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敢再耽擱,趁著夜色悄悄出到宮門,只見那里早已停著馬車,朱棣心月復李安正在等候他們來到。
一見到他,朱瞻基腳步一頓,讓郭愛別再前進,如今天色昏暗,隔著這一段距離李安不至于看清她的面目,郭愛只得遠遠的看著他攜著太子妃出宮門。
太子妃在李安的攙扶下上車,動作間卻感覺到他從寬大的袖中塞來一個東西,手下意識接住,卻像是一紙信件。
莫非父皇是有何吩咐?她心里猜疑,強裝無事坐進馬車中,這才三兩下拆開信件,卻是越看越心驚。
她臉色沉凝,顫著無血色的唇輕聲道︰「聖上……的囑托,本宮一定照辦。」
待她話聲一落,車門外的人影才離去,走到朱瞻基的馬邊提醒道︰「殿下,皇上那不容耽擱,咱們該起程了。」
朱瞻基依言跨上馬背,回頭再凝視郭愛一眼,心頭卻忽然生起一股不安,但見她迎風而立,朝著自己淡淡的笑,他又壓下那抹不寧,策馬而行。
一行人才出發,胡善祥就由暗處走出。
見到她,郭愛微微吃驚。「太孫妃?」她怎會在這里?
「別緊張,殿下與娘娘連夜出宮之事,我不會說出去的,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也是太孫的人,我只會幫他,不會害他,就連你,我也能容…」
看著她那鎮定認真的臉,郭愛不解她特意跟自己這麼說,究竟是什麼意思。
朱瞻基一行人連換了三回馬匹,兼程趕了十天的路,才風塵僕僕抵達烏珠穆沁。
等進到虎帳見到朱棣時,這個昔日威風凜凜、氣勢萬千的帝王,如今已是暮氣沉沉,氣若游絲了。
他能撐到此時已是奇跡,本來打發李安去送密旨時,他就奄奄一息,卻硬撐著一口氣,要見嫡孫最後一面。
朱瞻基母子見到朱棣的病容後,不禁相顧失色,朱瞻基更是立刻跪爬到朱棣的榻前,眼眶一片殷紅澀痛。
「皇爺爺——」他啞聲喚道。
失棣見到他來,立即朝他伸出手,他趕忙握住那只無力顫抖的手掌。
「你終于來了……」朱棣的聲音極為虛弱,絲毫不見霸氣。
「您會康復的,孫兒是來接您回京去。」見到他命在旦夕,朱瞻基不住哽咽。
朱棣搖頭,「朕不行了……咳咳……」他一用力就咳出血來。
朱瞻基!涼惶道︰「皇爺爺——」還想去喚隨行的御醫來,卻被他拉住手。
「父皇——」太子妃見事態如此,也心急地沖到楊邊。
「你們不必驚慌……朕有話要說,你們靜靜听看即可……」朱棣拖著不穩的氣息道。
朱瞻基知道他大限已到,不敢阻止他說話,只能含淚點頭。
「咳咳、咳咳……瞻基,朕有樣東西要親手交給你。」他又干咳一陣,才又吃力地說。
「不知皇爺爺要交付什麼給孫兒?」他忍淚望著朱棣問。
楊前站著李安,朱棣以眼神示意,讓他將一只方盒交給朱瞻基。
朱瞻基見盒身用純金打造,極為金貴,遲疑不解地望向祖父。「這是?」
「打開它。」
朱瞻基遵照吩咐,謹慎地將盒蓋打開,見是塊大圭,極為訝然。
「這屬于你的,朕……替你保管了二十多年,是時候交給你了。」朱棣艱難地喘息看說道。
朱瞻基捧著大圭,依然不解其意。「這是屬于我?」
「沒錯,這是你的皇曾祖,太祖皇帝留給你的。」
「皇曾祖留給我的?」朱瞻基露出吃驚的表情。
「你瞧瞧這上頭鐫著的是什麼字。」朱棣顫抖地指著大圭,提醒道。
朱瞻基細細查看,念出所見,「傳之子孫,永世其昌」
「你該明白大圭所代表的意思,凡得到這個大圭者,便是我大明聖君……當年太祖皇帝就已指定你為大明皇朝的繼承人,朕也不過是為你開闢江山的人,之後這一切就歸還給你了。」朱棣強撐著一口氣,說出這一大段話來。
朱瞻基捧著大圭不禁戰戰兢兢起來。「孫兒惶恐,不敢擔此大任。」
他從不知有這大圭的存在,更不知原來太祖早就指定讓他繼位,難怪從小皇爺爺就特別倚重、栽培他,早早就立他為太孫,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咳咳……你不必謙讓,朕細心教你這許多年,你能不能擔這個大任,朕還會不清楚嗎,咳咳……」朱棣說到最後,更是劇咳不止。
「皇爺爺……」
朱棣擺手表示沒事,又繼續說︰「你文武皆通,天資聰穎,朕相信太祖的選擇沒錯,你會是我大明聖君,能將大明帶至最繁盛昌明的巔峰……」
「可是……該接手的人是父王,他才是太子。」皇爺爺的意思竟是要他直接取代父王,繼位為帝?
朱棣早料到他會如此,遂看向一旁也听得心驚的太子妃,「朕讓你同來,就是要你知道,你的丈夫雖然做不了皇帝,但你的兒子卻能……朕要你支持他,回去後……好好安慰高熾,讓他寬心做太上皇。」
「父皇……」她有些無法接受,沒想到朱棣要告訴她的遺囑竟是這個。
「你不肯嗎?」朱棣厲聲道,睜大了眼。
受那一瞪,她驚惶地連忙顫聲稱是,「不敢,兒媳知道您的意思了,會勸太子寬心頤養。」
朱棣這才滿意的點頭,身子卻仿佛斷了線般癱軟。「瞻……基……」
「皇爺爺?」他緊握住朱棣的手,二十多年的祖孫情,不舍他即將離去。
「答應朕……你會接手江山……」
「我……」
「答應朕……」
見他彌留之際依然牽掛此事,朱瞻基落下眼淚,趕緊應諾,「孫兒明白,不管如何,我都會為大明盡力,許百姓一個富庶的未來!」
朱棣聞言高興,卻連笑的力氣也沒有,用力地喘息不已,一口氣卻無論如何也提不上來……
紫禁城,東宮。
朱瞻基三行人走後,郭愛除了照料朱高熾外,每日必見的人里又多了個胡善祥。
本來,郭愛想著太子妃走後,就不會再有人來逼自己吃那些補品,她可以稍稍喘一口氣,豈料胡善祥日前見太子妃給郭愛做雞湯,眼下為了討好這個人,竟自動自發代替太子妃天天做雞湯給情敵喝。
「太孫妃,怎敢勞你一再幫奴才折騰這些,你這可不是要折煞奴才嗎?」她現在見了雞湯就想吐,本來不嚴重的害喜變得更加嚴重了,可是人家胡善祥是太孫妃之尊,縴拿降貴給她弄這起了還親自送來,她怎敢不識好歹說不?
眼見前幾日自己不忍推拒,還客客氣氣地吃了,之後卻不見停,看樣子太孫妃是打算幫她補到太子妃回來接手了。她一嘆,日子簡直苦不堪言。
「初日公公,你別跟我客氣,眼下父王的身子全仰仗你照顧,母妃說你最近身子不爽利,要幫你調養,才好繼續照料父王。現在她老人家不在,我自要代勞,況且這點小事我還做得,總歸只是動動口讓人做的,也不怎麼費心。」胡善祥和藹笑道,又催促,「公公快喝湯,涼了可就不好喝了。」
見她催促得殷勤,郭愛只得舀動調羹喝了幾口,御膳房的廚藝自是不錯,但再好吃的珍諾三連幾天吃下來,早是形同如嚼蠟。
冰愛好不容易喝了小半碗,卻覺得不大對勁,身子直冒冷汗,月復部更隱隱抽痛。她停下手,緩緩模向小骯,沒想到這個動作竟使得疼痛加劇!
「痛,好痛——」她扔下調羹,雙手抱著肚子,弓著身跌落在地。
「初日公公,你……你怎麼了?」
一看見她痛苦地縮成一團,胡善祥也嚇得花容失色。
「娘娘……你這雞湯里加了什麼……你讓我吃了什麼?」郭愛忍痛咬牙間,瞳大眼楮,看起來猙獰嚇人。
胡善祥听出她的意思,急忙替自己澄清,「我沒下毒!這雞湯沒毒的……」
見主子驚慌得甚至站不穩,春杏趕緊扶住她,道︰「公公可別亂猜,這雞湯還是娘娘親自到御膳房盯著廚子做的,你自己身子不適,可別扭曲了我們娘娘的一番好心。」
胡善祥听貼身宮女這麼說,心頭一穩,才趕緊上前扶起郭愛。
冰愛汗如雨下,月復部是撕心裂肺的痛楚,但見胡善祥的態度真誠,並不是假裝關心自己,便問道︰「那這雞湯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這雞湯基本上和之前母妃用的食材是相同的……」胡善祥也不明白為何對方前幾回喝都無事,今日卻會這樣,旋即忽然想起一事,因而頓住口。
冰愛死咬著唇,疼痛難當地嘶啞問道︰「若只是如此,我為何喝完會劇痛?」
胡善祥咬了咬牙,解釋道︰「我听說公公這幾日腸胃不適,便向那廚子提了此事,他說公公可能氣虛,若在湯中加了磨碎的人參可補氣,只是這雞湯公公都喝了十多天,怎麼此刻會出問題……」
冰愛聞言卻是臉色發青。人參?!
她是見這雞湯里加的都只是一些促進食欲的藥材,對孕婦並無不妥,這才放心的喝,豈知竟還放了人參。
孕婦不能服用人參,否則容易引起子宮收縮,導致y道出血、流產。然而她卻不知不覺吃了十幾天……
這可怎麼辦?孩子,她的孩子!
「快去幫公公召太醫過來!」胡善祥慌亂地打發春杏去太醫院,又對郭愛道︰「公公不會有事的,撐著點……」
但听到她要請太醫,郭愛驚慌的抓住她的手道︰「李太醫、找李太醫……」
「李太醫?可是今天早上我才听孫嬪抱怨李太醫告假三日,害她派去的人撲了個空,別的太醫不行嗎?再痛下去公公可能會……血?!」胡善祥驚見一股血水竟由對方身下流出,不禁掩面失色。
冰愛聞言已經眼前一黑,再低頭望去,心頓時涼了半截,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沒了……」
「孩子?!」胡善祥震驚不已,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的狀況是怎麼一回事。
「沒錯,我的身分不能找其他的太醫過來,娘娘若真的想幫我,請……到尚衣監去找……找來王祿公公……」郭愛痛得幾乎昏厥,完全是憑著意志力硬撐著說完這些。
王祿是目前宮里唯一知道她秘密的人,這時候只有他能幫得了她。
胡善祥還怔楞當場,不能反應過來。
「娘娘!」見她沒有動作,郭愛用盡氣力喊了一聲,旋即陷入黑暗之中。
「你……你是女人?」胡善祥瞠目打量郭愛,見她已血紅一片,又是大驚,這才如夢初醒的回神,趕緊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命春杏去找王祿。
秘密護送朱棣靈框回京的朱瞻基,途中心髒驀地一痛,差點因而摔下馬背,那之後,他一直心神不寧,怕是京城出了什麼事,于是命人加快行進速度,趕在兩天後抵達皇城。
一進城始發布天子駕崩的消息,並宣讀遺詔,由太子朱高熾繼位,立朱瞻基為太子,並命諸子鎮守封地,不必赴京奔喪。
消息一傳出,遠在樂安以及彰德的朱高煦與朱高權才知朱棣已死,而且為防他們變亂,連奔喪都不必。
如今朱高熾父子固守京城,大權在握,大局已定,兩人痛失奪位的機會,皆恨得咬牙切齒。
「先皇遺詔並非如此,殿下您怎能辜負皇命?」
李安在朱瞻基當眾宣告完所有事宜後,將正要前往東宮見郭愛的他攔住。
先皇是讓他越過自己的父親登基為帝的,但他竟然還是將皇位交給他父親,這豈不枉費先皇死前的交付?
朱瞻基雙眸沉定,肅然開口,「自古以來帝王傳位,講究的是父傳子以及長幼有序,我若越過父親自己稱帝,何以服眾,又何以面對生下自己的父親?盡避皇爺爺將大圭交給我,而我也答應會為大明盡力,但我並非一定要在帝王的位置上才能做到承諾皇爺爺的事,我有自信能輔佐父親成為一位好帝王,不會教皇爺爺失望的。」
李安知面前之人一向誠敬孝謹、見識遠大,對他的決定已再無話可說,慎重的朝他行了大禮後,立刻躬身離去。
朱瞻基見李安心服離開,這才繼續快步往東宮去。他在大殿上接見群臣宣讀遺詔抽不開身,那女人明知他已經歸來,卻未趕來見他,這令他不禁更加焦慮,先前那股椎心痛感好像又竄了上來。
他勿勿來到東宮,卻沒找到人,甚至連在皇太孫宮也不見她的影子,內心益發焦急,正想讓吳瑾喚人四處去找時,就見胡善祥白著臉,悄悄走到他面前來。
他立刻皺緊眉頭,「我正忙,沒空與你說話,你若有事,晚點再來見我。」他急著要去尋郭愛,沒時間理會她,轉身要走。
「殿下,你可是在找人?」她追在他身後急道。
他聞言頓住腳步,回過身來面對她,「你知道初日在哪?」
她僵硬地額首,身子跟著微微顫抖起來。
朱瞻基見了疑心,板著的面容又冷了幾分,厲聲問道︰「她在哪?」
「我……帶你去找她吧。」胡善祥說著該然欲泣,她的心此刻已幾近絕望。
這男人待她一向無情,如今她無心犯下的過錯,恐怕會令她陷人更艱困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