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建有行宮,阿紫暫住在此,等到齊朝與狄國談判完畢,再至京城完婚。
所謂行宮,不過是比一般人家大一點的宅院,甚至還比不上棠州的綠柳堡,但園中還算有幾分景致,一汪未結凍的活水自西南方向引出,匯集于湖,假山石邊,開著疏落數枝紅梅。
阿紫用完午膳,便在園中散步,狄國日短,黃昏已經黑透,若想透透氣,須得趁早。
她捧著手爐,也不覺得冷,睜大眼數著梅花,一朵、兩朵、三朵……彷佛要數到心里去。
做些無聊事,才可打發時間。
「公主好雅興啊!」身後終于傳來莊于君的聲音。
她知道,每天他必打這兒路過,其實她是專門來截他,卻要做出意外邂逅的模樣,回頭朝他嫵媚一笑。
「三皇子好啊,」她欠欠身,「听說我二哥明天會到,是否如實?」
「來與本殿下商量大婚的儀典。」他望著她不可捉模的表情,有些納悶,「怎麼,公主急著見兄長?」
呵呵,什麼商量大婚儀典,不過是來跟狄國談一談,這仗還要不要打,不打,該割多少地,送多少禮,之後多少年不可互犯,否則如何如何……國與國之間慣用的伎倆。
「三皇子今日怎麼沒牽你的白虎出來溜溜呢?」阿紫淺笑盈盈,一步一步逼近他,「想來那日也著實有趣。」
「你……什麼意思?」莊于君被她逼到退無可退,身後便是冰寒湖池,忽然心一驚,明白來者不善。
「小心啊——」阿紫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眼中帶著一絲神秘,一絲莫測,「本公主已經將下人都打發了,此刻園中只剩你我,三皇子,若你失足落水,本公主可救不了哦!」
「你……」莊于君被她詭異的神色震住,結結巴巴地道︰「你敢……」
「為何不敢」她將他的手忽然擱在自己腰間,死死勒緊,聲音像一只雀兒鑽入雲霄,「三皇子——請自重——你想非禮本公主嗎?」
他震驚得說不出來話。分明是這死女人拉著自己,卻反咬他一口?
「不——不要——」阿紫兀自演得開心,「大典尚未舉行,這成何體統——」
她的身子與他糾結在一起,看似他摟著她不放,實則他身陷囹圄,難掙束縛。
莊于君腦中飛閃過一個念頭。既然她已將下人都打發了,這出戲,演給誰看?
然而,他還未來得及想明,後腦便被什麼擊中,石子輕響後,昏厥倒地。
阿紫整整衣衫,輕掠發絲嬌笑,看著風亦誠從假山石後踱出來。
「還以為你不會出手呢!」她喜不自勝,「終究還是按捺不住——」
她凝視著風亦誠,不過半月未見,一張俊顏卻像憔悴了十歲,胡碴爬滿下巴,讓她心里隱隱作疼。
「我去了絕俠谷……」他不悅的道,「听國師說,你從他那兒偷了本醫典,上邊記載了醫治冰毒的法子。」
阿紫垂眸,不敢與震怒的他對視。聰明如她,也想不出該拿什麼來平息他的火氣。
「所以你跟著我,卻一直不肯出來見我?」心中牽掛著她,卻不願原諒她。
「你還想見我嗎?」他卻反問,「一心要嫁到狄國,如今,遂了願了?」
他從未對她用過如此嘲諷的語氣,是氣極了才如此吧?
「那天我被白虎欺負,你也不出手……」她心中有些委屈,聲音不由得哽咽。
「我憑什麼出手?滿堂文武都在護著你,用得著我這個多余的人嗎?」他冷冷地道。
唯有像今日這般孤獨無助的時候,他才會現身吧?阿紫欣慰地想。原來自己猜得沒錯。
「兩位別這麼大的火氣,有話好好說。」忽然有人笑道。
她愕然轉身,不知司徒容若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正手折一枝梅花,悠然輕嗅。
風亦誠倒鎮靜得很,彷佛早知他的存在。
「太子讓我轉告風騎衛——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白衣如月的男子低低道。
阿紫凝眸,霎時,全都懂了。
二哥要放了她?特意派司徒容若跟在身邊,不是送她和親,而是專尋個機會,放她自由……
靶激的淚水泛于睫上,阿紫低下頭,沉默許久。
「太子說,他自己姻緣美滿,怎舍得親妹子在外受苦?」司徒容若再次輕笑,「這一路上,微臣不對公主提及此事,只因還在齊朝地界,但只要來到狄國,無論發生什麼事,就都是狄國的責任了。」
這番話,讓她驚詫,風亦誠卻依舊鎮定。看來,與他所想相符,怪不得他一直不現身,並非在跟她賭氣,而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呵,他和二哥果然從小一起長大,都是聰明人,想法皆同。
「明日太子就要到了。」司徒容若繼續道,「公主若此刻失蹤,勢必會引發我朝一方怒火,太子也有了談判的藉口,況且,那日莊于君以白虎威嚇公主,如今看來,倒多了一樁證據,天助大齊!」
難怪他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阿紫不由得綻放容顏,嘴角輕掀。
「兩位快走吧,趁著太陽還沒下山,馬車已經在外候著了。」司徒容若從袖中掏出一張地圖,「沿著上邊的標記,可以很順利地返回大齊,一路上到哪兒打尖,到哪兒住店,微臣都勾勒出來了。」
「听聞司徒先生在狄國住餅很長一段時間,果然如此。」阿紫接過他的惠贈,向他深深頷首。
風亦誠依舊一語不發,轉身便去,她急喚了好幾聲,仍不見他腳步稍停,不由得嘆一口氣,小跑步追趕上前。
「公主還是多想想怎麼解風騎衛胸中的怒氣吧!」
司徒容若的聲音遙遠傳來,引得阿紫雙頰越發嬌羞。
眼前高大的身影就像沉默的遠山,憑她如何行動,始終不肯有所反應,她的確該下點功夫,挽回他的心了……
此間客棧雖處荒郊野嶺,卻小巧雅致,菜色也頗具風味,司徒容若推薦的住處果然如他的品味一般,令人放心。
阿紫沐了浴,將打結的頭發洗濯乾淨,店家特意在熱水里泡了梅花,讓她全身上下一股清香,疲倦全消。
壯著膽子,推開風亦誠的寢室,通身沒有著正裝,只一襲松軟便袍,害羞且嬌俏,這樣的打扮,他還忍心不理她嗎?
風亦誠也剛沐浴完,與她一樣,頭發仍半乾,正坐在炭盆邊烤著手,見她擅自進來,不由得一怔。
「看在我中毒垂死的份上,你就不肯跟我說一句話嗎?」阿紫緩緩踱過去,伏在他背上,雙手纏住他的脖子,語氣極為撒嬌。
「你是一點兒也沒考慮過我的感受……」他終于有所回應,聲音悶悶的,與此同時,大掌握住她的柔荑。
「我中了毒,當然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一個人去……」她不禁有些哽咽,「就像當初你的心情,也是一樣。」
「那怎麼一樣?」他的怒氣再度翻騰,一把將她拉到身前,瞪視著她,「我中毒的時候有招惹你嗎?我離誰都遠遠的,沒有前一刻還甜言蜜語,後一刻就……」
大概因為傷感涌動,他的話卡在喉中,傳入她的耳際,疼痛卻多了三分。
「好凶啊!」她忍不住哀著他的臉頰,「一向溫和謙讓的風騎衛,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他嘆了口氣,雙臂一收,擁她入懷,「就是,遇到你,什麼都變了樣……」
阿紫欣悅地笑了,笑中又帶著難掩的心酸。
這一刻,她什麼也不願想,只想沉迷于他的柔情中,管他什麼冰毒,管他是死是活,只要與他在一起就好。
就算時日無多,也要與他在一起……
如此思忖,她似下定了決心,櫻唇輕噘,印上他的下巴,吻去他胡碴叢生的憂慮,勾起悱惻纏綿。
風亦誠微嘆,俊顏似泛起笑意,低下頭,承接這個吻,萬千輾轉相思,全數融入其中,彷佛此生已經滿足。
待她從窒息中清醒過來,卻見自己已被他擱于床榻上,衣襟盡褪,冰肌雪膚一覽無遺。
「國師說,有一個法子能你替解毒。」他俯在她耳邊,輕聲道。
阿紫霎時明了,心緒一下子變得好復雜,下意識推了推他,顫聲說︰「很陰毒的法子……」
「顧不了那麼多了——」他鄭重道,「阿紫,我現在,只要你活著……」
「不……不能犧牲我們的孩子……」她本能地反對。
「那就換我,」他吻住她的額心,「把毒再還給我!」
「不……」她的淚水瞬間奪眶而出,「誰我都不舍得……不舍得……」
「難道我又舍得你?」他定定凝視著她,「阿紫,為我想想,你希望我下半輩子在相思與痛過中度過,孤獨終老嗎?」
她怔住,一時無言,只能緊緊抓住他的肩頭。
「一個孩子沒了就沒了,」他狠絕道,「等你好了,我們將來還能再生養。」
他的目光極為執著,閃著她不曾見過的炯亮。
對了,她怎麼會忘了,在宮中待了七年的他,並非常人,所有的殘酷手段,他都懂得。
早說過,從前不出手,只是他漠不關心罷了,必要時,他會舍得自己,亦舍得一切。
正在失神中,卻見他身子一挺,有什麼沖入她體內,引起一陣劇痛。
「啊——」阿紫不禁叫道,愕然地看著他,「不、不要——」
她還沒做出決定,他怎麼可以這樣,自作主張……這個壞人……
「怕你後悔!」他低笑,吻再度覆下,吞沒她的驚呼。
初夜的乾澀讓她無所適從,他耐心地放緩了動作,讓她漸漸適應,指尖尋到她的敏感,讓她的臉色從蒼白,漸化為緋紅……
既然無法抵抗,那就這樣吧……她想。
閉上雙眼,隨他沉淪,明日之事,明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