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龍策(上) 第6章(1)

人說「百聞不如一見」,但對夏侯容容而言,對于這名聞遐邇的「龍揚鎮」,她倒覺得「相見爭如不見」!

不過,在來到這個地方之後,她必須承認喬允揚這男人確實不簡單,因為這個繁華而熱鬧的綠洲之城,除了既有的豐美水草之外,余下的,就是他在十年之間從無到有,一手建造出來的。

她听說,當年他帶了批人馬到這個城鎮,下令興建六畜養殖場,同時開設了屠宰、皮毛、釀造、草編等工藝作坊,同時還有鹽行、絲行、飯莊以及客棧這些供應旅人交易買賣的店鋪。

他並且擁有一批多達百輛的車隊,規模雖然不小,不過,還稱不上是商擘巨賈的程度,但夏侯容容並沒有忽略掉一直以來關于「懷風莊」盛傳的說法,表面上看起來只是一般商家的「懷風莊」,若傳言屬實,那喬允揚雄厚的實力,或許不輸給「京盛堂」,甚至于是南方「刺桐」的鳳家!

夏侯容容在逛了大半個城鎮之後,發覺這個地方比她當初料想中熱鬧,在喬允揚建立了城鎮的雛型之後,是中原出西域各國的門戶,來往的商旅們漸多,發現「龍揚鎮」地處的位置遠比他們以往所挑選的驛城好,可以補充到更多、更好的備品,所以漸漸地,無論是經過哪條道路的商旅,都會挑選「龍揚鎮」當他們中途落腳休息的地方。

然後,有人來往,便有高機,來自各地的小商販開始在這里生根落戶,開設了各式的攤子與店鋪,有肉鋪、飯莊、野味店、又或者是雜貨什銹,以及兼賣成服的綢布店,還有許多手工精巧的匠人與走賣的雜耍藝人,也都紛紛來到「龍揚鎮」,讓這個城鎮變得十分熱鬧,雖不比京城,但卻更豐富而多彩多姿。

驀然,夏侯容容在大街上停下腳步,在一旁剛好是家賣玉米煎餅的鋪子,她指著讓婉菊去替她買幾塊餅回來。

婉菊起初不解,不知道她家的主子什麼時候嗜吃起那粗食雜糧,不過還是乖乖跑過去,讓做餅的老婦人給她包了幾塊。

就在婉菊跑開之後,夏侯容容踅足回眸,雙手擦腰,瞪著今兒個從早到晚,只除了她上茅廁以外,都跟著她不放的三個人!

其中,高大但黑臉的人叫齊隆,然後另一個身形與他相差無幾,樣子卻淨白帶笑的人叫溫陽,也就是那日挾持住婉菊的人,最後,是一位老人,她只知道大伙兒們都叫他老譚,是「懷風莊」的掌事總管,身長只比她略高一點,體格算得上厚實,迎上她的瞪視,老人只是掛起恭順的微笑。

「夫人,有事吩咐嗎?」老譚笑道。

「我吩咐你們就會听嗎?」夏侯容容挑起眉梢,笑著回答他,「那可以請你們幫幫忙,不要再叫我夫人了嗎?你們是誰哪只眼楮見過我與你家主子拜過堂、成過親的?!」

「這回事,請夫人親自去問風爺,相信爺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

這時,婉菊抱著包餅跑回來,說道︰「小姐,老板娘不跟我收錢,她說‘懷風莊’有交代他們這些商家,凡是小姐要吃要取的,都只管拿用,讓他們到了月底再到莊里的帳房去請貨款。」

「她不收我錢,那我也不吃了!」說完,夏侯容容轉身就走,讓婉菊只能一臉無奈地抱著那包餅,追上她的腳步。

一旁的溫陽笑了笑,接過婉菊手里的那包餅,讓她可以比較不費力氣就能追上主子的腳步。

夏侯容容又忽然停下腳步,讓後面一干人措手不及,差點就要跑到她前頭去,幾個人循著她的眸光,看見了兩個人以手車推著兩個大木桶,桶里都裝了水,而吸引住她目光的,是活蹦跳出那水面的魚,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可是她能辨比那魚是無鱗的。

老譚微笑,走到她身後道︰「那是湟魚,原本只生長于‘雩海’,是咸水養的魚,肉質無比細女敕,夫人想吃的話,奴才可以命人準備。」

「就算我對這里不熟悉、但也知道‘雩海’離這里少說還有一大段距離,把魚從水里撈出來,送到這里,魚不死也大概已經氣息奄奄,但我看那魚活蹦亂跳的,是如何辦到的?」

「夫人如果以為是我們這里運活魚的法子比京城好,那就錯了!」老譚搖頭,招了招手,示意推著魚的二人把車停下來,讓夏侯容容可以把水里的湟魚看得更仔細。

「魚出水之後,即便以桶裝水盛運,經過一段時間和距離之後,魚就會漸漸窒死,就算一直兌入活水,也只是拖緩時間而已,夫人見魚兒還活蹦亂跳,是因為這魚就養在城外山腳下的一座小湖里,運送時間不久的緣故,當年,風爺讓人將那座小湖重新砌上石頭,加以整修之後,圍堰築堤,放養從‘雩海’取來的湟魚苗,經過幾年的努力經營,如今一年四季,這里皆有鮮魚可吃,有商旅為了吃這湟魚,還會特地繞道往這里過來。」

夏侯容容安靜地听完之後,不發一語,調頭就走,老譚幾個人不知道她又想做什麼,只有婉菊知道,她家主子不喜歡听到關于姑爺的好話。

後來,經過她旁敲側擊,好不容易才讓主子片段地透露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不由得想說,她家主子這次是棋逢敵手了!

忽然,夏侯容容又停下腳步,身後幾個人又差點追撞上來,惹得她沒好氣地回頭掃瞪他們一眼,幾個人面色各異,別開視線不敢直視她。

而這次讓她停下腳步的原因,是喬允揚的到來。

「逛了大半天了,你不累嗎?」

喬允揚走到她面前,替她拂開頰邊的發絲,看見她身後老譚幾個人臉色都有點古怪,怕是這大半天少不了被她給折騰。

「我不累,只是覺得煩,所以你這話留著問老譚他們吧!」她送給他一個鬼臉,揮開他的手臂。

「看你的臉色那麼差,我只想問他們,是不是沒好好伺候你,讓你什麼地方不高興了!」說完,他揚起一抹溫溫的淺笑,直視老譚帶著三分無奈,七分沒轍的臉,「有嗎?你們惹她不高興了?」

老譚三人面面相覦,一時答不上話。

「他們才不敢惹我不高興,是你這主子惹我不高興。」本來不想開口的夏侯容容,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替他們說話,「不要問我自己哪里惹我不高興,我會告訴你,光是你的存在,就已經讓我很不高興了!」

說完,她繞過他的面前,邁大步伐要離開,卻被他給一掌撈握住縴細的手腕,她側抬起矯顏,給了他狠狠的一瞪。

「我不是你的仇人,你不需要用這種態度對待我。」他也斂眸瞅睨著她,雖然唇畔噙著一抹淺笑,但眸底卻隱約可窺見一閃而逝的冷冽。

「你不是我的仇人,對我而言……」她頓了一頓,朝著他綻放燦笑,「你比仇人更討厭!」

說完,她使勁兒想要掙開他的掌握,但他卻是一動也不動,有力的大掌如焊鐵般,緊鉗住她不放,在听完她所說的話之後,在他的臉上,就連那抹噙笑都跟著消失無蹤,剛俊的臉龐如石刻般沒有一點表情。

夏侯容容沒再掙扎,只是與他互視著彼此,一旁的人幾乎能夠從他們看著對方的眼里尋找到閃動的火光。

而打破這僵局的,是一個年約七、八歲男孩興高采烈的叫喚聲。「阿爹!」

「裴意。」喬允揚笑喚他,「過來。」

「他叫你什麼?」夏侯容容也顧不得正在與他斗氣,開口問道。

「阿爹。」喬允揚不吝于替她重復這兩個字。

「他是你兒子?!」一瞬間,她圓睜美眸,瞪著朝向他們跑過來的男孩,「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你有兒子了?!」

臭太爺爺!就算先前她再如何抗拒,不想听說關于喬允揚的任何相關事情,也不該瞞她這男人有兒子的事實啊!

「你在乎嗎?」喬允揚挑起眉梢,有趣地看著她的反應。

「當然不是,我只是覺得生氣。」

「如果不在乎,又為什麼要生氣?」

「因為我生氣,所有人都在騙我,你還有我太爺爺,還有胤哥哥和嫂嫂,對我而言,你們都是騙子!」

此時,在盛怒之下,她也不管夏侯胤與段倚柔是否知道這「兒子」的存在,也連同一並拉著怨怪下去了!

「阿爹?!」喬裴意被他們之間詭譎的氣氛給嚇住了,在幾尺之外頓住了腳步,他一雙與喬允揚頗為神似的眉眼直瞅著夏侯容容,知道她就是阿爹要迎娶卻在迎親前夕跑掉的新娘子!

「沒你的事,裴意,既然回來了,就先回莊里去,想告訴我什麼,回頭到我書房說給我听。」

「是,那阿爹,裴意就先回去了!」說完,喬裴意又多看了容容兩眼,最後在隨從的護送之下離去。

「他不住‘懷風莊’嗎?」夏侯容容忍不住要追根究底。

「平日他與我住在一起,每兩個月會出城一次,去探視他親娘夏姬。」

不知怎地,听到與他生下這兒子的女人竟然還活著,夏侯容容就忍不住滿肚子冒火,一刻也不想跟他待在一起,以另一只手用力地扳開他的掌握,甚至于不惜以指甲抓出血痕,最後終于迫他放開,轉身就要跑開。

老譚幾個人見她要跑掉,拔腿就要追上去,卻被她忽然定下腳步,對著喬允揚大吼道︰「不要讓人再跟著我!我又不是你的犯人!」

「風爺……?!」老譚遲疑地喚道。

「都去吧!我跟著就好。」喬允揚朝他們揚揚手,示意他們可以離開了。

「是。」老譚領著齊隆和溫陽二人離開,而婉菊原本還想跟上主子,卻也被他給一起摒退。

這時,夏侯容容回眸,看見他竟然差遣她的婢女︰心里更加不悅,但沒動聲色,狠瞪了他一眼,快步地跑開。

喬允揚笑嘆了聲,提起腳步,追隨在她的身後……

她只是靜靜地站著,就是一抹極嫣然且搶眼的嬌色。

喬允揚注視著她,而她注視著一團善眩人表演雜技,在他們的身旁,無論男女老少都為他們精妙的技藝而大聲叫好,只有她自始至終都是安靜的看著,就像是一朵美麗的蓮花,雖立于污濁之中,卻猶潔淨生香。

「無論你信或不信,裴意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他的嗓音輕淡,不像是解釋,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如果你兒子知道你為了討好我,不惜不認他這親生骨肉,怕要傷心難過到死吧!」夏侯容容笑哼了聲,「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他跟你長得極像,不可能與你沒有血親關系。」

「他是夏姬與我哥哥的親生骨肉,我不否認他眼眉之間與我有三分神似,但如果你見過我大哥,就會知道裴意與他長得更像。」

「我沒听說過你有兄弟。」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很多,往後我會慢慢告訴你。」

「不必,我對你的事情沒有興趣。」說完,她不看他瞬間拉沉的臉色,咧開燦燦的笑顏,跟著眾人一起拍手叫好,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她已經一溜煙地往前面跑,在「大校獵」的圍柵前停下,一手拉住了正要準備與獅子做人獸搏斗的壯碩男人,給了他一抹足以令眾人傾倒的嬌笑。

「姑姑姑姑……姑娘?!你你你……你這是?!」

「說話結結巴巴的,你是教‘銀來客棧’那伙計給附身了嗎?」她給了他沒好氣地一記笑瞥,「你瞧我美嗎?」

「美美美……太太……太美了!」尤其是被那笑意盈盈的美眸給盯著,讓人感覺連骨頭都快酥了!

「那我給你個獎賞,等會兒你表現得好的話,我給你親一個,如何?」

「好——?!」壯碩男人原本漲紅的粗厚臉皮,在看見喬允揚冰冷至極的眸色之後,一瞬間變得蒼白,急忙忙地抽手後退。

「風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男人嚇得一句話說不全了。

「走吧!我不追究。」喬允揚揪回夏侯容容,淡聲說道。

「是是是!」說完,男人忙不迭地抄東西走人,顧不得即將要上場的「大校獵」,逃得就像是被惡鬼給追趕一樣。

夏侯容容嬌顏冷凝,直視著前方,沒打算回頭看站在身後側的喬允揚,但她不需要親眼目暗,也能猜想到他現在的臉色絕對陰沉得嚇人。

「你這麼想要男人嗎?」他壓沉了嗓音在她的耳邊說道。

「我不是那意思。」她忍不住回頭,不高興被他用那種話形容。

「在我听來,你就是那意思,而我能夠成全你。」話聲才落,他已經將她給扛上肩頭,抄來一匹駿馬,將她扔到馬背,自己也翻身上馬,低頭對著馬的主人說道︰「這馬我借了,一會兒到‘懷風莊’去領。」

「是是,風爺請!!」馬主人沒有二話,拱手讓開。

夏侯容容簡直不敢置信自己親眼所見,喬允揚這男人以為自個兒是皇帝嗎?說借就借,而竟然沒人敢對他的話有意見?!

不過,這個想法沒讓她忘掉他剛才把她扛上肩,還扔上馬背的蠻橫、霸道與粗魯,但她話還在喉嚨來不及說出,就被他策馬朝「懷風莊」狂奔而去的顛晃給嚇得緊抱住他不放!

「放開我!」

夏侯容容尖銳的叫聲從「懷風莊」的大門一路到喬允揚所居住的「昊風院」,這一路上,莊里的奴才與護衛們都以吃驚的眼光目送他們爺幾乎以強擄的方式,將夏侯容容給抱進寢院。

「小姐!」婉菊見情況不對,拔腿要追上去,卻被溫陽給攔住。

「相信我,風爺不會傷害你家小姐。」他說。

「你憑什麼能肯定?」

「就憑他是風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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