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置身朝堂的群臣正低聲討論著什麼,待驀魏上朝後,立即有人上前稟奏道︰「啟稟殿下,浙北出現暴民,搶奪官糧,搗毀府衙,損失慘重。」
「臣也有事要稟,陝西出現死魚無數,川南也有煌蟲過境,災難頻傳。」
「不只這些,河南的田種出的稻谷有毒,已毒死數百人了!」
驀魏神情越見凝重。「怎麼突然會發生這些事?」
「殿下,欽天監監正夏眉山有話要稟!」
「稟來。」
夏眉山從一排官員中站了出來,沉聲道,「啟稟殿下,問題似乎出在人身上。」
「人?」
「是的,近日欽天監觀得天象,得知大禧出現禍星,才致使國難連連!」
驀魏逐漸沉下臉來。「你說禍星?」
「正是,而且這顆禍星就在東宮。」
驀魏徹底變臉。「大膽!放肆!」他已明白夏眉山指的是誰了。
「臣不敢!」夏眉山見太子動怒,立刻跪下。
其余官員也跟著跪了下來。
「誰敢胡言亂語,本宮饒不了他!」驀魏怒不可抑。
死寂了一陣後,有不怕死的還是出聲道︰「據說太子妃是蛇年出生之女,蛇女在鳴陸視為不祥……」
其他人紛紛附和——
「太子妃出生時差點遭到鳴陸皇帝殺害,後因其母以命換命才留下命來,但自小即被唾棄,鳴陸陛下怕沾染上晦氣,連女兒也不敢親近,將她長期棄養在冷宮……」
「她出生後,鳴陸大軍即未曾贏過大戰,更是多次敗給咱們大禧,據聞這些都跟蛇女的命格有關,鳴陸皇帝故意將禍國殃民的不祥之女送給咱們,就是要敗壞咱們的國勢,事實證明禍事真的發生,殿下為了大禧百姓著想,必須立刻廢黜太子妃,另娶她女護國!」
驀魏沉聲一喝,「全給本宮住口!」
「殿下,帝後將天下交給您,殿下可不能為了一個女人盡毀之啊!」夏眉山硬著頭皮說道。
「荒謬,簡直荒謬!就你的一派胡言,就讓本宮廢妃,豈有此理……」
驀魏話還未說完,一名太監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啟稟殿下,不好了,季鄉發生大火,里正吳劉海派人來報,死亡一百五十人,情況最嚴重的是燒鐵村,居民全數被燒死,無一幸存!」
驀魏無比震愕。「燒鐵村的居民無一幸存……」
「宴山才山崩不久,又發生這等厄事,殿下不能再猶豫了,請盡快送走太子妃!」
「沒錯,請殿下莫再心軟,盡快送走太子妃!」群臣齊聲了。
驀魏面色如土,草萬金見狀,立刻扯開嗓子喊,「退朝!」
陰奢人雖在東宮,卻已听到消息,她不敢相信燒鐵村被祝融毀滅殆盡,想當初她離開燒鐵村時,小山抱著她哭著不讓她走,沒想到那一別便是永別,還有她救起的老人,他傷好後若是離開燒鐵村也許還能逃過一劫,否則也可能命喪火窟了。
她心痛又難以置信,眼淚直落。
「燒鐵村之事固然令人可憐,但此刻您更應該擔心的是自己。」晴惠姑姑憂心忡忡。
「眾人深信您就是禍水,將所有的災難全歸咎于您,這排山倒海的指責聲浪逼得殿下非要將您廢黜不可,這可怎麼辦才好?」
「驀魏會護我的。」陰奢沉定的說。
「殿下是一國儲君,不能無視臣民的議論,否則會失去民心的。」
陰奢閉上眼,屏息問道︰「你說……民心與我,他會……選擇誰?」
「這……」晴惠姑姑無法回答。
「他會選我,因為他說過,蛇女為禍是無稽,他不信!」當初娶她時,他便明白她是蛇女,大禧人雖是不在乎,可終有人會以此作文章,外頭的風浪她相信驀魏會擺平,她信任他護得住她。
「可他……殿下!」晴惠姑姑突然惶恐一呼,人急忙跪下了。
陰奢倏然睜開眼,果然看見下朝回宮的男人,她連忙起身相迎。「你回來了。」
「嗯,我有些乏,先休息了。」驀魏並未理會因多嘴而不安地跪在地上的晴惠姑姑,只對陰奢說完這話,隨即轉頭走向寢房。
見他要走,陰奢舉步跟上去,草萬金卻上前攔住了人。「娘娘,殿下連日來耗費心力于朝政,今日想休息,還請娘娘見諒,先別打擾殿下。」
「我只是想和他說幾句話,不會耽誤太久……」
「殿下累了,您還請體諒吧。」草萬金也很堅持。
陰奢瞬間明白是驀魏不見她,草萬金才敢這麼攔著她,她一時覺得有些心涼。
晴惠姑姑也看出端倪,站起身跟著勸阻,「娘娘,既然殿下累了,您有話不如改天再說吧。」
「不,我還是盡快與他談談的好。」陰奢神情嚴肅的說完,還是往寢房走去。他有心避她,兩人就更應該將話說清楚,她不想對他有任何誤解。
「娘娘何必為難奴才……」草萬金見擋不住她,急著說。
陰奢皺眉,不懂草萬金怕什麼,非阻著她去找驀魏。「你讓開,等我說完要說的話,自然會讓他休息。」她推開草萬金,往前走去。
「娘娘——」草萬金和晴惠姑姑只得追上去了。
在陰奢要推開寢房門時,門被打開了,驀魏就站在她面前,面無表情,連嗓音都生冷得有點過分,「你想說什麼?」
她自遇見他至今,他還不曾真正冷待過自己,此時他陰寒的模樣讓她原本想說的話一時間全卡在喉間。
「若沒事就別再來打擾了。」他見她不說話,立即轉身要回房。
「驀魏,等等!」陰奢一急,大聲叫住人。
驀魏停下腳步,但只是站在原地,並未轉過身看向她。
她走上前去,在他身後停下,盯著他直挺挺的背道︰「我想,不是我該說什麼,應該是你有話對我說吧?」
餅了半晌,他才開口,「……沒有,我沒有話要對你說。」
「當真……沒話?」
驀魏動了一下,似乎想回頭,但終究還是沒轉過身,不過語氣稍微放輕了一些,「你先退下吧,有話咱們以後再說?」
陰奢的心狠狠揪著,突然覺得他離自己好遠,往日那份熟悉感好似瞬間不見了。「什麼話現在不能說,要以後說?」
「你真想听?!」他倏地轉過頭,劍眉危險的揚起,神情沉怒。
四周宮人為之一驚,陰奢也不免忐忑起來。
「殿下,東宮被朝臣們包圍了,百姓們也聚集在皇宮宮門外!」蘇易忽然出現稟道。
「什麼人膽大包天,連東宮也敢包圍?!」
草萬金才問,外頭已傳來響徹雲霄的喊聲——
「臣等諫請太子殿下休要沉溺于,請即刻廢黜太子妃,還大禧一個國泰民安!」
「草民們也請太子殿下給咱們一條生路,將太子妃趕回鳴陸吧!」
草萬金愕然,陰奢白了臉,驀魏則是摔了寢房內的一只酒杯。
「殿下若不肯廢黜太子妃,臣等與百姓們就跪地不起,直到殿下點頭為止!」外頭的人又繼續喊道。
驀魏這回沒摔東西,陰著臉坐在床緣,氣氛令所有人緊張,陰奢的臉色也越顯蒼白。
「臣等規勸殿下不要為了一名女子痛失民心,民心乃國本,國本不可動搖!」外頭的人持續苦勸。
「驀魏,我和你起出去吧,向他們解釋清楚,大禧發生的禍事與我無關。」陰奢說。
「你以為說得清楚嗎?」驀魏目光凌厲的射向她。
「說不清也得說,難道你想我走?」
驀魏臉色一沉,卻沒有說話。
陰奢看清他眼底的掙扎,倏然心驚,他真考慮廢了她?「驀魏?」
驀魏半垂著眼不去看她。「老實說,我真不確定蛇女為禍是不是謬言……」
陰奢渾身一僵。
「自從娶了你之後發生太多事,很難讓人忽視欽天監的話……」
「你信欽天監的話?!」陰奢有種被背叛的感覺。
驀魏深深的看向她,良久後,他突然扼住她的手腕。「出去吧,你若真能解釋什麼,我就信你。」他用力拉著她往外走去。
陰奢立即被外頭的場面嚇到,東宮外黑壓壓跪了一片的人。
這些人一見她出現,馬上激憤起來,怒吼道——
「滾!你這禍國殃民之女,滾出咱們大禧!」
「回你鳴陸去,大禧不需要蛇女太子妃!」
這些怒吼聲震山震地,陰奢畏懼的倒退一步,背後就是驀魏,她自然而然回身緊緊抱住他尋求保護。
驀魏低頭看著她,冷聲問︰「怎麼,怕了?不敢解釋了嗎?」
「我……」她抬頭見他表情森冷,倏地松開了手,深吸一口氣,轉身面對眾人。「各位听我說,我不是禍星,我沒有危害大禧、沒有危害過任何人……」
「妖女厚顏無恥,還敢狡辯,咱們當如鳴陸人一樣對蛇人處以極刑!」
「對,再不能讓她苟活下去!殺了她!」
眾人開始吵著要她的命了。
陰奢的身子猛烈顫抖,再度靠向身後的男人。
「安靜!」
驀魏一出聲,鼎沸的吵鬧聲便全部消失,他眸光極冷的掃過眾人,那氣氛肅殺,像是隨時會大開殺戒,眾人膽顫心驚,莫非殿下枉顧臣民請願,真要一意孤行,護太子妃到底了?
眾人將頭叩伏在地上,又怒又怕又失望。
就在眾人準備等他說出要包庇太子妃的話後,立即再死諫時,他竟是出乎意料的順從大家的意思了。
「本宮已決定了,將太子妃送走!」
原本靠在他懷里的陰奢不敢置信的猛地仰頭望著他。「你要送我走?」
「是的,你走吧。」驀魏毫不猶豫的點頭。
她退離他幾步,難掩震驚。他竟如此輕易的拋棄她,臉上毫無溫情,更別說有任何的不舍,仿佛……他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人。
「此女無處可去,鳴陸恐怕也不肯讓她回去,否則至今鳴陸方面怎會沒有任何表示?所以還是請殿下殺了她,為民除害!」夏眉山進言,就要她的命。
「說的對,沒人敢收留她,殺了她才能根本解決問題,讓她不再禍害大家!」
「殺了她!」
「請殿下殺了她!」
面對丈夫的背棄、眾人的圍剿,陰奢的心一寸寸死去,臉龐也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天地之大,當真沒她容身之處,合該以死謝罪。
「誰說她無處可去,我大燕願意收留她!」曾子昂突然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擲地有聲的說。
居然有人肯接納禍星,眾人為之驚訝。
「三皇子曾經求娶過太子妃,莫非余情未了,想將人帶走羞辱我大禧?!」夏眉山當即質問。
「閉上你的狗嘴!你們太子妃乃是本公主的至交好友,本公主邀請她到大燕作客有何不可?虧你還是欽天監的人,說出口的話竟如此不堪,思想這般卑鄙齷齪!」曾巧心腿傷已經痊愈,也由人群中走出來,氣怒的大罵。
夏眉山被罵得面色通紅,不再提陰奢與曾子昂的事。「你們真要帶她去大燕,就不怕她施禍給大燕嗎?」
「我大燕才不像你們這般迂腐,听信謬言,她到我大燕是貴客,我兄妹將以禮相待,她不會有一絲委屈!」
曾巧心說。
「沒錯,她是我和五妹的朋友,我大燕歡迎她,而此刻你們若敢傷害她,我兄妹倆絕對不會袖手旁觀!」曾子昂也道。
人群議論起來,看來大燕真願意帶走禍星。
「蛇女要走便走,咱們不留!」有人高喊。
陰奢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回頭望著自己的男人。「你真要讓我走?」
驀魏嘆了口氣。「你不是問晴惠民心與你我會選什麼嗎?我這就告訴你,我會選擇民心。」
晶瑩的淚珠瞬間從眼眶滾落,陰奢顫抖著嗓音道︰「你說的對……我哪來的自信說你會選我,是我……不自量力了。」
「抱歉,若失民心何以為帝?我護不了你了。」
江山之前,她又算得了什麼?她閉上眼,任眼淚滑下。「不用多說,我明白的,我走就是了。」
曾巧心為她不值,怒視驀魏與眾人,憤慨的道︰「驀魏,你會後悔拋棄妻子的,大禧的臣民也會悔不當初,不該趕走仁德善良的太子妃!」
臣民還想反駁,但在曾子昂陰狠的瞪視下,皆不敢出聲。
太子一向偏寵太子妃,眾人能順利逼走蛇女已是值得高興,就不去計較大燕兄妹的話了。
棒日,陰奢便隨曾子昂兄妹啟程去了大燕,臨走前,只與驀魏在城門前相互遠望,兩人沒說一句話,場面淒涼決絕,此一別,夫妻情斷,再無相見的一日。
東宮里,陰煙拿了一盒珠寶交給麗珠,得意的道︰「告訴欽天監監正夏眉山,他干得好,這是說好的報酬,你交給他吧。」
麗珠接過珠寶盒,十分垂涎。「公主這回可是將從鳴陸帶來的寶貝全給用上了,沒了錢,以後您可怎麼過日子啊?」說著,她偷偷盒里模走一只手環藏在袖里。
陰煙進到東宮成為宮女,麗珠無法跟著進宮,只能隔幾日偷偷來見主子一面,听主子吩咐幫忙辦事。
「沒了向父皇要就好,反正陰奢被趕走了,父皇想要大禧,能倚靠的就只有本公主,之後本公主向他要錢,他自然會給。」
「可是您現在的身分只是個宮女,皇上可還會信您?」
麗珠說出陰煙的痛處,這陣子就是因為她做不成驀魏的側妃,父皇得知後,翻臉無情,立刻來信要她留在大禧自生自滅,別再回鳴陸丟人現眼,雖然她本來就有自知之明沒打算回去,但還是教父皇的態度給激出更深的恨意。
而這股恨意都指向陰奢,若沒有她,自己怎會有這難堪的下場?所以她拿出所有家當買通夏眉山,將她花大錢在各處制造的禍端全賴到陰奢頭上,連燒鐵村的火也是她叫人去放的,死了這麼多人正好更加證明陰奢就是禍水,讓驀魏都不得不懷疑陰奢是災星。
然而雖然成功弄走了陰奢,但也花光了她的錢,若父皇不幫她,她真要喝西北風了。
她目前只是宮女,雖然有月俸,但那些錢連讓她買支簪子都不夠,平日的花用還是得拿出私錢貼補。「可恨當初驀魏把父皇給本公主的嫁妝拿走了,要不然我還有錢可以花用!」
她想起這事就更為惱恨。
「可那份嫁妝也是您為了討好殿下才交出去的。」麗珠提醒道。
「住嘴!本公主那時怎麼知道他會听陰奢的話將錢送給乞丐,若早知道他會干這種蠢事,我才不會把嫁妝交給他!」陰煙越想越恨,掄起拳頭用力敲擊桌面,隨即又煩躁的踱起步來。「麗珠,拿筆跟紙過來,為了證明本公主在大禧不是一無是處,本公主得把近來陰奢為害大禧被趕走的事詳細向父皇稟明……」
「公主,陛下除了不知道是您陷害大公主,其余的事不須您說,陛下也已知曉,而您翅告訴陛下您因妒逼走了大公主,害他將來不能利用大公主探取大禧的消息嗎?畢竟大公主才是太子妃,而您只是宮女,相形之下,大公主比您有利用價值多了……」
陰煙上前打了麗珠一耳光,大言不慚的道︰「要你多嘴!本公主不會永遠只是個宮女,陰奢走了,太子妃頭餃雖還留著,但瞧兩人離去時那決絕的模樣,陰奢是回不來了,本公主就是下個太子妃!」
麗珠被打得臉頰刺疼,又氣又惱,忍不住譏諷道︰「那奴婢就先恭喜公主了,希望您真能取代大公主成為大禧的太子妃。」
陰煙一火,又甩去一巴掌。「你這賤婢是在嘲笑本公主嗎?!」
這回打得麗珠眼冒金星,不敢再多嘴。「奴婢不敢……」
「最好不敢,雖然本公主現在落魄了,但還是你的主子,我若倒了,你也不會好過!」
「是,奴婢知道了。」
「知道就好,再要腦袋不清楚的忤逆本公主,本公主先處置你!」
麗珠惶恐的點頭,表示不敢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