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劃過一排排豎立的書本,然後微微用力,把挑中的書拔拉下來,扔給周曉安。速度之快,手法之美妙,簡直勝過黃蓉的蘭花拂穴手,眨眼間周曉安懷里就多了一撂書。
《家常菜100例》、《素食100例》、《簡單面點》、《好吃米飯》、《二人餐桌》、《營養湯譜》、《西式餐點》、《豆腐的365種做法》、《方便早餐》、《肉食動物的幸福菜單》、《三分鐘快炒》、《風味小吃》、《蒸功夫》……
每一本的封面都讓人垂涎欲滴,每看一本,曉安嘴角的弧度就加深幾分。驚訝變成幸福是很快的事,「呵呵呵呵……」最後一本扔過來的是《廚房里的十萬個為什麼》,周曉安的眼楮已經快笑眯了,「周子殷,這麼認真啊……」
視線已經轉向烘焙類的周子殷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民以食為天,當然要認真一點。」
「呵呵,認真好,認真好……」
最後扛下去兩大捆,結賬的時候書店還送了一個簡易書架,兩人合力把東西扔進後備廂,秋風吹著周曉安的球衣,手臂和小腿有點涼,但心情很爽,她拍拍手,「現在回去準備午飯?」
「今天你贏了球賽,我請你吃飯。」周子殷發動車子,「你選蚌地方吧。」
「真的?!」周曉安眉眼舒展,一雙眼楮烏溜溜清水盈盈,「吃什麼吃什麼?」滿街都是好招牌,什麼「汀西人家」、什麼「大食代」……驀地,她扒住窗口,「肯德基!吃肯德基!」
周子殷瞧了她一眼,「你確定?」
「當然當然。」車還未停穩,周曉安就跳了下來,正是午飯時候,人多得很,周子殷遲疑了一下,「不換地方?」
「干嗎要換?這里多熱鬧!」周曉安興奮地去排隊,「我跟你講,我還是十二歲那年吃過一次這個。」
周子殷有點意外。
「我們那邊沒這個啊,還是那年寒假去姑姑家玩,姑姑帶我去的。雞翅和漢堡好好吃啊!」看著別人捧著東西出來,周曉安的眼珠和口水都要掉下來,「我要漢堡,我要五個漢堡!啊,那一坨一坨的是什麼?」
「是蛋撻。」周子殷說。捧著東西走過的女孩子好奇地看了兩人一眼,眼楮晶亮。走到位置上,桌邊的幾個女孩子立刻嘰嘰喳喳笑了起來,「好帥啊,那兩個人……」有這樣的聲音飄過來。
對于這種稱贊,曉安已經快習慣了。不過她今天明顯不帥,而且踢球出了一身汗都沒洗澡,形象幾乎是零下。帥的是周子殷,他沒穿校服,里面是淡藍色T恤,外面罩墨綠色小外套,脖子上戴了個十字架銀鏈子,牛仔褲,板鞋。長發簡單地束在腦後,兩手插在口袋里,半帶點不自在半帶點不耐煩,有人經過身邊時會側身避開。可是店里多得人擠人,讓了這邊反而挨到那邊去,于是他的臉色更不耐,咳了一聲,「我先出去。」
「干嗎出去?不在里面吃?」
「你看看這里哪有位置!」口氣已經相當不善。
「哦,好——哎,哎喂,錢!錢!」
周子殷從錢包里抽出一張一百的給她,考慮了一下她的食量,又加了一張,然後走到外面等。
街道上人來人往,陽光下光澤明朗。是個不錯的天氣。十幾分鐘之後,周曉安拎著大袋東西出來。一個全家桶,外加三只漢堡,兩條雞肉卷,三盒蛋撻,六對雞翅,兩包薯條。周子殷看著這些東西五秒鐘,「你確定這是兩人份的?」
「不夠嗎?我也覺得不夠,可是怕再買下去你的錢不夠。」周曉安把零錢掏出來還給他,「吶,下次請客要大方點啊!」一手已經打開一只漢堡,啊嗚一口,醬汁、烤肉、蔬菜的味道立時在口腔里彌漫開來,每一顆味蕾都得到了最甜美的撫慰,「哇,」兩邊面頰都鼓了起來,「跟我記得的一樣好吃啊,不不,比我記得的還好吃啊——你怎麼不吃?」她很好心地遞過一個漢堡去。
周子殷沒接,瞪著她,「你打算就站在這里吃?」
「啊?怎麼?」
「回去再吃。」
「不行,姑姑說,這些東西要趁熱吃的。」
說話間,一個漢堡已經消滅,周曉安打開第二個,周子殷一把拖住她的手臂,「上車。」
「喂喂喂……」被拖著走的周曉安以詭異的姿勢護住大袋小袋,還要注意不讓飲料傾出來,上了車,她慘叫一聲。
「干什麼?」
「跑掉了一片菜葉!」
「……」正把車子倒到一半的周子殷倏地回頭,右手一推她握漢堡的左手,「吃你的吧!」
這樣的力道和姿勢,換作別人,漢堡一定會被推到臉上去,但周家第八代嫡系傳人當然不同凡響,順著他的力道,手臂神經自然而然地偏了偏,漢堡恰到好處地送進嘴里,咬了一口之後,才覺得有點奇怪,看了開車的周子殷一眼,「咦,你嗓門挺大。」
好像還沒听他這麼高的音量說過話。他的聲音,一向是溫柔和悅的,有點低,不過越低越有一種絲滑味道,很華貴的感覺。
可剛才他說話時,甚至有股惡狠狠的味道。
她試探地用手肘頂了一下他的小臂,「大少爺在生氣?」
不是吧?有什麼氣好生?
「哈……我知道了,請客心疼了吧?」
也不對啊,他請她也不止一次兩次,那牛排也是超貴的。
「有吃的還塞不住你的嘴嗎?」周子殷嘴角勾了勾,有一絲非常冷冽的笑意,「你能不能安靜一點?」
那一絲笑意讓周曉安立刻用漢堡把嘴塞上。
一路上所經過的地方已經沒有一個是曉安認得的。但是車輛和高樓越來越少,綠樹越來越多,最後停下來時,周曉安「哇」了一聲,叼在嘴里的半根雞翅險些掉下來。
是個公園。剛進門就聞到很濃郁的桂花香氣。有小孩子在草地上追打玩鬧,小情侶在長椅上說著悄悄話。雖說是周末,人不少,但因為地方大,非常清靜。
周子殷拿出一杯可樂,下車,挑了張長椅坐下。
周曉安抱著東西在他旁邊坐下,深深吸了一口氣。植物多的地方的空氣,第一時間就令人感覺出不同。
「哎,這里真好。」果然有錢人懂得享受啊。
周子殷只靠在椅背上,嘴里噙著吸管,沒開口。一株大樹生長在後面,巨大的樹冠擋住太陽,陽光被篩成一小塊一小塊,落在他的臉上、身上。墨綠的外套令他看起來像一株植物,跟這個環境意外的契合。
視線落在對面的情侶身上,但周曉安敢擔保,他其實什麼也沒看。
很飄忽的感覺,像是穿過眼前的一切,看到另一個世界里去。連帶他這個人,也像是要墜入另一個世界里。
「喂,喂,」周曉安拿手在他面前晃晃,拖長了聲音,「周……子……殷……你……回……來……吧……」
周子殷撥開她的手,「干什麼?」
「叫魂啊。我們鄉下都是這麼幫小孩子叫魂的。」周曉安說,「媽媽或者爸爸拿著手電筒——據說原來是拿燈籠——往各處去叫,一邊叫,一把灑米,把孩子會去的地方都叫一遍,神志不清的孩子馬上就醒了。」
周子殷慢慢地看著她,「你很吵。」
「還有哪種樹葉也有鎮魂效果……桉樹?槐樹?記不清了,樹葉拿紅繩子綁在額頭上,床四周灑一圈米……你說為什麼都要灑米——」
「閉嘴。」周子殷的視線轉開去,「再吵就給我滾到那邊椅子上——」
他的話也同樣沒能說完,因為周曉安的手伸過來捏住了他的頜下,兩指一錯,口腔咬合的骨骼不由自主張開,一只蛋撻整個地塞了進去,中間那點蛋漿還滾燙,舌根給燙得一陣發麻。
「周曉安!」他吐了蛋撻,嘴唇格外鮮紅,眉頭已經壓了下來,眼楮里有森森光芒,「你想干什麼?」
「這就對了嘛。」周曉安拍拍手,塞了一只蛋撻到自己嘴里,「唔……男人是該有點男人的樣子,干嗎擺出一張怨婦臉吶!」
周子殷瞪著她,咬著牙,那樣子像是要一口把她吞下去。周曉安忽然明白了周子殷老是故意找她碴的原因——把一個人弄出跟平常很不一樣的樣子,原來是很有意思的事啊!而且老天,周子殷生氣的時候眼楮烏溜溜的,比任何時候都黑都亮,好……好漂亮。那五官就像是格外打了一道色,霎時間像是換了一個人,比起原來那個眉眼彎彎溫柔款款但你永遠搞不懂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的周子殷,這一個顯然更有人煙氣,讓人簡直想去上捏一把,看得人心里有股奇怪的香甜,就像蛋撻一樣。酥酥的,香香的,甜甜的。
可是她沒能高興多久,那副神情在周子殷臉上停留了還不到十秒鐘,就忽然魔術般回到了原來的樣子。周子殷重新坐到長椅上去,姿勢優雅極了,從口袋里模出電話。
他想干什麼他想干什麼?
塞一只蛋撻的事警察應該不會管吧?
「……陳管家,是我。」
呼,還好不是打110。
「……周大龍在嗎?」
錚!
周曉安全身的汗毛倒豎起來。
喂,你不會為這點事去告狀吧?而且「告狀」這種幼稚的事,不是你可以做出來的吧?喂喂——
周家少爺嘴角帶著薄薄的笑意,含笑的眼楮微微帶著水光,那神情簡直是在和小女友說情話,可嘴里說出來的話卻叫周曉安驚恐地瞪大眼,「周曉安打我。」
「不不不!別!不是!喂——」周曉安撲上去。
「他還準備搶我電話。」周子殷補充。
周曉安僵住,仍保持著半俯在他身上的姿勢,卻連動都不敢動了。
周子殷輕輕伸出食指,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輕佻地撥了一下周曉安的下巴——是的,就像西門慶調戲潘金蓮時做的一樣——周曉安眼神悲憤,周子殷電話放近一點,「……嗯……你知道我身邊不好離開人,這樣吧,你到西岸咖啡廳來,我們見面談。」
這樣的距離下,周曉安清晰地听到電話里爺爺的聲音︰「是的,少爺,我會好好教訓她的。」
——死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