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也愁嫁 第9章(2)

她躺在榻上,意識陷入一片渾沌,產前的陣痛讓她忍無可忍,孕婦的虛弱又讓她無力可使,然而,她依舊可以听到稀疏的話語聲,不時傳來。

「國師……」風亦誠道,「阿紫好像受不住了,不是說這針灸不疼的嗎?」

「當然不疼,」國師不耐煩地怒斥,「你這小子,這麼緊張干什麼?不信老夫能救你媳婦?」

「為什麼要產前才施針?」

「早了沒用,孩子不足月,無法吸收所有冰毒,白白犧牲……」

「國師,能不能少扎點兒?頭上就不用了吧……」

「少唆,你這小子再多嘴,老夫一腳將你踢出去!」

呵呵,他還真大膽,敢質疑國師,平時也不見他這樣婆婆媽媽的……阿紫不禁覺得好笑。

「你醒了?」風亦誠見她的嘴角微微動了動,立刻上前握住她的手,「放心,一會兒就好。」

「我還受得住,」阿紫輕輕道,「這都受不了,等會兒怎麼生孩子?」

他的臉色比她更不好看,大掌冰涼,雙眸越發深邃了。

一個注定要死亡的孩子,還得辛辛苦苦生下來,看著她受兩次罪,他覺得比剜了自己的心還痛。

「答應我……」阿紫撫著他的掌背,「孩子生下來,先讓我看一眼……一定要等我醒來……」

後面的話,不必說他也知道,俊顏扭曲著,強忍淚水。

她是怕他擅自將嬰兒尸體給埋了,連長得什麼模樣,都不讓她知道吧?

看一眼又有什麼用?終究失去,多看一眼,多痛一分。

「你們兩個,不要搞得好像生離死別似的,」國師在一旁嘀咕抗議,「讓老夫心煩!」

阿紫澀笑著,看到風亦誠眼角有一顆明亮的東西,正蜿蜒徐流。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她告訴自己一定要支撐著,否則,真會要了他的命……

「好了——」國師收了針,對外面的童子道︰「把產婆喚進來吧。」

「這樣就好了?」風亦誠難以置信。

「小子,你給我記住,你這已經是第三次質疑老夫了!哼,看以後老夫還教不教你功夫!」國師氣惱不已。

「接下來,我該做些什麼?」真虧了風亦誠平日聰明過人,冷靜鎮定,此刻卻像傻子般呆怔著。

「握著你媳婦的手吧,」國師懨懨看他一眼,「如果,你不怕見血!」說完,便推門而去。

產婆早帶了奴婢,備好熱水,魚貫而入。風亦誠看著她們忙進忙出,一向鎮定的神情竟有一絲慌張,想幫忙也插不上手。

「你啊,怎麼像看菜市口砍頭一樣?」阿紫打趣道,「別那麼緊張啊,弄得我也跟著心亂……」

他握緊她的手,大掌合十,密密包覆住,可掌心微微滲出的薄汗,顯示他有多緊張了。

「說個笑話來听听,」她嘆口氣,「否則,孩子還沒生,你就要先暈了。」

「我不會說笑話,」風亦誠低頭親吻她的眉心,「更何況這時心煩意亂,什麼話也說不好……」

「女人生孩子的樣子很丑的。」她努著嘴撒嬌。

「你怎樣都美……」他終于想起甜言蜜語,終于,讓她稍稍放心。

「亦誠,別忘了我剛說的話……」簾帳垂下的時候,她彷佛在交代遺言。

然而,她確信自己不會死。有他在,容不得自己先死。

疼痛像海水一般漫過腳趾,她只記得當時的嘶喊、努力、耗損與鮮血淋灕……之後,一切歸于平靜,她終于在虛月兌之中沉沉睡去。

當神志再次清醒,彷佛過了一世,她看見窗外的晨曦,心境前所未有的平和。

都過去了,就算承受了再大的痛苦,如今,幸福如花初綻,任她采擷。

穿過了懸崖峭壁,經歷了生死與共,才得到這一刻的天光,她這輩子都會好好珍惜……

「阿紫!阿紫!」他一直守在床邊,看她睜開眼眸,直撲過來。

她淺笑,伸手撫模他滄桑的容顏,好像兩人已經共同生活了好幾世,已成了老夫老妻。

「孩子呢?」她憶起對他的囑咐,吃力地問。

風亦誠忽然低頭,彷佛難以啟齒。

「你……沒等我?」她心下一驚,不敢相信他會這樣不听話。

「國師說,你看了會傷心,所以我就……」

「風亦誠,我恨你!」她下意識要推他,然而,體虛無力的她,如何推得動?

「阿紫,別激動——」他一把擁住她,縛得她死死的,辯解月兌口而出,「是雙胞胎!雙胞胎!」

「什麼?」這一刻,她徹底僵了。

「死了一個,存活了一個,」他吻著她的耳垂,低嘆道︰「阿紫,上天待我們不薄啊……」

她瞠目,千思萬想,沒料到竟是這般結局。

柄師恐怕早已猜到,當初替她把脈時,還笑著暗示說,好像有兩個心跳呢,果然,一語即中。

不錯,上蒼待她不薄,給了她如此完美的夫君,還讓她可以當一個不必遺憾的母親,夫復何求?

杏花謝了,桃花開了,人生,就是如此。

許多年後,齊朝的百姓還記得那場荒唐的變故。

太子戀上民間女子,執意娶為正妃,引發齊狄兩國大戰,和親的絛玉公主忽然失蹤,導致雙方還可以挽救的關系一觸即發,但一個月後,一切卻詭異地平息了。

仗沒有打起來,狄國士兵也沒有再度挑釁,反而灰頭土臉滾回老家,彷佛自知理虧似的。

據說,他們的確理虧,因為原來的太子妃莊漣漪竟是個不安于室的婬婦,千軍萬馬對陣之中,是她手持婚書,親口向令狐南提出「仳離」。

也有人說,莊漣漪其實是痴情女子,嫁到齊朝三年,甘心守了三年活寡,一切只為了一個叫做司徒容若的文臣。

真相到底如何?世人爭論不清,不過,有一件事,大家都無異議——絛玉公主自和親途中失蹤,生死未卜,三年後的今天,太子仍派人四處尋找,終無所得。

絕俠谷,依舊四季如春,阿紫正將雙足泡在溫泉里,嘻嘻哈哈地替兒子洗浴。

溫泉是她年前發現的,費了好大的勁才做了排長長的竹管子,引到她住的宅院後,砌成泉池,從今以後,下雪都不發愁了。

大概是中過毒的緣故,他們一家三口都怕冷,幸好兒子長得還算白胖,逢人便笑,一雙眼楮烏溜直轉,國師說,有八分像娘親。

待在絕俠谷三年,她都不想再出去了,每日跟國師老頭兒斗斗嘴,哄哄孩子取樂,再靜下心來,等風亦誠回來……

一陣馬蹄聲輕揚,她知道,他終于回來了。

這三年,他仍在朝中效力,年前被封為鎮國將軍,駐守南方交界,幸好營地不算太遠,一月之中,還可以回家兩次。

月兌下鎧甲,他繞到後院泉池邊,一把逮住她。

「別這樣,兒子看著呢……」她禁不住他又摟又親,還這副光著膀子的模樣,咯咯直笑。

從前還道他老實木訥,原來這般色迷迷,早知道外表靠不住!

泡入溫泉中,風亦誠一邊抱著兒子玩耍,一邊享受她揉按他的肩背。

「你現下越來越放肆了!」阿紫咬著他耳朵曖昧道,「軍中火氣大……啊?」

「你生了孩子後倒越發矜持了。」風亦誠微笑,「什麼時候給咱兒子再添個伴兒?」

「美得呢你!」她推推他,害羞道。

當了三年的娘,居然還像小女孩一般容易臉紅,真是希罕。

「太子來過營中,」他忽然告之,「下個月,就要登基了。」

「怎麼,父皇他……」阿紫心尖一緊。

「別擔心,你父皇身體好著呢,只是听說年紀大了,想過過清閑日子,打算退位了,做太上皇去,還說,要移居陵園,陪榮嬪娘娘。」

「父皇真是痴心人啊……」她不由得嘆道,忽然憶起什麼,又忍不住傷感,「他有沒有……」

「太子說,皇上時常念著你呢!」風亦誠拉下她的柔荑,緩緩搓揉,「說是後悔把你嫁到狄國去,可當時也沒別的辦法。」

「他知道我在這兒?」

「大概不知道,不過皇上說,絛玉這麼機靈,肯定過得不錯。」

听到這,她終于笑了,壓在心頭三年的重石,總算可以卸下了。

「新皇登基後,打算要回去嗎?」風亦誠低聲問,「太子的意思,還是盼你回去——」

「回去不回去都一樣,」她輕松地答,「反正我不會再盡什麼公主之責了,九死一生之後,我想的,只是相夫教子。」

他忍俊不禁,側眸望著她,學著她的口吻,戲謔道︰「相夫教子?」

「是啊,怎麼了?」她挑眉。

「為夫倒要看看,你怎麼相……」

話音未落,一陣水花四濺,隨後,是她的嬌嗔、他的笑聲,還有兒子的咿呀聲。

溫泉氤氳升煙,小小的後院,縱然此刻春寒料峭,竟如夏季般溫煦……

他從來不是什麼有野心的人,她也胸無大志,上蒼讓他倆隔著懸殊的身分卻可以如此相愛,或許,就是看中他們是天生一對。

如今居住在這絕塵碧谷之中,夢里掛著相同的明月,此生,無憾。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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