窟佛賽結束。
人們知道的事︰當七佛伽藍向天下承認此季賽事結果時,各地賭場沸反盈天。
人們不知道的事︰七破窟部眾悄然撤離長白山時,厭世窟主曇逗留了一段時日。
自從比賽返回,有台小和尚一直處于悶悶不樂的狀態,因為——他多了一個師叔。為此,他面壁思過,念了一卷《般若心經》。
此時,熊耳山,夜多窟——
輸贏的區別在哪里?
「對我尊而言,是輸是贏並不重要。」曇手托瓷瓶,拈了一小把紫色的茶葉放入杯中。
眾窟主相視一眼,以沉默表示認可。
通常,輸方在第二年的同一季時間段內,無論何事,任由贏方差遣。對玄十三而言,輸贏在其次,讓七佛伽藍的和尚丟臉才是重要。贏,來年可以調遣伽藍和尚做任何事,讓他們去酒樓當小二,去歌館當看護,去押鏢送貨,去船上做苦力……啊,想到那群和尚的苦臉,眾窟主皆是雙目炯炯,唇邊勾笑,興奮莫名。
若是輸了……互相交換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眾窟主不改向往——輸,便可借機挑釁,尋機報仇。
所以,無論是輸是贏,七破窟總有理由。
這次,贏——任意差遣和尚,閔友意淒美愛戀史上又添一筆,最重要,夜多窟掌誓言部,即是幫助某人實現他要做某事的前提條件,這也是誓言部的日常職能。
七破窟實現了饒奮藻所提出的前提——「貝蘭孫背負漸海鱗牙請罪」,所以,饒奮藻將實現他「一兩銀子賣掉松杭一帶產業」的後果。或許,饒奮藻當時不過是一時沖動,他也認為此生無法為長子報仇,便將心中悲憤發泄在言辭中。只是他沒想到,七破窟實現了他的願望,現在,該他實現他的諾言。他要賣,勢必得有人肯買。
誰肯買?
一兩銀子買一大片產業,這種滿打滿算都不虧的生意,任何人都願意做,問題是,七破窟不會讓任何人都有這個機會。
如今已不是「誰肯買」的問題,而是,誰能買?
誰能?
七破窟。
七破窟在春季比賽中贏了什麼?僅僅是明年同一季對七佛伽藍的差遣?不不不,玄十三最初的目標就是饒奮藻。坦白而言,是饒家山莊的產業。饒家三代以來一直掌控松杭河運,碼頭無數,商船無數,一旦將這片產業賣掉,賣的不僅僅是碼頭和商船,更有對這片河道商界的運輸掌控。玄十三看中的正是這個。
因此,七破窟不費吹灰之力,以一場比賽,一兩銀子,取得松杭河運的掌控權。
輕易。
香沉銅獸,厭世窟主搖搖茶杯,突然笑道︰「你們說,嫣這個時候在干嗎?」
「他還能干什麼?」扶游窟主酈虛語妍然一笑。
閔嫣在干什麼?
他在求親。
長孫家在四川尖鋒城一帶算是高門大戶,而今的當家之主是長孫幢相,也就是長孫淹的爹。
長孫家以挖丹礦起家,這點閔嫣早從扶游窟主那兒得知,長孫幢相向佛,他也知道,但有一點他不知——長孫家挖礦起家時,祖上是一名寡婦,雖說到了這一代,長孫幢相生得兩子一女,但他對祖宗的訓教卻十二萬分的順從。這意味著——想做長孫家的女婿,行,必須入贅。
入贅就入贅,他是沒什麼所謂。只是,他沒所謂,有人卻大大的「有所謂」。
這「有所謂」之人,正是長孫幢相。
向佛的長孫父親幢相大人,絕對不允許一個花名盛傳的浪子蝴蝶入贅,管他是不是風流俊朗的玉扇公子。所以,五月春末的午後,月襦長袍,美髯微須,頗有文官氣質的長孫老爹,當著大小兒子的面,拍案大吼︰「他休想搶走我的淹兒!」
想到四天前的求親,長孫幢相面有青青菜色︰那姓閔的哪有提親的誠意,根本是惡霸搶親。
四天前——
「讓開讓開!」日光燦爛,一群部眾開道,三五成群擁在長孫大宅門前。
閔友意一身惡俗的花衣袍,下巴微抬,頭微微右傾,雙眸懶懶半斜,典型的惡霸口氣,「你家老爺呢?老子是來提親的。」
木奴與寂滅子交手,未過二十招,木奴輸。
隨後,穿得花枝招展的玉扇公子咬咬口中不知從哪兒扯來的青草,歪唇一笑,「去,告訴你們老爺,老老實實把你們小姐交出來……」衣袖突然被人扯了扯,他回頭。
「公子,您是來提親,不是來搶人。」
「不搶人?」閔友意搭上自家侍座的肩,「不搶人,你給老子弄這麼多花樣干嗎?」
寂滅子瞪他。
昨天,是誰用凶悍的眼神吩咐他?
昨天,是誰用凶惡的語氣命令他?
是誰?
兩人正用力互瞪,長孫幢相已命家僕拿刀的拿刀,拿棍的拿棍,意圖抵抗到底。
軟綿綿的家僕根本不經打……閔友意撇撇嘴,索然撤退。
惡霸!惡霸!活月兌月兌一個惡霸!
「是,爹說得對,我們絕不能讓小妹被那種人給糟蹋了。」長孫大哥對父親的話極為贊同。
想到三天前的求親,長孫大哥面有青青菜色︰那姓閔的哪有提親的誠意,根本是來挑館尋仇的。
三天前——
清晨,涼風拂面,一日之計在風清日朗中拉開帷幕。長孫家僕打開大門,門外黑壓壓一片,看清之後,嚇得家僕腿一軟,直接坐在地上。
門外,部眾列立,皆抱劍于懷,兩手交疊在胸口,腳分八字開,表情冷硬。為首的是一名白衣公子,腰飄淺紫,俊顏如玉,一笑傾城。只是,俊鮑子玩著長劍,手腕遽翻,舞出銀麗清亮的劍花,轉眼,劍尖托在了家僕的下巴上。
「你家老爺呢?」
「請……請問公……公子,找我家老爺何……何事?」家僕抖著膽子開口。
「你認為老子找你家老爺,能有什麼事?快去!」劍尖向前一送,嚇得家僕手腳並用,急入內廳通知家主。
長孫大哥起得早,正在偏廳讀書,聞訊趕來,入眼的便是一位俊鮑子臨日側立的身影,一襲對鹿花樹紋綾袍,清風入袖,一派逍遙。
長孫大哥當時的第一個念頭是——好一個俊品兒郎。
只是,那人轉著手中的清冽冷劍,輕輕甩手,叮,劍身釘入大門,他輕輕拔出來,那姿勢,那神情,那股輕松,仿佛只是從布上拔出一根針,然後,他再甩手,又是一叮,劍身再度釘入大門,他再拔……反復六次,大門被他釘出六個小孔,若非他出聲阻止,俊鮑子似乎還會一直甩手、拔劍、甩手、拔劍……照他這麼個玩法,長孫家的大門已經不能用了。
長孫大哥第二個念頭是——莫不是生意對頭?
挑館的!尋仇的!就是不像來提親的。
「是,爹,大哥,你們說得對。」長孫二哥,也就是長孫肥,用力點頭。
想到兩天前提親,長孫肥面有青青菜色︰那只蝴蝶以為喬裝一下,他便認不出他的真面目嗎?
兩天前——
一切都很正常,媒婆,聘禮,喜隊……突然,有人驚呼︰「快看!」
夜多部眾巋然不動,閔友意抬頭,張嘴,揚眉,他……呆如木雞。
屋頂上跳來跳去的是什麼,仙女?
撒花?
撒完花就不見……
「誰的主意?」他不過是下個聘,不用這麼夸張吧,還飛天?
「扶游窟主。」
「酈、虛、語!」他咬牙低叫。
表面上看,書香門第,翩翩公子,骨子里,根本是一只狂蝶浪燕。
所以,完全不用懷疑,閔友意提親仍然未遂。
後院花廳,長孫淹正在……發呆。
自寶馬鎮返回,一路順利,回家後,卻失了寧靜。外面吵吵鬧鬧的,她不是不知道,特別是,家中近來買了十條狗,非常凶的那種,家中廚伯叔叔的刀啊鏟啊都重新磨過,非常犀利,大廚貴伯曾有一次在她面前揮舞新磨的大菜刀,差點就見血封喉了。
尤其,爹特地從鏢局借了一批虎背熊腰的鏢師,說是護院。
天見可憐,她家雖是生意人家,最多也只養幾條護院犬,如今倒好,拿刀的天天磨刀,掃地的天天練棍,草木皆兵,讓人以為戰線吃緊,百萬大軍壓城而來。
吵鬧歸吵鬧,她不是故意裝糊涂,而是不明白,他們之間何時……生了情?
她是瞧他嫵媚如青山,他也的確問過她「會不會負他」這個問題,她是怎麼答的……呢?
想……努力地想……
「淹兒?」有人輕聲叫她。
她似乎沒有回答,他對她何時生了情……
「淹兒?」
哀心定氣,她恍然回神,對上一雙溫潤似水的眼。是……
「太沖。」她歉然垂眸,看向他畫的畫。
當那人吼著要娶她時,樓太沖除了臉色發青之外,實在沒什麼大的反應。回到家中,他每日申時過後總會來她家,一來探望她的傷……不自覺模模臉,其實,已經全好了。
爹娘和大哥二哥都滿意樓太沖,她也不討厭……不討厭……烏眸不禁又瞥向斂眉作畫的男子。
在爹娘的默許下,他每日相伴,相對無言時,她會繡花,他會作畫,誰說沒有些綣綣情意在里面?
這情意……就如荷塘里的睡蓮,當時間在靜淡中一點一滴流逝時,仿佛沉澱了什麼,卻興不起半分波瀾。
綠絲絛,草如袍,樓太沖是形俊之人,而她,一向不討厭形俊之人……
「淹兒,悶了嗎,可要去花廊走走?」放下墨筆,樓太沖體貼一笑。這些日子,他任閔友意在外鬧著,絕口不提退親或放棄。
這人……當初為何會以一佛之畫向長孫家提親?
「淹兒……」樓太沖見她無意走動,也不勉強,只道,「很早以前,我就听說長孫家的嫁袍繡得好,稍後,听說長孫家的小姐嫻熟慧雅,長孫老爺又要求提親的公子先送上畫像,我便前來一試。」
試?她疑惑地側眉。
「在七佛伽藍,我第一次見到淹兒……」樓太沖淺淺一笑,眼中氤氳恍惚,仿佛回憶……淡淡檀香中,一聲幽魅的大吼,他見到一名女子怔怔站在閔友意身邊,垂眸一笑,嬌憨可人,目光追隨,才知閔友意收了掌氣,是因為她。及後,閔友意遠遠招手,她在柱邊抿唇一笑,風情自現……就此,他迷在那垂眸一笑的嫣然里。
娶妻,求賢。他一直這麼認為。
長孫淹定定然看著他,除了淺笑,不做其他表情。
這幅畫面看在長孫幢相眼中,自是郎才女貌,美景和樂。故而,遠遠雕窗後偷窺的長孫父親已經開始幼想自己抱孫子的模樣……
房內,兩人沒听到長孫老爹心頭的竊笑,轉看樓太沖畫的新作。
「太沖,你丹青妙筆,這世間,什麼最容易畫?」
樓隱側顏相笑,一片白玉肌膚近在咫尺,低垂的頸,荷色的頰,渾然天成。心頭微動,他輕輕答她︰「鬼魅易畫。」
「什麼難描……呢?」
綠袍輕蕩,樓太沖看向窗外。日影西移,在小小廂院投下大片陰影。靜了片刻,他低道︰「這世間,最難畫的……莫若犬馬。」
表魅易畫,只因皆是虛相,提筆繪來,就如天馬行空,肆意揮灑,而犬馬難描,皆因實體真形,人人盡知,一筆一畫皆需謹慎。
「太沖畫過人……嗎?」近日見他只繪花草,故有此一問。
「畫過。」
「畫得出他的神容……嗎?」她望向窗外。
「他?」樓太沖側了側頭。
他……她垂下眸子,眼中有一團朦朧未開的霧氣。
自相逢以來,最先入耳的是他的名聲,「武林三蝶」哦,「玉扇公子」哦,好一派令人神往卻神秘的江湖人。真正見到他,卻是在水如羅的婚禮上,他氣急攻心,輕功絕頂,卻以「童子拜觀音」之勢送上他的賀禮,而新娘,是他曾經愛過的人……他愛過吧……
送禮後,他踏風離去,再無留戀。待到再度相見,是在山中的一間茶棚,他顧目四盼,對她頷首一笑。
面對貝蘭孫時,滿不在乎的他……落崖時,面無表情的他……收她為徒時,淺笑低語的他……銅鐘邊,怒目大吼的他……溫泉邊,瞪目無言的他……遙池宮,教她習劍的他,追在梅非遙身後的他,說故事的他,待到比賽終時凌厲無情的他……
人的一生,不同時期會現出不出的面貌,她與他,短短三個月的相識,這些或許只是他無意中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她卻全都印在腦海中。如今想來,她竟不知他的情何時系在了她身上。
這只蝴蝶,莫不是將目標轉向她?她記得,玉扇公子好敵方,她算是他的徒弟,不算敵方吧,況且,她與他可沒什麼淒婉惻悱的動人情事……
皺眉凝思,樓隱不知何時離去,家中新買的惡犬開始咆哮,前院護衛的腳步聲越來越緊,大概,又是他來了……吧!
嘆口氣,她轉轉手邊的纈紗玉蘭竹團扇,走出書房,無聊地在院中繞圈圈,偶爾腦中畫面一閃,她以團扇為劍,比比記在腦中的劍姿。雖然「分花拂柳劍」在他手中舞出來能飛沙走石,但她已認定了,這就是一套殺野豬的劍法。
家人幾乎認定了樓太沖將是她的夫婿,她呢?她自己也認定……了?
無聊地又轉了幾圈,她決定做點其他事分分神。
瞧,她就說自己很無聊了,除了繡花,她這個長孫小姐還能干什麼?在家,爹娘哥哥們寵她,自幼不必吃苦,如果哪天家道中落,她還能繡花養活爹娘——這個只能偷偷地想,不能讓哥哥們知道,以免他們覺得妹子瞧輕了兄長。
在家無聊,以後出嫁了,她應該會相夫教子吧……突地,她怔怔盯著院中一簇搖曳的花叢,不知想起什麼,一時痴痴。
那簇花不惹眼,平常的階前蘭花,蕊女敕瓣白,小小的幾珠,花上棲了一只……白色的粉蝶。
她輕輕揮了揮團扇,帶動空氣,引來暗香浮動,也驚了那只粉白的小蝶,漸飛漸遠。
嘆口氣,她還是決定回房做一個名副其實的無聊小姐。真要計較,她還有一些其他事情可以做做的……
磨墨,取紙,翻開一本書。
目過兩行,心緒不定,她忍不住站起,在房子里繞來繞去,繞了半天,拿起樓太沖的畫,站在窗邊欣賞。畫紙突然一動,她驚瞪烏眸。明明沒有風,畫紙中段竟然前後搖晃,仿佛有人在畫後用手指戳來戳去。
放下畫,窗外無人。
重新展開畫……
「淹兒!」
她裊然抬眸,無人,無風,更無……人聲。
難道她已經無聊到出現幻听的地步?
「淹兒!」
幻听?她死死盯著樓太沖的畫,突然垂手將畫合上,窗外,鶴影一閃,腰帶旋紫,清清品品,一張笑臉出現在眼眸中,惹她呼吸一窒。
其象無雙,其美無極,近之既妖,遠之有望。
窗外,語笑翩然,君子如蝶。
「淹兒,你……」他看到桌上攤開的紙,硯里磨好的墨,笑臉垮下來,「你又在抄這個。」
長孫淹看著這不請自入的閔蝴蝶,心頭一軟。任他扯去樓太沖的畫,她回到桌邊,坐下,讀書。
「我哪里……不如他。」閔嫣盯著畫看了片刻,丟開,腳一拐,扯過圓凳,悶悶坐在她身邊。
原以為,這次的比賽,也如曾昔一樣,賽罷,人回,從此人千里。可她不同,夜來驚夢,他悚然睜眼,成悟︰原來,他是蝶,她卻不是花,她是——捕蝶人。
她困住他了,是不是?她將他終身困在密密織就的絲網內,讓他望花興嘆,思春困倦?
不……
她身上有一種懶散的美麗,不耀眼,就像她手中細細的繡花針,只那一閃,已吸引他的視線。她軟弱,也堅持,她嬌憨,也慧黠,最重要的一點,她——不痴。
他還很憤郁地發現,只要提到形俊之人,她的眼楮就會發亮,那亮不強,亦不明顯,但瑩如湖水,層波蕩漾。特別是,他發現淹兒不為人知的一面——她居然有一本《美男策》,還是她一字一句親手抄的,他也不止一次見她掩卷長嘆——「可恨我生不逢時,無幸遇得蘭陵王,生平之憾,生平之憾!」
听听,這是一個女兒家該有的話嗎?
他翻翻桌上的書,再翻翻她展放一邊的書,臉皮微跳,「淹兒,你又準備將誰抄下來?」
她搖頭。
「這人是誰?」他點點其中一頁。
傾身細看,她微笑,「北齊高澄,史書說︰澄,美姿容,善言笑,談謔之際,從容弘雅,性聰警,多籌策,當朝作相,听斷如流,愛士好賢,待之以禮……」念著自己抄下的一段文字,眉顏之間自有淡淡微笑,「雖然高澄有點,但玉就是玉,有瑕也是玉。」
听她清脆肯定,他的眸子仿佛聚了一湖青泉,碧波漫漫。
「只可惜……」她搖頭扼腕,「高澄在二十九歲的時候,死在一名廚子手上。」真是香消玉殞得她好心痛啊。
「……」碧波開始聚集,漸有風暴趨勢,「淹兒,他是誰?」
長孫淹探頭一看,「是宋文公,公子鮑……呀!」
避他是公子鮑還是包子公,他戳戳特別長的一行字,危險地問︰「你抄這麼長啊。」
「嗯,」猶不知危險臨近的女子語笑嫣然,「《左傳》上記,公子鮑‘美而艷’,當時,宋昭公的妻子王姬傾心于他,為了他,王姬趁宋昭公打獵之際,指使人殺掉宋昭公,將宋國送給了公子鮑。他便是後世所稱的宋文公。」
他不問了。厚厚一本,還有他听都沒听過的,那什麼……春秋的公孫閼、澹台子羽,三國的呂布,東晉謝安的孫子謝混,北魏的崔浩,五代的慕容沖,唐代武則天寵愛的張易之、張昌宗兄弟……
「這張昌宗,便是楊再思贊譽為‘蓮花似六郎’的金玉美少年。」
她如數家珍,他雙眼暴瞪。
他也只是偶爾想寫一本《群芳譜》、一本《花間集》,一本《百花錄》,但僅僅只限于想,根本沒寫,她倒好,厚厚一本,存心讓他嫉妒是不是?
這也就算了,反正是死人,但——他哪里不如樓太沖?
想到這個,閔嫣心中更悒郁了。瞧到她手邊的畫,他抽過來,不是滋味地再次確定︰「樓太沖畫的?」
「嗯。」方才不是問過了……嗎?
借她磨的墨,他提了筆,在樓太沖留下的畫上東加加,西點點。她見他半晌無言,表情負氣,現出難得的可愛,一時莞爾,探身看去。
他在畫畫。
紙的空白處,他畫了一個圓,圓內點了九個點……
「你怎會想……娶我?」她無語良久,終究抵不住心中的好奇,甚至,有莫名的期待。
他的筆仍在畫上添添加加,身子一歪,半片俊顏在她眼中放大,「淹兒,在七破窟,我們都討厭和尚,你說為什麼?」
「為什麼?」她呆呆重復。
「……」他捂嘴悶笑,筆端不停,點點點,點夠之後,突地將唇貼上她玉潔如珠的耳,悄道︰「不知道。」
「……」他這………算不算調戲?
「我尊討厭和尚,七破窟里全拿和尚逗著玩,但我們從來不問他為什麼討厭和尚。淹兒,我娶你,當然是因為我……「他突然停了話,以指為筆,描她眉,描她的眼角,荷腮,紅唇……
她全身僵硬,撫氣定神,大氣不敢喘。
形俊……形俊……唇角被他的指尖刮了刮,有點心癢。這一雙風流俊品的眼,勾過多少女子的心?又勾過多少女子的心而不自知?
「想娶……」他抿唇一笑,風情無邊。
那日,他拈酸拈過了頭,以往,瞧見喜愛的女子嫁人,他最多喝喝悶酒,那日不同,他只想先將她定下來,先印上自己的標記再說。而且,至今不後悔。
這個徒兒……真不像其他女子,他與她似乎沒什麼花前月下,也不曾游湖觀瀑,含情脈脈,可他就是心折于她對他的那份……縱容。
「淹兒,如果……我只是說如果,成親之後,我又……又……」
「你又喜歡上哪位姑娘,或發現敵方哪位姑娘傾國傾城,你又忍不住撲了上去,是不是?」
「……」她難道是他肚子里的蟲?
「你是真的想娶我……嗎?」
點頭。再真不過了。
「可是,你不覺得,我爹向佛,你討厭和尚,長孫家在某種程度上而言,算是與你敵對,我……」她捏捏自己的臉,紅撲撲的,「是長孫家的女兒,正符合你玉扇公子的條件。」
「……」
「對……嗎?」
他眸星一閃,丟了筆,捧起她的臉,「淹兒,你以為我娶你,只是為了來一段淒美動人的愛情美談?」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他咬牙,「愛情美談可以一段一段又一段,但妻子只有一個,我可從來沒想過要娶她們。」說完,杏花眼潤起淺淺一泓水霧,尋求保證,「淹兒,你不可以負我。」
這話什麼意思?她看著他,那雙眼中只有她的小影子,她不敢說話,兩人貼得近,唇一動就能貼上他的……
「淹兒,你臉紅了。」
「……」
「淹兒你不會負我……吧?」
嘆氣,她小聲道︰「我以為,你突然說娶我,只是因為比賽結束,你想換一段愛情美談。」
自作孽,不可活。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