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行天下 第十章 真心不容置疑(2)

兩人快步往前頭走去,那里鬧烘烘的,蘇易站在最前面,趕一群擋道的乞丐離開。

這群乞丐全是鳴陸人,約莫三、四十人,有男有女,還有幾人懷里抱著仍在襁褓中的孩子,每一個都像餓了很久,面黃肌瘦,老人們抱著拐杖坐在地上,孩子們餓哭著不肯走,大人們自己都沒有力氣動了,只能放任孩子狂哭,襁褓中的嬰兒更是哭得臉都發黑了。

「快走,你們可知擋的是什麼人的車隊,竟敢在這里胡鬧!」侍衛們上前趕人,可這群人就是不動。

蘇易苦惱,只好嚴聲警告,「再不走咱們就要治你們沖撞殿下的罪了!」

「治罪?隨便啦,最好拉咱們去牢里,這樣還有牢飯可以吃,勝過在這里餓肚子。」一名乞丐說。

蘇易黑了臉。「你們有手有腳怎麼不去干活賺錢,光靠行乞如何過日子?」

「說什麼風涼話,咱們若能討生活,誰又想來行乞!咱們這是找不到活兒可做,這才帶著一家老小露宿街頭!」另一名乞丐忿忿的說。

「什麼都能干,田能種、菜能賣,糞也能挑,為何找不到差事做?」蘇易不以為然。

其中一名乞丐一笑,像是冷笑,又像是苦笑。「鳴陸行苛政,農田都被朝廷征收了,誰還有田可種?沒田哪來的菜可以賣?就是一份挑糞的活兒也有上百人搶著干,且找著工作朝廷還要橫征暴斂,咱們賺的錢又全讓朝廷當成稅拿走了,妻兒連一口飯都吃不到……」

驀魏攜著陰奢站在稍遠的地方,听著蘇易與乞丐們的對話,陰奢臉色難看,驀魏則是注視眼前發生的事,眸中深思,未發一語。

半晌後,他拉著陰奢躍上一匹馬,兩人單獨而去。

「你連草萬金也不帶,這是要上哪兒去?」她往後一看,草公公和晴惠姑姑正急著跳腳。

「我想更深入了解鳴陸百姓的生活狀況。」驀魏策馬往最近的村莊奔馳而去。

「可是就要下雨了,咱們現在去,回來準成落湯雞。」陰奢也和他有同樣的想法,但是天候將變,他們什麼都沒準備,她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他輕笑。「若雨不大,咱們淋點雨當情趣。」

她窩在他懷里點點頭。「就听你的。」

驀委臉上雖有溫情,但眼底仍有一絲冷峻。

兩人一路上見到許多乞丐與流民,當他們抵達附近的村莊時,正好看見糧行被搶,有官差出面,但那官差抓了人後竟然只是打了一頓就將人放走,然後將那人搶來的東西據為己有,讓糧行老板氣青了臉,可面對惡行惡狀的官差,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看到鳴陸官差不保護百姓反而成為強盜,陰奢驚愕又氣憤,正想上前去制止官差的惡行,一旁的面店也有動靜,有幾個人吃了面卻不付帳,被東家拿著 面棍追打,一路打到街上,還差點撞上她,好在驀魏護著將她往一旁躲開,她才沒被撞到,但隨即她發現腰間少了什麼,低頭一看,她掛在腰上的玉佩不見了,是剛才那群人順勢模走的,但她不知模走玉佩的到底是哪方人馬,因為雙方看起來都不是好東西,全都一臉凶神惡煞。

然而這麼一個插曲,回頭那黑吃黑的官差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糧行老板哭喪著臉大罵世道炎涼,朝廷暴政。

陰奢怔怔的站著,極為憂心的道︰「驀魏,父皇不施德政,這事我早有耳聞,但我上一次離開鳴陸的時候,百姓們的生活還沒有這麼糟,怎麼不過幾個月的時間,竟變成這般情景?」

驀魏曉得她親眼看到這些景象很難不受到打擊,他摟著她的手緊了緊,又捏了捏她的掌心。「鳴陸的富裕只是表面,你父皇只顧著擴張疆土,四處征戰,不顧百姓死活,他正走在一條自我毀滅的道路上。」

她閉上眼,潸然淚下。「父皇不是好皇帝,暴政虐刑加于百姓,終將自食惡果。」她不舍鳴陸百姓在父皇的統治下,民生雕敝,苦不堪言。

他面色凝重陷入沉思,不一會兒正如陰奢所言下起雨來,但兩人的心情比來時更加沉重,壓根沒有心情享受淋雨的情趣。

驀魏騎車馬帶著陰奢往回走,途中遇到來尋他們的蘇易。

蘇易護送他們回到車隊,草萬金與晴惠姑姑見兩個主子安全回來,皆松了一口氣。

看了看天色,很快就要天黑了,驀魏便下令扎營。

「奴才請求殿下饒了奴才吧,下回無論去哪兒,好歹帶上奴才,萬一出什麼事,也有奴才擋刀。」帳篷里,草萬金叨念著。

晴惠姑姑在內帳替陰奢換下淋濕的衣裳,人在外帳的驀魏也在草萬金的服侍下換好衣服,陰奢一出來就听見草萬金說的話。

「別哩唆的,去準備膳食,本宮肚子餓了。」驀魏趕走念個不停的草萬金。

草萬金見陰奢出來,哀怨的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連她一起抱怨,「大公主也真是的,主子連個護衛也不帶,您怎麼都不阻止他,還跟著去冒險。」

陰奢也知道草公公這是擔心他們,不免有些歉然,正要開口說抱歉,驀魏已不耐煩的吼道︰「你這奴才是嫌舌頭太長嗎?再不走,本宮拿剪刀親自剪了你的舌頭!」

草萬金心一驚,忙閉嘴夾著尾巴出去了,晴惠姑姑搖頭笑出聲。

「對了,晴惠姑姑,方才急著先換衣服,沒來得及問,不知後來蘇大人是怎麼勸那群乞丐離開的?」陰奢關心的問。

晴惠姑姑斂起笑容。「那群乞丐不肯走,蘇大人只好拿出食物給他們,他們吃完便願意離開了。」

陰奢長嘆一口氣。「這群人什麼都不求,只求一頓溫飽,這讓我想起父皇為了面子拿出的那些嫁妝,要是這些用于民,一定可以救助許多人免于饑餓。」

驀魏走過來,按著她的肩。「鳴陸的狀況我在來之前就已經透過探子得知了,只是親眼見到後更加震撼,我之所以讓你父皇多準備嫁妝,是因為早知道他無道,若不要來這些東西,他也會全化為軍用,逼百姓替他出征,導致更多百姓流離失所甚至失去性命。」

她閉上眼,明白驀魏的用心,但仍不住為鳴陸的未來憂心忡忡。

這時草萬金命人送來吃食,驀魏曉得陰奢恐怕沒什麼胃口,還是拉著她在桌前坐下,勸她多少吃一些。

蘇易要來向主子稟報明早拔營的時間,途中見到陰煙讓麗珠端著什麼正往大帳過來,他一進帳立刻先稟告,「殿下,陰煙公主好像正要過來。」他認為主子應該不想見這個人。

「本宮懶得應付她,讓她滾吧。」驀魏果然馬上不耐煩,他今天沒心情玩她。

「是,奴才去攔人。」一旁伺候的草萬金快步往外走去。

蘇易開始稟報明日啟程的事宜,不久居然見到陰煙帶著麗珠不顧攔阻進來了。

草萬金攔不住人,汗顏的朝驀魏瞧去,當然得到驀魏一記狠瞪。「陰煙公主說今日是大公主生辰,非進來祝賀一聲不可,說是祝賀完就走……」

「今天是你生辰?」驀魏訝異的問著身邊的陰奢。

「我……我其實也不記得。」陰奢從不過生辰,所以完全沒留意過日子。

陰煙諷笑。「姊姊不是不記得,應該是不想記得吧!因為一出生父皇就戰敗,十一歲那年生辰又讓父皇丟了邊境兩座城池,一再坐實蛇女禍國之言,如何還敢過生辰?」

驀魏回算起她十一歲那年正是自己帶兵奪走鳴陸兩座邊城之時,那時他還笑說這位蛇女公主會因為他,命運變得更加淒慘,沒想到戲言竟一語成讖。

「那日父皇廢後,你雖被禁足在自己宮里不在場,但事後也應該得知廢後被廢的理由,我不記得自己的生辰,可你好像也忘了造成我母妃早產的凶手是誰。」陰奢沉聲道。

本來要教訓陰煙的驀魏,見自己的女人似乎發威了,滿意的勾起淡笑,愜意的雙手盤胸向後靠著椅背,等著看她表現。

陰煙譏諷的笑容瞬間凍結。「我母後是被陷害的,她怎麼可能……」

「既然廢後是冤枉的,你該留下來替她伸冤,怎還歡天喜地的離開鳴陸,對廢後的死活不顧?」陰奢冷冷質問。

「你……你懂什麼!案皇才不會真狠下心將母後關在冷宮太久,父皇很快就會查明母後的冤屈放母後出來……」陰煙僵著語氣轉移話題,「這個……我找了你一下午,原來你來了殿下的帳里。」

「我一直與驀魏在一起,你找我做什麼?」

陰奢雖說得清淡,但听在陰煙耳里又是一陣惱火,原來兩人一下午都在一起,完全將她排除在外。

「下午咱們遇上了一群乞丐擋道,我擔心姊姊安危才四處找你,可你既然與殿下一起,那我算是白擔心了。」陰煙不知陰奢是怎麼了,平常總任由自己欺凌,可是她進來到現在,一直落于下風,她面上含笑,但心里不知已暗罵了陰奢多少回。

「你真的擔心過我嗎?」陰奢勾起冷笑。

「當然,那些可是又臭又髒的乞丐,賴著不走多嚇人啊!我本想和你在一塊兒,彼此有個照應,比較不害怕。」

「你想找的應該不是我,是驀魏吧?」

陰煙並不知驀魏與陰奢離開過,為了找驀魏是瞎忙了許多時候沒錯。「我就是找殿下也沒什麼不對,不是嗎?」她看向驀魏,神情嬌媚,可他卻是連個眼神都沒給她,她那媚眼算拋向空中蒸發個干淨了。

「陰煙公主不是說來給大公主祝壽的嗎?話要是說完了就趕緊走吧。」草萬金深知主子耐性有限,若真發火了,放她進來的自己也不好過。

「哼,本公主多說幾句話,你這奴才催什麼?本公主讓人炖了羊肉湯,溫補的,特意端來給姊姊品嘗,當祝壽了。」陰煙讓麗珠把手里那鍋湯端上前。

「妹妹的好意我收下了,這就多謝了。」陰奢讓晴惠姑姑上前接下。

晴惠姑姑接走湯鍋後,陰煙仍站著未動,似在等著驀魏開口讓她留下來。

可驀魏只是側首問陰奢,「桌上的不吃了嗎?」

「嗯,不吃了,我飽了。」陰奢說。

「那就撤膳了,連那鍋湯也給撤了,羊肉腥,燻得帳里都有股難聞的味兒。」驀魏抱怨。

陰煙尷尬極了。「殿下不喜歡羊肉?」

「哼!」驀魏重重哼了一聲。

「咱們殿下自小討厭羊騷味,您這鍋湯可燻得殿下受不了了。」草萬金冷笑說。

陰煙更為窘迫。「那……那就趕快撤了吧。」她暗惱自己為了找理由進帳見驀魏,隨便搶過外頭侍衛的一鍋湯,就這麼充數的過來,哪知卻是慘撞牆了,後悔不已。

不用她說撤,草萬金也已經讓人快速將那鍋湯端了出去,回頭見陰煙還站著,便問道︰「二公主還有事?」

「這個……時間還早,本公主想留下來與殿下喝杯茶再走。」陰煙厚著臉皮說。

「也好,本宮正巧有話同你說,晴惠姑姑,上茶。」驀魏點頭讓她留下了。

陰煙喜出望外,心想著原來他也是想找她的。「那煙兒就坐下了。」她本想坐在他身旁的位子,可陰奢已經坐在那兒了,她只得不甘心的往另一旁離驀魏較遠的位子坐下。

不一會兒,晴惠姑姑送上了茶。

陰煙拿起茶盞抿了一口,立刻皺眉。「這是玫瑰茶,花茶味道太淡,怎會讓殿下喝這個?」

晴惠姑姑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這茶不是殿下愛喝的,是大公主愛喝的。」

一听這茶是為了陰奢準備的,陰煙忍不住發怒了。「你們這些做奴才的,伺候當然得以殿下為主,怎能讓殿下遷就別人?」

「陰煙公主誤會了,這茶是殿下吩咐依照大公主喜好準備的,不是奴才自作主張。」晴惠姑姑面無表情的回道。

「殿下的意思?」陰煙楞楞的轉頭看向驀魏。

「沒錯,就是本宮的意思。」驀魏說話了。

「你為什麼要勉強自己配合陰奢?」

「不勉強,陰奢喜歡的本宮都喜歡。」他笑望著陰奢,神色無比寵溺。

陰煙妒意橫生,當場就想將手中的茶盞摔出去,可在他面前她畢竟不敢,還是努力擠出笑來,可是心里卻恨恨地想,此生休想她再喝一口花茶。不想再糾結在花茶的話題上看陰奢得意,她問道︰「殿下說有話對我說,不知想說什麼?」

驀魏這才正眼看向她。「今天擋道的乞丐你也見到了,陰奢說要拿出部分嫁妝蓋幾間收容所安置他們,你怎麼看?」

「這怎麼可以,父皇給的這些嫁妝不是只有姊姊一個人的,也有煙兒的,怎能讓她作主拿去安頓乞丐,這事煙兒不同意。」陰煙立刻拒絕。

陰奢皺眉。「他們都是鳴陸的子民,他們三餐不繼、無以為家,你難道不想幫助他們嗎?」

「姊姊這話就說錯了,咱們鳴陸國富民強,這些乞丐們都是不思努力的廢物,咱們管他們做什麼?再說,照顧百姓是父皇的責任,咱們可沒義務拿出嫁妝做這些事。」

陰奢冷笑。「咱們鳴陸國富民強?你這是睜眼說瞎話嗎?」

陰煙自以為是的道︰「鳴陸哪里輸人了?姊姊莫要滅自己威風長他人志氣,若咱們民困國窮,殿下會求娶咱們嗎?」

陰煙搖搖頭,已看出她的無知。「我明白了,不會動用到屬于你的那份嫁妝。」陰奢不想再與她多說什麼了。

「那就最好了。殿下,姊姊不懂事,隨意揮霍,可我知曉自己嫁了你,這嫁妝連同我的人最終都屬于你的,我不會像姊姊一樣腦袋不清,胡亂將錢給出去。」陰煙討好的對驀魏說,彰顯自己比陰奢聰明,表達自己的一切都讓他作主。

驀魏揚笑。「你既然要將自己的嫁妝都交由本宮處理,你腦袋確實清楚,很好,你既然有這樣的認知,那本宮就不客氣替你作主處置這些嫁妝了。蘇易!」

「卑職在。」蘇易還待在帳內未走,連忙應聲。

「就依陰奢想的,將嫁妝挪出一半蓋收容所,安頓鳴陸的乞丐。」

「什麼?!」陰煙驚愕的倏地站起來。

「怎麼了?你不是說全權交由本宮處置嗎?」驀魏故作不解的問。

「那也不能依陰奢說的送給不相關的乞丐!」

「不相關?那些乞丐不是你們鳴陸的百姓嗎?」

「嫁妝是我的,就算他們是鳴陸的百姓又如何?我哪管他們死活,我只管我的錢!」

「你的錢?」驀魏微眯起眼眸。

「這……」陰煙這才想起自己方才才說這些嫁妝以後都是他的,這下被坑了也只能啞巴吃黃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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