劾里缽的戰爭尚未開鑼,琥珀的糊涂仗就差點先開打。
秧田甫種好,嘉琿就被劾里缽召去開部落聯盟會議,琥珀則領著女族人忙碌于處理負責狩獵的族人送回來的獵物,剝皮、腌肉、曬毛皮,雖然嘉琿不準她工作,只準她做女紅,但天氣那麼好,她怎能躲在屋里白白浪費了美好的暖陽呢?
然後,村寨來了一位出人意料之外的客人,一位同琥珀一樣身懷六甲的客人。
「映雪?」
「琥珀?你……」初次見到琥珀真面目的廖映雪看得目瞪口呆。「真是妳?」
「是我。」琥珀撫著自己的臉頰,尷尬靦腆。「不好意思,我真的很丑對不對?如果嚇到你了,真的很抱歉!」
「你很丑?嚇到我?」廖映雪表情顯得怪異無比。「是啊,真是嚇到我了!」
「對不起。」琥珀真心誠意的道歉,她是真的不想嚇到廖映雪。「來,我們進屋去聊。」
進屋後,廖映雪目光新奇地東張西望,在琥珀的招呼下爬上炕,再模著炕上的老虎皮贊嘆不已。
「老虎皮耶!好厲害。」然後懊惱地嘆氣。「雖然這屋子很簡陋,但至少你們還有屋子可住,哪像我們,不但只有氈帳可睡,而且到處遷移不定,真是厭惡極了那種生活!」
炳季蘭送來兩碗羊女乃,隨即退下。
「映雪,沒有人送你來嗎?」這樣好像不太安全吧?
廖映雪聳聳肩。「我是自己逃出來的。」
「耶?」琥珀驚呼。「逃出來的?為什麼?」
「我的夫君打算再娶另一個部落的女人,說是為了結合兩個部落的勢力,開玩笑,我怎能允許他那麼做?在娶我之前,他已經有三個老婆了耶!所以我就和他大吵一架,可是他還是堅持要娶,所以我就逃出來!」
琥珀原想告訴她這是女真人的習俗,她們應該入境隨俗,但轉眼一想,換了是她,如果嘉琿也要娶其他老婆,她大概也會這麼做,所以就告訴廖映雪,「你安心住下來吧,我會幫你的!」
再過兩天,又來一個──
「他竟敢甩我耳光,所以我就打他一棍,然後逃了!」
「打得好!」琥珀沖口而出,表情憤然。「他怎麼可以甩你耳光,太過分了!韓梅姊,他不來跟你道歉你就不要回去!」
于是琥珀高高興興地留下她們兩人敘舊,而蘇勒則臉色凝重地派人快馬去通知嘉琿,同時命令族人武裝起來準備戰斗。這件事可不像夫人所以為的,不過是讓兩個朋友來家里住兩天這麼簡單,一個弄不好,涅剌古族就得同時與其他兩大部落聯盟對戰了。
嘉琿像飛一樣氣急敗壞地趕回來。
「你以為你在干什麼?」
琥珀正在和兩位朋友聊天,嘉琿宛如復仇死神一般怒氣沖沖地撞進屋里來,額上青筋爆凸,臉上的蜈蚣疤痕因狂怒而呈現紫紅色並蠕動不已,駭得廖映雪與韓梅馬上躲到角落里去抱在一起發抖。
琥珀也很生氣,「你嚇到我的朋友了!」她挺著大肚子,兩手扠腰地與嘉琿面對面對峙,氣勢毫不稍讓。
「嚇到你的朋友?」嘉琿的眼色更是凶狠。「戰爭就快開打了,你還擔心我嚇到你的朋友?」
琥珀抽了口氣。「戰爭?你要去打仗了?」
「不,我不是要去打仗,」嘉琿氣勢洶洶地一步一步向前,腳步沉重得仿佛可以震倒木屋。「我是要在這里打仗,因為你的朋友,我必須要在這里,在我的領地上打一場莫名其妙的仗!」
「我……我不懂,」琥珀不安了。「我只不過是留下兩位朋友……」
「可是你這兩位朋友是其他部落聯盟的人!」嘉琿怒吼。「我早就告訴過你,女真族的四大部落聯盟隨時都虎視眈眈地在找借口侵略其他部落聯盟,只要給他們任何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理由,他們就可以藉此開打,名正言順的向我們宣戰,你還不明白嗎?」
琥珀畏縮了。「不……不會吧?」
「不會才怪!」嘉琿狂吼。「把她們送回去!」
琥珀尚未及開口回答,便听到身後傳來兩聲尖銳的抗議。
「不,我不回去!」韓梅尖叫。
「對,我……我也不回去!」廖映雪也跟著大叫,雖然聲音在顫抖。「琥珀,你別忘了,我們幫過你,你不能不管我……」見嘉琿怒目瞪過眼來,不由得又駭然縮回去。
琥珀回眸看了一眼,又遲疑了下,而後毅然抬高下巴。「可是,夫君,映雪的夫婿又要娶其他女人,還有韓梅的夫婿竟然甩她耳光,這太過分了,你不能怪她們逃到我這兒來吧?」她仍然堅持自己的行為沒有錯。
「你是說,」嘉琿氣得咬牙切齒。「因為這種荒謬的理由,你就要族人為此打仗,為此受傷,甚至為此喪命?」
琥珀頓時啞口無言。
「送她們回去!」
「可……可是他們還不一定會……」
砰一下,蘇勒貿貿然撞進來打斷她的不一定。
「來了!」蘇勒的神情緊繃,語氣凝重。
「多少人馬?」
「裴滿部五百,拿懶部六百。」
「該死,這麼多!」嘉琿低吼。「他們是存心要一舉殲滅我們!」
「對他們來說,這是個難得的大好機會。」蘇勒依然很冷靜地做分析。「我認為他們必然已得到他們部落聯盟長的默許,才會這樣大舉出動,你知道,他們族里並沒有這麼多人馬,想必是出動了部落里所有氏族的人馬,他們很清楚,只要能打敗我們,就等于除去生女真部落聯盟一半武力了。」
「真該死!」再次狠狠地瞪琥珀一眼,嘉琿猛然轉身離去,並咆哮,「蘇勒,看住夫人!阿克敦,叫女人們也武裝起來!」
女人也要武裝?
這一刻,琥珀才真正地感到惶恐了。
她並不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呀!她更無意引起戰爭,只不過……只不過收留兩位朋友,為什麼會搞成這樣呢?
「你想干什麼,夫人?」蘇勒擋住她的去路。
「這件事是我惹出來的,我要去……」
「無論你想干什麼都不可以,夫人,」蘇勒堅決地反對。「嘉琿會先和他們談談,想辦法免除這場戰爭。」
「是嗎?」琥珀突然伸直腰把高聳的肚子挺出去,蘇勒不得不退後一步。「那麼你打算如何阻止我?」說完,再前進一步。
蘇勒不知所措地又退了一步。「夫人……」
「蘇勒,他是我的夫君,至少我要站在他身後支持他,這是我的責任嘛!」琥珀理直氣壯地說。
蘇勒注視她半晌。
「好吧!不過請先戴上面紗。」
「啊,對喔!我這麼丑出現在他們面前,說不定會提高他們的戰斗情緒,沒錯,最好遮掩起來比較好。」
蘇勒真的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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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來了!
嘉琿沒有回頭,但他感覺得到她已經來到他背後,不要問他如何知道,他就是知道。
他決定這件事解決之後,要直接把蘇勒大卸八塊扔給狗吃!
然後,他集中精神在眼前的敵人身上。「我的妻子只是接待兩位朋友來訪,應該不值得兩位大動干戈吧?」
「那女人是從我那里逃走的!」裴滿酋長指責。
「沒錯,」拿懶部酋長附和道。「我那女人也是從我那里逃走的,你的妻子應該馬上把她們送回我們那里,不應該未經我們允許就收留她們!」
「她是漢人,」嘉琿冷靜地說。「不太了解我們這里的規矩。」
「你不是這麼無能吧?」裴滿酋長惡意地嘲諷。「你的妻子嫁給你快一年了,你還教不會她我們這里的規矩嗎?」
「那麼兩位的妻子又該如何說?」嘉琿淡淡反問。
裴滿酋長窒了窒。「總之,如果你不把她們兩個立刻交出來,並且為你的妻子向我們道歉,就休怪我們動武!」
嘉琿感覺到身後有一只小手驀然揪緊了他的衣角,但是她沒有出聲。
他應該立刻把那兩個女人交出去盡快解決這件事,這是他的職責,避免戰事發生,可是……
他暗暗嘆息。「如果你們堅持要我為我妻子向你們道歉,那麼我也必須要求你們為你們的妻子向我道歉。」
「為什麼?」
「因為她們也未經我的允許就跑來要求我妻子收留她們。」
裴滿酋長與拿懶部酋長相互使了一下眼色。
「好吧!我們不要求你向我們道歉了,但你得馬上把那兩個女人交出來,我們要好好修理她們一頓。」最後一句話說得既重又狠──好像他們一看到那兩個女人就會當場把她們剁成碎肉似的,而且是對著嘉琿身後的女人說的。
他們認定他們的漢女妻子會反抗他們,嘉琿的漢女妻子也必然會反抗他,他們倒要看看他又是如何應付反抗他的妻子。
「沒錯,」拿懶部酋長及時應和。「非狠狠懲罰她們不可!」
小手揪得更緊,但她依然沒有吭聲。
「什麼時候我們女真人會做出毆打女人這種窩囊事了?而且你們竟然把這種可笑的家務事拿出來攤在眾人面前。」嘉琿故意掀起譏訕的笑。「難道你們沒有足夠的威嚴去壓制她們嗎?或者是,除了毆打她們之外,你們沒有其他辦法讓她們心服口服地誠服于你們?」
兩位酋長的臉色難堪地變黑了。
「難道你就有辦法?」
嘉琿淡淡一哂,「琥珀!」他頭也不回地沉聲召喚。
「是,夫君。」
「如果我說要把她們兩人立時交出去,你不會反對吧?」
要相信他!
琥珀告訴自己。她听得出來嘉琿正在想辦法說服他們放棄以蠻力懲罰妻子的行為,即使在這種惡劣的狀況下,對方的上千人馬以壓倒性的姿態兵臨村寨前,而己方的族人包括女人都出動了卻只有四百人上下,因為有部分人馬被調到劾里缽那里幫忙,還有部分族人出去狩獵,所以他們是處于極端劣勢的情況,但即使如此,他仍然甘冒觸怒對方,引起即刻性戰爭的危險,想盡辦法要說服他們。
為了她。
她知道,他會這麼做只為了她,因為他是她的紙老虎,無論他再凶再狠,他依然是她的紙老虎。
「是,夫君,琥珀絕不會反對夫君所做的任何決定。」
嘉琿暗暗松了口氣,慶幸琥珀能夠配合他。
「如何,兩位?」他再次故意彎起一道傲然的笑,輕蔑的兩眼依序掃過裴滿部酋長和拿懶部酋長。「我想你們應該知道我是從不毆打女人的吧?」
裴滿部酋長與拿懶部酋長很明顯的同樣頗意外于琥珀的溫馴順從,不約而同瞪大兩眼盯住嘉琿身後的小女人上下打量,想看清楚嘉琿的漢女妻子究竟和他們的漢女妻子有何不同?
但是他們看不穿面紗,于是兩人再次交換一眼,然後粗聲粗氣地半命令道︰「既然你的妻子不反對,那就快把我們的女人交出來!」
嘉琿兩眉一聳,立刻明白了。
他們避重就輕不提毆打女人的事,只要他把人快快交出去,猜想得到下一步他們必然會當場毆打他們的妻子試圖激怒他的妻子,如果成功的話,他們便可以藉此發動戰爭,這才是他們來此最主要的目的。
現在他該怎麼辦?
就在他遲疑不決之際,突然感到蘇勒彎肘頂了頂他,他側過視線,再循著蘇勒的目光移向裴滿部與拿懶部大軍的左側後方草坡,並徐徐轉至右側後方的丘陵,緊繃的下顎亦隨之悄然松懈下來。
蘇勒微微勾了一下嘴角,相當得意地。
未雨先綢繆,在派人通知嘉琿的同時,他也派人去通知涅剌古部其他氏族,以防範有此刻這種緊急狀況發生,事實證明他擔心的果然沒錯,而涅剌古部其他八個氏族也及時趕到了。
涅剌古部各氏族的向心力果然夠強悍!
在那兩位酋長驚覺異狀而回首遙望緩緩包圍過來的涅剌古部其他氏族人馬時,嘉琿乘機附嘴過去對蘇勒低語幾句,後者當即點頭離去,然後嘉琿泰然自若地對那兩位酋長綻開毫無笑意的笑容。
「我自然會把兩位的妻子請出來交給兩位,不過……」他慢條斯理地說。「請兩位別忘了,這里是涅剌古部的領地,而在涅剌古部里,男人是不允許毆打女人的,希望兩位不要犯了涅剌古部的忌諱。」
那兩位酋長面面相覷,情況直轉而下,原先是大軍壓境的他們,現在反被團團包圍,顯然他們已經開始畏縮了。
片刻後,當廖映雪和韓梅隨在蘇勒身後出現時,琥珀依然緊揪住嘉琿的衣角,也仍舊悶不吭聲,任由她們回到各自夫婿身邊,然後听她們先後向自己的夫婿提出請求。
「如果涅剌古酋長同意的話,請夫君同意我在涅剌古夫人這兒盤桓幾天。」
「我同意!」搶在那兩位酋長反對之前,嘉琿欣然應允。「畢竟是兩位酋長夫人的請求,如果我不同意的話,那就是瞧不起兩位酋長了,對不?」言下之意很明顯,如果他們不同意的話,就是瞧不起他涅剌古部酋長。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兩位酋長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同意,灰頭土臉的離去了。
「好厲害!」
嘉琿听到身後傳來低聲贊嘆,下顎繃了一下。「蘇勒,請夫人回去,我要親自招待辛苦趕來的各位族長。」
之後,他再來好好「招待」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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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準備好了。
琥珀知道嘉琿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她,不過既然他是紙老虎,她自然有最好的對策應付他,所以當他進寢室里來時,她已經準備好了。
「琥珀,妳今天……」
「啊!夫君,我想請問一下,難道我要出門都得經過你的同意嗎?」
望著琥珀那一臉做作的無知與無辜,嘉琿心里明白她是想藉此逃避他的責罵與訓話,不過他仍順著她的問題回答她,打算看看她能逃避到幾時。
「不,你可以自由行動,除非是要到其他部落聯盟的領地,為免引起不必要的沖突,這就必須先經過雙方酋長的同意。」
「原來如此。」
「琥珀,妳今……」
「啊!夫君,再請問一下,咱們族人為何誠心服從你的領導,這點我很了解,可是那些氏族族長們又為何那樣忠心于你呢?」
「因為當他們有危險時,我會保護他們;當他們缺糧時,我會把我們的食物分給他們;當他們有任何困難時,我都會設法替他們解決問題;除了我族人的福祉,我以他們的福祉為第二要務,所以他們以他們的忠心來回報我。」
「夫君確實是個好酋長。」
「琥珀,妳……」
「啊!夫君,還有一個問題,請問既然你們都是女真人,為何要相互戰爭?」
「理念不同。劾里缽的父親是為了統一女真對抗大遼的欺凌,所以我父親才會加入生女真部落聯盟,其他人大都只是為了私欲,我無法苟同。」
「果然是有正確目標。」
「琥珀……」
「啊!夫君,最後一個問題,請問夫君想要兒子或女兒?」
「……都可以。」
「真好,那我就不會有壓力了。」
「琥……」
「啊!夫……」
她想問到明天早上嗎?
「琥珀!」嘉琿月兌口沉喝。他快累死了,可不想陪她如此胡鬧。
琥珀吃了一驚噎住了口,一雙驚疑的大眼楮眨呀眨地瞅定他,這一瞅,瞅得他忘了累,忘了不耐煩,不由自主地放軟了心,也放軟了聲音。
「你剛剛說是最後一個問題了。」
「啊,對喔!」琥珀更做作地裝出一副恍然大悟之狀。「好吧!雖然我還有好多好多問題想問,不過既然夫君急著有話要說,那琥珀當然要乖乖聆听,好,夫君請說吧!」
嘉琿蹙眉,狐疑地打量她那一副溫馴的乖乖聆听指教狀,實在不敢相信她的反抗只有這種程度而已。
片刻後,他決定她必然是已經省悟自己犯下多大的錯誤,所以才會如此順從地接受他的責備,這倒令他頗為安慰,不枉他費盡心思為她留下她的朋友,果然她並不是太任性,也懂得反省自己的錯誤。
不過,該警告的話還是得說。
「嗯,好,那麼,我要告訴你,琥珀,今天……」但當他一眼瞧見她仿佛很辛苦似的捶著後腰時,立刻忘了他要說什麼。「你怎麼了?」
「腰好酸喔!」
「咦?啊,那快躺下來,我幫你揉揉……轉過去……好,就這樣……」
琥珀藏起臉,偷笑。
唉,有時候她還真是同情她的紙老虎夫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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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映雪第一個受不了要求離開。
嘉琿原以為那兩個女人會賴在涅剌古部一輩子不走,沒想到不到半個月,兩人便先後主動要求離去。
廖映雪是第一個,因為在涅剌古部里沒有人伺候她,大部分的事都得要她自己動手,不僅如此,琥珀還硬拉著她去幫忙剝獸皮、剖大魚,這她哪受得了,特別是在她大月復便便的狀況下,她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會死掉──被琥珀折騰死。
不到幾天,她就狼狽地落荒而逃了。
韓梅倒是不在意工作,但是眼看雄偉高大的嘉琿渾然不覺地被嬌小玲瓏的琥珀耍得團團轉,她就覺得自己很丟臉,沒道理琥珀應付得來,她卻一籌莫展,琥珀還叫她一聲姊姊呢!她會比不上妹妹嗎?
于是,韓梅也很快就決定要回去面對挑戰,而且要效法琥珀,不可力敵,只可智取。
「韓梅姊,你真的決定要回去了嗎?」琥珀依依不舍。
「我早晚總是要回去的,拖太久也說不過去。」韓梅也很舍不得。
「可是妳的夫婿若是又打妳了呢?」
「我學乖了,絕不會再讓他有借口打我。」
「好吧!那妳要保重喔!有空要再來看我,我也會去看你的。」
兩個女人在那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四個男人在這邊暗喜不已。
「終于要走了!」
「我以為她們會賴在這邊死不走呢!」
「夫人真厲害!」
「最厲害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厲害!」
四人相顧,哈哈大笑。
村寨里終于又可以恢復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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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的夏季炎熱又多雨,琥珀就在這種天候里生下美麗非凡的女兒。
「和卓。」
「俏麗?」
「美麗的姿容。」嘉琿低眸凝睇初生的女兒,大手輕撫閃耀著玫瑰紅光澤的嬌女敕粉頰,滿眼的喜悅與驕傲,笑得合不攏嘴。「好美,跟你一樣美。」
「……什麼?」琥珀發出淒厲的尖叫。「跟我一樣丑?」
靜默片刻,嘉琿抬起無奈的臉,換上苦笑。
「不,跟你不一樣,她很美。」
「幸好!幸好!」猛拍胸口,驚魂甫定的琥珀重重吐出一口氣。「她長得比較像你,對吧?」
像他?
粉妝玉琢的臉蛋兒,清麗細致的五官,就算倒過來看也不像他,她居然說女兒像他?
面對一旁竊笑得捧月復不已的哈季蘭與達春等五人,嘉琿苦笑更深。
「是,像我。」
將近一年了,除了不會說話的娃兒之外,村寨里所有人都對她說過不只上千百次的「你好美!」,但是琥珀依然認定人家只是在安慰她而已,或許到死為止她都改不了自己是天下第一丑女的想法吧!
「希望下回生的兒子也能像你,」琥珀很認真地說。「你知道,男人太難看也不好,不過我也不會太貪心,有你一半英俊就夠了。」
「……」
「如果下一回生兒子要叫什麼呢?」
「……肯瑟。」
「肯瑟?」
「英明果斷。」嘉琿以漢語解釋。
「嗯,嗯,好名字,」琥珀歡喜地連連點頭。「英明果斷,就跟他爹一樣。」
另一只紙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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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無雙至,這句話並不一定準。
這年七月初嘉琿才剛品嘗到為人父的喜悅與驕傲,隔月更沐浴在成功的歡樂與滿足之下。
他們辛辛苦苦耕種了六種谷物,小心翼翼地呵護它們成長,雖然其中兩種糧物的成果是慘不忍睹,另外四種卻是意外地大豐收。
他們成功了!
終于成功了!
整個村寨籠罩在一片歡天喜地之中,家家戶戶都在狂歡慶祝,而酋長大人的木屋里卻有另一番激烈的討論。
「不管收獲多少,全都平均分攤到各個氏族去,讓他們知道安定下來耕種為生並不是痴心妄想。」嘉琿堅定地說道。
「只一年的成功不一定能說服他們。」蘇勒提醒他不能太樂觀。
「今年說服不了,明年繼續。」
「也許他們並不喜歡安定下來。」達春咕噥。
「你呢?」嘉琿反問。
「我?」達春遲疑了下,「原先我是不太喜歡啦!可是……」聳聳肩,還是說出老實話,「現在我覺得安定下來實在很不錯,我喜歡住在村寨里的安全感,不必擔心老婆孩子會被猛獸攻擊而毫無保護,也喜歡住在屋子里,特別是在冬天時,屋外大雪紛紛,我在屋里頭依然暖活得很。」嘻嘻一笑,再補充,「辦事的時候也不怕有人亂闖進來!」
「難不成你有那種經驗?」阿克敦好奇地問。
「我第一次開葷就被人闖進來啦!」達春愁眉苦臉,哀聲嘆氣。「還是在最後關頭的時候,氈簾突然被人打開,冷風呼呼地吹進來,我轉頭正待破口大罵,定楮一看竟然是她老娘,嚇得我整整一個月辦不了事,真慘!」
眾人轟然大笑。
「總之,涅剌古部的領地足夠所有氏族一起耕種還有余,我們要盡量想辦法去說服他們,即使他們不是我們族人,也是涅剌古部的一分子,他們的福祉也是我們必須關心的。」
「知道了,等收割後我會負責平均分送給各氏族。」
「慢著,慢著!」琥珀從中打岔進來。「抱歉打擾一下你們的亂噴口水,請記住,務必要先選擇結實飽滿,茂密的稻穗做為明年播種的種籽,其他你們愛怎樣就怎樣,我不管!」
「好,收割前我會先留下種籽。」蘇勒頷首道。
「還有,既然成功了,明年就可以擴大田地範圍了吧?」琥珀提出建議。
「是可以,不過人手呢?」蘇勒也提出相對的困難。
「對,這是很大的問題。」阿克敦拚命點頭附和。
「那根本不是問題。」琥珀輕輕松松地反駁回去。
「怎麼說?」嘉琿立刻追問。
「請問你們一甲地幾個人負責?」
四個男人相對一眼。「二、三十個人吧!」
琥珀做出吐血的姿勢。「在中原,一甲地只要兩個人就綽綽有余啦!」
「欸?!!!」
「你們只是還不夠熟手,而且漢人農夫會利用牛來耕田,你們卻完全用人工,當然費事許多。」
「牛?」
「廢話,不然你以為我要他們送農具來給我作嫁妝干什麼?擺著好看?」
「農具……要怎麼用?」
「呃……我看看……」又翻開書了。「啊!在這里,首先……」
幾顆腦袋立刻湊攏來恭听。
「不對,我們還是去倉庫看著農具解說比較容易了解。」說著,琥珀動作俐落地溜下炕,順便朝灶房那邊吼去一聲,「哈季蘭,和卓交給你!」
然後,四個大男人乖乖跟在一個小女人身後走出木屋朝倉庫而去……
啊,真是好一個燦爛的秋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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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無雙至,這句話並不一定準。
禍不單行,這句話卻靈驗得很。
九月初,田地甫收割完畢,嘉琿正打算帶領族人出獵,劾里缽卻傳來消息,他的叔叔和桓赧、散達終于與他正式決裂。收到消息後,嘉琿幾經考慮,仍然交代阿克敦帶領四十名族人出去狩獵,自己則留在村寨里待命。
十月,大雨累晝夜,冰澌覆地,這種天氣實在應該躲在屋里喝酒吃肉最愉快,只有笨蛋才會沒事往外跑,偏偏溫都部酋長烏春就是個大笨蛋,窮極無聊率領族人前去攻打劾里缽,嘉琿立刻召集各氏族帶領人馬前去助戰,只留下八十個壯男留守村寨。
「達春跟我走,蘇勒,我把琥珀交給你和阿克敦,請你務必要替我好好照顧她們母女倆。」
「放心,我會以生命保護她們。」
之後四個多月,嘉琿只偶爾回來兩、三天,隨即又離去。
這年的冬天比去年更冷,因為沒有專供琥珀使用的「暖椅」,幸好還有女兒紓解她的寂寞。
是啊,真的好寂寞呢!
雖然仍有哈季蘭、格佛荷和蘇勒、阿克敦,還有許多族人陪伴著她,但她依然由內心深處感到深深的寂寞。
因為看不見他。
她從沒想到看不見他的酒窩,看不見他慵懶的笑,看不見他熾熱的眼神,看不見他的蜈蚣疤痕,竟然會令她如此寂寞,寂寞到想放聲大哭。
但是她不能哭。
因為他不在,她必須代替他守護他的族人,守護他的部落各氏族,守護他的領地,守護他想要守護的一切。
她只能默默地想念他。
想念他的酒窩,想念他慵懶的笑,想念他熾熱的眼神,想念他的溫暖,想念他的陪伴,甚至想念他的蜈蚣疤痕……
他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