最寵愛的玄妃,嫣公主在出閣之前,與她感情甚好。」
「什麼?」若離愕然,「那……奴婢豈不暴露得更快?」
「放心。」對方微笑,「玄妃是我們的人。」
若離心頭震撼,霎時無語。
十二宮,果然是一個無比恐怖的組織,就連霽皇的枕邊人都能安插奸細。
「霽皇無論再忙,每日黃昏都會到玄妃處一聚,到時候,你就伺機了結他的性命!」
黃金面具後傳出更令她震驚的話語。
「行刺?」派她行刺霽皇?
天啊,她一個柔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怎能擔此大任?
「宮主,我……」
「你怕自己完成不了,是嗎?」未待她話說出來,他早已猜到。
「宮主聖明……」
「別怕,玄妃會指點你如何行事,如無萬一,你定能成功。」對方似乎胸有成竹。
「可是……」她卻仍舊迷惑。
「有話但說無妨。」
「既然玄妃是咱們的人,又日夜與霽皇相處,為何……」若離感到自己全身發抖。
「為何不派她去行刺,對嗎?」對方呵呵笑起來。
「奴婢愚昧,實在想不通……」這笑,讓她更是不寒而栗。
「玄妃是一顆很重要的棋子,另有用處,若派她去行刺卻出了差錯,孤就失去了左臂右膀,所以你明白了嗎?」
不,她還是不太明白,仍舊一頭霧水,但她知道,這些復雜的算計陰謀,實在不是她一個小小女子能夠弄懂的。既然不懂,何必費神多想。
「若離,你要想清楚,這一步跨出去,無論行刺成功與否,你跟燕羽永遠不可能廝守了——你真的願意嗎?孤不強迫你。」
說實話嗎?她不願意,一千萬個不願意……她真想馬上找個世外桃源,永遠不再涉足人世間的萬般險惡。
但這可能嗎?
燕羽是大將軍,她怎麼忍心讓他放棄權勢地位,為了自己變得一無所有……
何況十二宮勢力龐大,無論他們走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對方的手掌心吧?
她只能強忍心痛,當自己演了一出過于沒人的戲,曲終了,人亦要散了……
「屬下……願意。」她听見自己違心地回答。
「好,」面具微動,「還有什麼要問孤的,孤知無不言。」
「若離想知道,當初宮主為何要救我?」
難道早早為了冒充公主一事未雨綢繆?但十年前,魏明嫣還只是一個小女孩,怎會預料到會有此大用?
「因為孤認識你父親。」
「什麼?」這駭人的消息讓她全身一震。
「不只認識,孤還欠你父親個人情……」面具後的目光迷離深邃,似乎憶起一段憂心往事。
什麼人情?如何認識的?
若離心中揚起一連串疑問,可她知道再追問下去,他亦不會再回答。
此番對話,有如萬般波瀾在她心中涌動,卻點到為止,宛若漣漪般層層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