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只燕為何沒有眼珠?」
看著若離將汗巾系在他腰間,燕羽不由得好奇地問。
她微微一笑,並不回答,只是繼續手中的動作,在他腰間纏了又纏,仿佛正傾訴著心中萬般依戀。
汗巾總算繡好了,松花的顏色,配他的戎裝可說是相得益彰,可是,單單一雙眼楮,她卻不願意完成。
她總有一種感覺,一旦完成,她與他之間的緣分也就盡了。
雖然,這段緣分遲早要結束,可她不願決裂的時刻來得太早,能偷得一寸光陰是一寸吧……
「諷刺你有眼無珠!」她故意嬉笑著道。
他也笑了,順手將她攬入懷中,「說的是,從前我的確有眼無珠,放著你在身邊這麼久都不知親近……」
說話之間,他令人心醉的氣息在她耳邊徘徊,讓她失神迷醉。
微微側首,承接他的吻,熾熱的情火在兩人之間燃燒,在陽光透明的午後,青藤蔓蔓的窗前。
「羽……」她在激顫之中控制不住自己的真心,「我……不想回京。」
他一怔,隨即笑了,「我也不想。」
「不如我們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住一陣子……」這是在暗示他帶自己逃走嗎?假如他真的願意,她就算是死也無憾了。
「山明水秀的地方?」燕羽似乎很認真地在考慮,「我從前下江南的時候,到過一處名叫‘杏花塢’的地方,真稱得上山明水秀,當時我便想,日後年過花甲,定要在此定居。」
「真的?」若離試探,「現在就帶我去,好嗎?」
「現在?」他大概以為她在開玩笑,「怎麼也該先回娘家見見咱們的大舅子再走吧!」
雖說成了親,但在他心里總有一絲隱隱的擔心,仿佛她還不是自己真正的妻,隨時會像風兒般飛走。唯有回到京城,當面見到霽皇,得到朝廷上下祝福,他的一顆心才會安定。
他笑自己太迂腐,可若非這樣緊張她,也不會注重如此名分……
若離的雙眸從期盼到失落,頃刻之間經歷了風雲變色的過程。這樣的結果她早已料到,提出非分之想,只是一時的沖動。
對呵,回京,似乎是他們唯一可以走的路。
將他的掌心攤開,深埋進自己的臉龐,看似羞怯,實則是在隱瞞傷心。
「嫣兒——」燕羽再次會錯她的意,捧著她的小臉,呢喃低語,「你知道嗎?從前在宮里的時候,我給你送過花……」
「什麼?」花?她猛地抬眸。
「那時候,每日從上書房放了學,我路過御花園,都會采一束紫羅蘭送到你宮里,擱在門坎處。」他微笑,似在回憶自己年少的歲月。
「我有花粉癥,你不知道嗎?」她不由得詫異。
「當時還不知道,後來太子……不,皇上對我說了,我才後悔不已。」好遙遠的過去,當時的霽皇還是他的玩伴,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或許因為真的親如兄弟,霽皇才會對他撒謊,說所謂花粉癥不過是嫣公主對付慶安王爺的手段,怕傷了他的一片真心。
真相到底如何,他亦不想再追究了。
現在,他娶了夢寐以求的娘子,無論她過去與誰有過瓜葛,他都不在乎,只想與她廝守到老……
「為什麼要給我送紫羅蘭?」若離看著他的眸子,忽然又問。
「因為紫羅蘭……很香。」他覺得,那是最適合她不過的花,牡丹太艷,梅花太苦,蓮花太素,唯有自異域傳來的紫羅蘭,清麗卻又燦爛,很適合活潑的她。
「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不送別人,偏送我?」若離心中暗罵他傻。
「因為……」一語凝噎,倒把他難住了。
「為什麼還要偷偷地送,不正大光明給我?」她更加逼問。
「我……」他第一次如此害羞,似乎回到從前那個未經世事的少年,「你不懂嗎?」
「不懂。」她就要听他親口說。
「大概……有點喜歡你吧。」終于,他硬著頭皮招供。
若離笑了,但隨後化為淒楚。
笑,是因為他難得的青澀模樣。
淒楚,是因為他從前暗戀的人……並非她。
她從來沒有羨慕過魏明嫣,哪怕對方是公主,但此時此刻,她卻羨慕到心痛。
是怎樣幸運的女子,才可以得到他的垂青,根本不必像她這般辛苦,就能擁有他的心。
「那你當初還不肯娶我?」她仍舊玩笑般的口吻,沒讓他听出她的哽咽。
「人長大了,很多事也變了。」燕羽嘆息一聲,擁她更緊。
曾經純真的少年,會真誠地獻上紫羅蘭,多年後面對心頭所愛,卻幾番猶豫試探。
這些年,他刻意把她遺忘,讓她在自己的腦海中越變越模糊,直至成為一個毫不關己的陌生人,這到底是為了哪般?
因為歲月的險惡讓他求自保而變得多疑嗎?還是冷峻的環境讓他迫不得已?
他怎能忘記自己曾經的暗戀?忘記那段無憂潔淨的歲月?
「原來,那麼久以前,你就開始喜歡我……」若離靠在他的胸膛,用一種听似幸福的語調如此說道,卻不讓他看到自己矛盾痛苦的臉。
現在,她可以走得安心了吧?
他喜歡的,是真正的嫣公主,多年前種下的種子,雖然花開得遲了些,可畢竟春天還是來了。
倘若他發現自己是假冒的呢?她不敢想象那後果……
就讓她親手毀滅這一切吧,反正曾經得到過,品嘗過其中滋味,她,死而無憾了。
依照宮主所言,回京之後第一件事,便是誰也不見,獨自往朝陽宮請安。
玄妃,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子?
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霽皇唯獨鐘情于她,可見並非庸脂俗粉。
若離一直想見見這個傳說中的人物,听聞她是「自己人」後,更加想見。
但她萬萬沒料到,玄妃的出現讓她猛然吃了一驚。
眼前看到的,並非是沉魚落雁的芙蓉玉面,而是一張面具。
面具是瓷所造,只淡淡勾勒了眉眼和一張血色的唇,看上去如同厲鬼。
玄妃的容顏全部隱藏在面具之下,看不出是美是丑,給人一種怪誕戰栗的感覺。
「公主金安——」玄妃見了她,屏退四下宮婢,語氣中似有笑意,與她盈盈對拜。
「娘娘……」若離想說些什麼,都忽然堵在喉間,擺月兌不了這初見的震撼。
「看見我害怕嗎?」玄妃猜到她的心情,溫婉的聲音似甘泉撫慰,「第一次見到我的人,都會膽怯。」
「為何娘娘要如此?」她忍不住好奇。
「你以為我願意嗎?都是皇上所為。」玄妃嘆一口氣。
「皇上?」若離錯愕,「我不明白……」
自己心愛的女子,難道不希望她時刻美艷動人?刻意命其扮得如此恐怖,究竟為何?
「大概因為太愛我吧,」玄妃似在澀笑,「他說,這是為了保我平安。」
「平安?」這更是費解。
「不想讓別人看見我的美麗,以免男人喜歡,女人嫉妒。」
呵……好怪異的想法!霽皇魏明揚,想必是一個乖僻之人吧?否則怎會如此?
「昨日收到飛鴿傳書,」玄妃話入正題,「宮主指示,要我助你。」
若離微微點頭,直到此時此刻,才能肯定眼前的她真是自己人。
「這里有一套我的衣衫,還有一張與我此刻所戴一模一樣的面具,一會兒你換上它們。」
「我?」若離又是一怔。
「換上它們,假扮我,待會兒魏明揚出現在此的時候,你便可以下手。」說話之間她已捧上衣物,其中藏有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一看便知鋒利無比。
若離看著這凶器,不由得毛骨悚然,好半晌無語。
「娘娘……」她忍不住想問︰「你與霽皇朝夕相處,真舍得他死嗎?」
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能同床共枕,該是幾世的緣分?真的如此絕情嗎?
「你的意思是,換了燕羽將軍,你便舍不得?」玄妃反問。
若離沉默,隨即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與你不同,」只听玄妃道︰「你愛燕羽,而我不愛魏明揚——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恨他!」
那個恨字說得斬釘截鐵,有種淒愴的意味,仿佛蘊含了不為人知的故事。
她愣住了,不敢再深問。
能把話說得這樣決絕,看來,是真有恨對方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