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有情郎 第8章

不待秦仁恭說完,天外突然射來一支袖箭,正中他的眉心。

「啊——」

秦仁恭五官扭曲、不斷痛苦哀號,但傷口不深,顯然對方無意取其性命。「箭上有毒。」

驀地,一名緋衣女子自人群中走出,對著十分痛苦,不斷在地上打滾的秦仁恭冷言一句。

「七巧!」

瞧見她平安歸來,常相思有說不出的高興。

安七巧望向她,微微頷首,隨即又將目光調回秦仁恭身上。

「你只有一刻鐘做決定,要誠實認罪,還相思一個清白,還是忍受穿腸蝕心之痛至死?」

「我、我認了!」

袖箭已被秦仁恭拔出,可傷口處竟不斷向內腐爛,令他痛不欲生,神智也開始昏亂。

「是我毒殺妻子再嫁禍給常相思,誰教那女人肚子不爭氣,還死也不肯讓我納妾,發現她貼身丫鬟懷了我的骨肉,竟然將人打到小產,她死有余辜!可我、我必須找個替死鬼瞞過我岳父,才把罪全推給曾為她看病的常相思……我、我全招了,快、快給我解藥!」

「沒有解藥,但你也不會死。」明知他死有余辜,但安七巧還是有些不忍地轉—過身,不再看他。「只不過,你將會成為廢人。」秦仁恭早已听不進她的話,他痛苦哀號的模樣嚇跑了下少圍觀群眾,連常相思都于心不忍,想上前看看能否救他。

「相思,沒用的。」安七巧來到刑台前攔阻她。「這是你哥研制的獨門毒藥,真的無解,就算有,他也不可能放過秦仁恭。沒將他凌遲處死,已經是手下留情。」

「七巧,你不是遭人脅持,怎麼又會出現在這兒?」左永璇對她的現身又驚又疑。

當初七巧來向他報訊,便遭人脅持而失蹤,他派人追查卻毫無所獲,他還不知該如何向相思提起這件事,沒想到七巧卻安然無恙地出現了。

「是不是我哥救了你?」既然人已安全,常相思不急著追問七巧怎會被脅持,只急著確認一件事。「大哥呢?他人是不是在這兒?」

安七巧點點頭。「你把左永璇的眼楮遮起來,就能見著你哥。」

「什麼哥?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為什麼我不能——」他還沒抗議完,眼楮已經被常相思密密搗住。「相思,你——」

「對不起!」

听出她語氣中的歉意與焦慮,左永璇認了,由她搗著眼。

「我哥在哪兒?」

常相思焦急地望向七巧,她伸手指向東方。

她見到了。

就在東方觀音廟的飛檐一端,一個青衣男子衣袂飄飄,宛若神只天降,又像隨時將展翅高飛的鵬鳥,孑然傲立其上。

她昂首,在這不遠不近之間,終于瞧見那張神似爹爹的俊逸容顏,和娘親如出一轍的美麗眼眸正幽幽凝望著她,挺直鼻梁下,緋紅朱唇微啟,輕輕吐出二宇——別了。

不知為何,大哥明明淡笑著,神情卻讓她心頭涌上一陣哀傷,仿佛兩人這一別,今生再會無期……

「哥!」

眼見大哥振袖飛離,不祥的預感更是緊緊揪住她的心,讓她急著要挽留,卻忘了自己還身處刑台上,一腳踩空便往下摔,還好左永璇眼明手快,一把將她給拎回來。

「到底發生什麼事?」他的魂差點沒被她嚇飛。「你哥不是失蹤多年、毫無音訊?」

「是,但他回來了!是七巧帶他——」

她一轉頭,頓時愣住。

台上只剩他們,安七巧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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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悅來客棧最上等的客房里,待常相思淨身、飽食後,左永璇才追問她關于安七巧和她大哥之事。

「照七巧的說法,她是為了讓你大哥安心才來照顧你,而你大哥也一直因你而身不由己?」

听完常相思的說詞,他覺得腦袋更糊涂了。

「為什麼?你們不過是普通人家,你也只是個獨居在城郊的女大夫,誰會想對你不利?又為了什麼要以你脅迫你大哥為其所用?又要你大哥為他做些什麼?」「我也想知道。」她緊蹙眉,嬌容滿布愁緒。「我不懂為什麼大哥都專程來救我了,卻不上前和我相認?為什麼連七巧也不告而別?永璇,你幫幫我,幫我找回他們!我有不好的預感,求你——」

他伸指輕覆她櫻唇。「求什麼?你的大哥就是我的大哥,不用你說我也會派人去找他們。」

「謝謝。」她嬌顏微紅。

「跟我客氣什麼?」他一把將她拉到大腿上,豐牢抱住,惡狠狠地說︰「就算你不說,我也非得揪出那個膽敢以你的安危威脅我大舅子做事的家伙!竟敢讓我心愛的妻子如此傷心,我非得剝他的皮、拆他的骨!」

她掩唇輕笑。「你真是位世子?我怎麼看你比較像個市井無賴。」

他討好地說︰「娘子怎麼說怎麼是,反正不管我是什麼,你已經當眾答應我的求婚,就非嫁不可,休想抵賴。」

瞧她總算愁眉稍展,還有心情調侃他幾句,左永璇被說無賴也開心。

「我真的可以嗎?」美眸忽又含憂凝望他。「我沒想過你出身競如此顯赫,定遠王府不同一般,可我曾被退婚,又——你在做什麼?」

他輕扯她的臉皮。「看看真的是你,還是別人易容喬裝?」

她不悅攏眉。「你連我是真是假都認不出來?」

「思,這標致臉蛋是一模一樣……」左永璇模著她那吹彈可破的細女敕面頰。「可是我鐘意的常相思明明是位自信勇敢,傲氣不讓須眉的女英雌,怎麼可能說出如此怯懦之言?難道腦子被人偷換了?」

听出他的揶揄之意,她又好笑又好氣地白他一眼。「是,被換了,如今我膽小如鼠,你想悔婚還來得及。反正侯門深似海,當個布衣大夫肯定比當什麼世子妃逍遙自在。」

「你若不喜歡,我能為你放棄繼承王位。」左永璇正色,不再嘻皮笑臉。「雖然我希望你能隨我回王府生活,可是你若真如此難以適應,我也願為你放棄榮華富貴,做一對平凡夫妻。」

「永璇……」她深受感動,不再憂愁。「有你這句話,我已心滿意足。既然決定嫁你為妻,就不能只想著自己,更該住進王府盡為人媳奉養公婆的本分,何況與其將你留在這窮鄉僻壤做個平民百姓,不如讓你以定遠王世子的身分造福百姓更有意義。」

「造福百姓?嗯,不愧是我自小認定的妻子,果然已有身為世子妃的氣勢。」他扣住她下巴,微笑雙眸漸漸轉為凝肅。「不過,想以我的力量為天下百姓謀福利,勢必得跟正陷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的昏君作對,萬一失敗,就算免死金牌也無用,恐怕會連累你——」

「再上一次斷頭台?」她無所懼,反而笑花更盛。「無所謂,上窮碧落下黃泉,只要有你陪著,我什麼都下怕。」

「有你這句話,我總算能毫無後顧之憂。」他著迷地望著她那如花笑靨,一語雙關道︰「知道嗎?你這一笑,即將傾國。」

明白他已決心起義,她沒有不安,反而欽佩他不耽于榮華富貴,肯為百姓揭竿而起,若事成,他拯救的人何止千萬,就連翔兒也能和他娘團聚,重享天倫。只是……

「屆時,你是否會自立為帝?」她相信他會是位明君,卻更明白自己絕無和三宮六院共事一夫的雅量。

看出她眉間隱憂,左永璇淺笑,抱起她來到西窗榻下並坐,一起仰望明月。「告訴你也無妨,我們左家子孫個個與生俱來便患有一種不治之癥,成年後遇上鐘愛的人兒就會發作,讓我們縱有經世濟民之才,卻無法勝任帝王之位,我先祖如此,我父王、我亦如此,所以我只負責打天下,這皇帝,我心中自有別的合適人選。」

他俊拓臉龐帶笑看向她,隨意中自有一股天成威儀。「但是,你若想當皇後,即便是被說成昏君,我也會為你坐上王位——」

「不,我一點也不想當什麼皇後。」她仰著小巧細致的下巴緊瞅他,水眸里滿盛不安。「我只想知道那不治之癥是什麼,會危及性命嗎?你快坐下,讓我先為你把脈。」

「放心,死不了。」他牽起她的小手貼在自己心窩上,好不可憐地皺起眉。「只是每每想起自己心愛的人卻見不著,這心就像針刺刀割,非得見著了、抱緊了,這痛才能消。」

她心疼地揉起他心窩。「怎麼會有這種怪病?我行醫多年連听都沒听過。」「有啊,這病就叫做——相思。」

「相——」她一听,氣得一把將他推開。「那叫什麼不治之癥?拿自己身體開玩笑,讓我擔驚受怕好玩嗎?」

「我沒開玩笑。」他按住她雙肩,目光熾熱地鎖定她似水秋眸。「我們左家男人這‘相思’一生只對一人犯,無法分情三妻四妾,遑論三宮六院,什麼為皇朝開枝散葉,從眾多皇子中遴選儲君的蠢事,我都做不來。我若稱帝,必廢後宮,專寵你一人,萬一無嗣,皇朝便會因此斷絕,屆時為爭王位,諸強紛立,百姓又將陷于水深火熱,那還不如從一開始就只為夫、不為‘君’,不是嗎?」

見她仍低頭不語,他不禁苦笑。「自從鐘情于你後,我受的苦還少嗎?好不容易兩心相許,卻又不得不為了國事和你兩地分離,這些時日我飽受相思折磨,偏偏無藥可醫,這「相思’若非不治之癥,又怎會讓你我如此憔悴?相思,我下想讓你擔驚受怕,只想讓你明白,權勢對我如浮雲,唯獨你,是我一生所求。」瞧她仍螓首低垂,左永璇以為她還在生氣,直到發現她雙肩微顫,捧起她的臉,才發現佳人早已淚滿香腮。

「唉,怎麼哭了?」他看了心疼不已,一把將她擁進懷里。「別氣了,是我錯,我不該拐彎逗你,害你傷心。」

「我並非傷心,而是喜極而泣。」她倚在他胸前嚶嚶低泣。「對不起,重逢以來,因為我的固執猜疑,讓你受了不少罪,日後我再也不會懷疑你對我的情意。我一定會努力做個好妻子,讓你永不後後悔今日所言。」

他笑著點了點她鼻尖。「你已經夠好了,再努力下去豈不招來更多狂蜂浪蝶跟我爭妻?所以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像這樣留在我身邊,別讓我再犯相思就好。」左永璇一句話逗得她破涕為笑,點點頭,任他吻去她雙頰上的淚,吻上她紅潤雙唇。

這一刻,無須言語便能心意相通,久別重逢的兩人貪戀著這份無人打擾的寧靜與甜蜜,只願今生相守,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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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永璇本想帶著相思和翔兒一同返京,可因為一封十萬火急的飛鴿傳書,不得不改變主意,獨自趕赴京城。

下過這回他說什麼也不放心讓相思一個人,無論她如何推拒,他硬是留下此次隨行的兩名貼身護衛,就近入住安七巧離開後空下的鄰房,要她保證無論去哪兒出診都得帶著他們同行,千叮萬囑後才離開。

這一別,匆匆已過月余。

「思姨,干爹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接我們?」

在十串糖葫蘆的交換下,翔兒終于答應不再喚左永璇「來福」,改叫「干爹」,可每回听他那麼喊,常相思總禁不住羞紅了臉。

「快了。」她答得有些敷衍,注意力全放在手中的書信上。

今天一早,她收到傅香濃捎來的信件,里頭還附了張為數可觀的銀票,說是家仇已報,將青樓變賣後,剛在鄉間買了畝田自耕自食,可安心和翔兒母子團圓。信中還提到,那兒居民個個親切和善,她和七巧若仍未婚配,不妨帶著翔兒一同前來,或許願意和他們母子兩人一起定居當地。倘若無法成行,那麼待她調養好微染風寒的身子,便會親自前來接回翔兒。

敝的是,她前後看了兩遍,就是不見信中有提到南天齊將軍半字。

永璇和她談及義軍同伴時,曾說南將軍當年死里逃生後改名易姓從商,而後返回京城和他們密謀大事,本是最堪倚重的大將,但他思妻成狂,認定凝香樓的鴨兒是他早該死去多年的愛妻,為了救她差點死于昏君密使的劍下。

當時瞧永璇一臉好友「誤入歧途」的扼腕模樣,她差點就要月兌口說出南將軍並未認錯,鴇兒的確是他發妻,可是想到當年曾立誓為香濃守住秘密,她到嘴邊的話不禁又硬是吞回。

只是,既然夫妻已重逢,南將軍又明知她淪為青樓鴨兒仍不離不棄,那麼信中隱居鄉野自耕自食,邀她及七巧和他們母子「兩人」一起定居,這又是怎麼一回事?莫非,南將軍最終仍是在意世俗眼光,無意夫妻團圓嗎?若真是如此,就算他是永璇好友,只要讓她遇上,也絕不會給他好臉色看,還要替香濃好好懲治這負心郎!「思姨,巧姨怎麼還不回來?」翔兒自己搬了把小凳坐在藥鋪門前,小小眉兒皺連一線。「萬一干爹來接我們的時候,巧姨還沒回來怎麼辦?回來看不見我們,巧姨會哭喔!」

「會哭的是你吧?」常相思糗他一句,綁好藥包,打算待會兒親自為不良于行的劉婆婆送去。「放心,巧姨知道去哪里找得到我,至于你——想不想見你娘?」「想!」翔兒立刻跑來她面前,小小臉兒滿是雀躍。「娘不做那很辛苦、很辛苦的工作,要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回來見翔兒了嗎?」

「嗯。你娘再也不會離開你了,你高不高興?」

他點頭如搗蒜。「高興,翔兒想快點見到娘!」

這幾天,思姨才告訴他,原來他還有個娘,只是為了他听不懂的原因,不得不將他交給思姨照顧,一個人去那很遠、很遠的地方,做著很辛苦、很辛苦的工作。思姨還說,他娘很苦、很苦,非常不得已才一直沒來看他,可是心里沒有一天不記掛著他,是世上最疼他的人,所以他一點也不怪娘,只期待娘能早些回來,沒想到那麼快就如願了。

「好,思姨過幾天就帶你去見你娘。」

她輕拍小男孩可愛的豐頰,想到即將面臨的分離,心里著實十分不舍。

「翔兒,記不記得思姨說的?你娘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連臉也被壞人弄出一條傷疤,如今她好不容易才盼得和你團聚,以後你要堅強,好好保護你娘、孝順你娘,知道嗎?」

「思。」翔兒點點頭,望著她微泛淚光的眼眸,心里忽然有些明白。「那思姨呢?翔兒要跟娘住,可是思姨是干爹的媳婦,不能跟我們一起,要跟干爹住,是不是?」

常相思臉一紅。不曉得左永璇又教了翔兒什麼奇奇怪怪的事?偏偏翔兒說的又是事實,她也不能否認。

「嗯。」

「那翔兒跟娘一起住之後,就再也見不到思姨了?」

「怎麼會呢?」她笑著揉揉他發頂。「思姨一有空就會去看你們,你們有空也能來看思姨,所以在你娘面前絕不能說什麼想跟思姨住的話,那會讓她很傷心,明白嗎?」

懂事的小男孩點點頭,卻不舍地伸出一雙小手抱住她。

「娘……」

翔兒喚得小聲,卻清清楚楚傳入常相思耳中。

「娘!」這回,他放聲大喊,淚水已在眼眶中打轉。

「乖。」她蹲,听了更舍不得。「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男兒有淚不輕彈,翔兒長大了,不能再那麼愛哭,知道嗎?」

「嗯。」他點點頭,抹干淚。

「——哼!孩子都那麼大了,竟然還想嫁給永璇哥!」

匆地,一句嬌斥突兀地傳來,將兩人嚇了一跳。

常相思循聲往門口一瞧,雙眉不禁微微皺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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