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西玄開國史的第一頁,上頭就明明白白記載過對西玄極為重要的一支徐姓。
這支徐姓,不論男女,都是歷代西玄皇帝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他們是良才美玉、國之棟梁,不管是馬革裹尸或者鞠躬盡瘁,世代皆為西玄燃燒所有,性命盡獻。可以說,西玄躋身四國之中,能夠與大魏、北塘、南臨分庭抗禮長達數百年,徐姓這一支功不可沒。
而徐直,就是出自這支徐姓之後。
西玄的達官貴族里,若有長才者,都會在性命上頭加上西玄兩字,例如西玄徐直,西玄徐回……
但,西玄徐直這四字,只在徐直二十歲以前常備西玄人這樣稱呼著。
二十歲以前的徐直,只有西玄人才知道她學才豐富,宮里集賢殿的殘缺文獻、典籍全是她重新修潤補齊,各國陸續派人來研究抄錄時雖耳聞徐直之名,替她學識頗盛,但畢竟未達天下必須注目的地步。
二十歲以後,徐直名動天下。
起因于她上書表各國禮樂皆有不完備之處,眼前看似完整,但在後人的修補中仍有許多不合理或牽強之處,因此她主張以學術角度去還原禮樂其貌後再重新修訂,不限各國。
不限各國?這代表什麼?是全天下!這必定是要對天下各國歷史風俗考據、典章制度以及禮樂規儀等等了解通透道可以挑出錯的地步。單就一個西玄徐直來搞定?未免太托大了。
在朝堂上,文武百官含蓄反對,要是一個不妥,西玄的臉就丟大了,尤其是西玄武將認為徐直有著讀書人的傲慢。
無事生非,企圖自抬名聲,存心找茬,不知人外有人的道理,但西玄老皇帝仍是大手一揮,放任徐直去籌劃安排。
西玄的武將冷冷一笑,選擇冷眼旁觀……然後集體沉默了。
十年來,一開始只有少部分的西玄專才跟著徐直投入"禮樂找茬計劃";後來各國慕名而來、有共同志向或對自家國家禮樂專精的人,或老或少,或離開官學或舍棄入朝機會,不管是哪國人都口耳相傳,千里迢迢來到西玄。
還原、修正天下禮樂是一項龐大的工程,姑且不論到底是哪場戰役或其他原因導致這些禮樂不約而同地在各國出現缺失,但,經各國人才的窮究對證,證實徐直所疑無誤。
雖然至今只進展道少數部分還原,但聚集西玄的各國人才實在眾多,學士館因應而生……不知不覺中,不再只針對禮樂的復古,而是各種鑽研。
不同項目的研究探索帶動了天下各方面的進步,學士館的風潮進入各國,規範逐定,學士中立,不受國家所限,可方便來往各國查證,所研究的成果也不限某個國家所用;這到底是誰主張已不可究,但正因這許許多多的不受限,學士專研起來不藏私,簡直是學術者的天上人間。
一時間,學士館聲明大盛,讀書人無心為官又有有長才這,皆以入學士館為畢生目標。各國雖有學士館,但想成為學士者,必來西玄京師的學士館做數年學習,取得學士館的認同後方能發放學士牌。為表中立,徐直辭了官職,學士們見她皆喊徐直或徐學士。
如今,幾乎已無人再叫她一聲,西玄徐直。
西玄的貴人們都暗道徐直好心計,耐得住性子布了一個天大的局,利用西玄的資源將自己拱到天下人的面前,正合了她幼年時西玄神師的預言;徐直一生名動公卿,天下皆知,其名聲將流傳四國後世。
至此,算是靈驗了。那一夜,風聲鶴唳。
城門密封,北軍在大街小巷巡邏,京師百姓連發生什麼事都不清楚,卻家家戶戶本能地閉不出戶。
軍馬一出,還會有什麼好事?
就連時有大人物出入、專供各國使節以及來往商旅居住的四方館,也緊緊關上大門,滅去燭火,完全噤聲,知道天明兵馬散去才開。
唯有西玄的學士館,在關上正門後沒有多久,有數十人持著長刀等武器悄悄自後門魚貫而出,東躲西藏地來到徐府。
月黑風高,西玄北軍觸動,絕對不是單純的巡邏。早在此前,對各國政局敏感的學士已暗示西玄短期內將要亂……西玄老皇帝已經活到西玄人壽命的極限,西玄皇子也不是那些沒野心的,太子登基前必有一番惡斗,說不定會禍及西玄一些重要貴人。
真有軍隊敢闖入徐府,他們就只能……豁出去了。
鄰街的馬蹄聲格外的整齊劃一,仿佛沒有停止的一刻,令得他們試試冷汗淋灕,直抬頭看黑夜何時方明。
當一只軍馬巡到這條街道上,看見這頭徐府門口有人是,竟連喝問一聲都沒有,刷地一聲,刀劍齊出,隊伍立時分了開來,部分人無聲無息地下馬持刀奔來。
學士們滿眼通紅,緊緊地舉起武器,就這麼膠在徐府門前動也不動。
刀鋒迎上來的同時,坐在馬背上穿著戰袍的男人忽而喝止;"停!"軍刀剎住。
有名青年學士認出戰袍男人。"是金執吾麼?"
男人打量他,再逐一掃過其他人,最後落在他們腰間的木頭牌子。"是學士館的人?"
"……是。"
金執吾微露疑惑,但防備卸了積分。"大半夜的,你們聚集在這里做什麼?求見徐直?等京師平靜了再來吧。"
"敢問金執吾,為何京師近日不平靜?"有學士大膽的問著。
金執吾看了他一眼,肅容道;"有它國盜賊團體悄悄入了京師,攪亂京師安全,故我等奉命巡邏,遇到就地格殺,以防京師百姓遭其所害。"學士們神色高神,內心都在大喊;要不要臉啊你!明明是西玄人自己的內斗,居然還推到他們這些無辜的外國人身上。學士館里各國學士都有,在場除了四國人外,小柄人也無數不少,頓時有人控制不住面色,一時流露出鄙夷來。
金執吾視若無睹,繼續說道;"正因盜賊橫行京師,我等才要守在此處。徐學士天生奇才,學士館因她而生,才有我們這些學士的存在,我們有滿月復的偏門知識皆與她月兌不了關系,可以說,徐直是我們學士的寶藏,我們絕不允許那些盜賊動到我們的寶藏。大人請放心,我等若遇險,也是自找的,與西玄無關。"金執吾動了動嘴,想要糾正別叫她徐直,而該叫西玄徐直,但最後還是放棄跟這些說不通的外國學士爭論。
他想起今晚所受的軍令里並沒有護住徐府,再看看現下這些學士臉上的固執,決定不再拿多余時間勸這些頑驢。
他大手一揮,率著軍馬前進,將要離開這條街時又回頭看一眼,召來幾名武藝最好的親信暗守在附近。這些單純的學士命不值錢,但要在西玄國土上死了大批學士,西玄的部分榮耀也將跟著隕滅。
何況……徐府里的人,不是學士們的寶藏,而是西玄的榮耀。
直到天色逐白,黑暗自大地一點一滴地褪去後,冰冷的晨風拂面,學士們個個滿心疑問,怎麼一個晚上連個"盜賊"的影子都沒有見到?徐府又不是什麼奇門遁甲之地,這里任何人都可以來去自如啊……
未久,西玄皇宮那方向隱隱軍聲雷動,連連不絕,幾乎震動了大地。有學士喜道;"必定是大定了!大定了!"管是誰坐上那個位置,大家無事最是重要!
這時,徐府大門緩緩開啟,正要出門的徐直跟她身邊人均是一怔。她的身邊人是長年跟著的,叫姜玖,學士館里的人都認識他。他反應極快,已是猜到這些學士在此的前因後果,面露感動的作揖。"姜玖代大姑娘多謝諸位徹夜守在徐府,如今能得安然,安是各位仗義。"徐直向來沒有什麼大波動的臉色瞬間異樣了一下,她瞟一眼身邊明顯動容的姜玖,跟著客氣施禮,綻出極淺都笑容。
"徐直在此,謝過各位。"
學士們的眼一亮,紛紛高興的回禮。誰也沒有察覺姜玖半垂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他們之中的幾人。
徐直從不掩飾她個性中狂妄、目中無人的一面。要她時時嘴上掛著人與人之間虛情假意的客套,那還真是沒人見過,西玄人特有的直率在她身上是徹底展現了,也因此學士館里私下有人稱她為徐狂。
但,當她有心表達出她的感激之情是,從她的禮節里,每個人都能充分的感受到其中蘊含的真誠。真想讓被稱禮儀之首的大魏來看看,並不是用身體施個禮就能隨隨便便地叫做禮節。
自心而生,由身展現,才是真真正正那個無法以文字精準描述的天下禮節。她是真心心懷感謝,毫無虛假成分的。
徐直就是這麼直接。
在場的學士們如沐春風,笑容滿面,心里不由感慨;這就是徐直!
天下唯一,無人取代的徐直。
天還沒有亮,姜玖就已經起床換上衣衫,前往徐直的院子。這條道路他走了好幾年,初時還忐忑不安需要燈籠看清路況,如今卻已是模黑也能走的順暢了。
"這不是姜玖嗎?"慢騰騰的聲音響起。
姜玖循聲側過頭,在黑暗與微光的交接處,隱隱約約有個修長人影立在涼亭里。
徐直不若其他人常听樂曲或看戲,但西玄貴族府里有的,徐直府里也不會落下,府里照樣養了一班伶人。
這聲音,如珠玉輕擊地面,十分好听,不必上千看也知道是何人在此。這人,是這班伶人里的紅牌,身段柔軟的令人咋舌,嗓音動人,對樂曲也是極有天分,可惜留在徐府里算是"大材小用",徐直心從不在此,只怕這些年徐直連這個人的名字都記不住。
"雲卿何事?"他開口詢問。黑暗里的人輕輕笑了聲。"姜大公子這般親熱喚我,我真是受寵若驚。我哪有事麻煩你呢?就是夜里睡不著,想起不堪往事就出來走走,沒想到會在這里看到你。是了,說起來有幾次都是在此時看見你往這大姑娘屋里走去……這所謂的身邊人,非但隨傳隨到,要犧牲的地方可多得很,你可辛苦了。"語下無比曖昧。
"為大姑娘分憂,正是我該做的事。"姜玖平靜地說道;"你若無事,我就先走了。"
"你請便把。"一頓,他又幽幽道;"我只是感慨,當年我們同事罪民,你手段好,踩著別人成為她的身邊人,我還當你從此一帆風順了呢,哪知你是從那個賤坑跳到這個火坑,鐵錚錚的傲骨落到如今下場,還不如我這個不賣身的伶人呢。""你要有意月兌離伶人身份,也可跟大姑娘說一說。"
"大姑娘人中龍鳳,哪會理這點小事,磚頭便交給她的身邊人處理了,到那時我真是一條小命捏在人家手里了。"那人有意無意地諷刺道,但聲音天聲悅耳,听起來也不反感。
姜玖聞言不否認,這確實是徐直會有的反應。這種事根本入不了她眼,她也不會去理,最多就是交給他或白華他們看著辦。至于他們怎麼辦,她不過問。這也正是貴族們一貫的態度……也是他跟眼前這人以往對底下人的態度。
徐直真將此事交給他辦,他也玩玩不會去接受做這個順水人情。
或不投機半句多,至此,姜玖也不多說什麼,微一作揖就離去。在他身後,還傳來有趣的輕笑;"曾幾何時,那個不拘小節的姜家大公子也這麼多禮了?被人教成功了麼?"他充耳不聞,一路走著,進了徐直的院子後,立在那里好一會兒,最後深吸口氣,習慣性的靠在門旁的牆面上。
天色漸漸明亮起來,寒冷的晨風拂面,姜玖還是半垂著眼簾不為所動,知道清淺的足音進了院子,他才抬起頭來。
"早啊,阿玖。"白華提著食盒,輕聲打招呼,跟在她身後事婦人打扮的同墨,對著姜玖比了個手勢。
姜玖同樣的輕聲量;"早,你們辛苦了。"
"哪會,該做的。"白華朝他眨眨眼。"今天大姑娘一定神清氣爽,睡了個好覺,我打包票。"他一愣,還沒問她為什麼這麼篤定,她與同墨就進門去了。白華她……這幾個月對他是不是太親近了些?本都叫他姜玖的,他們幾個都是徐直的身邊人,共同的話題是徐直,只有同事之誼,平日私下不親,現在卻是親親熱熱叫起阿玖,她腦袋是被誰打殘了?
他在外頭等了約莫半個時辰,衣著整齊的徐直就推門而出了。由衣看人,這對徐直來說一點也不管用。從衣裳到配飾,甚至妝容都是她身邊人打理的,因而姜玖從不看她的衣著來揣測她的心情,他第一眼落在她的面上,隨即驚詫的笑意染亮他眼眉。
"大姑娘,你今日氣色真好。"
"是嗎?"徐直卷起衣袖,心不在焉。
姜玖微笑著,也不介意……或者說早已習慣她對他們根本不上心的作風,先行走道空地上。
徐直的生活十分規律;每日用過早飯後,她會練一套養生拳,而他就是陪練者。這一練,練了好幾年,他完全看不出這套慢拳的玄妙之處,別說殺人了,連自保都不行,在他眼里看來其實是給敵人搔搔癢的小拳頭,但據說是來自大魏醫者所創,可以延長年命,于是也就這麼練下來了。
徐直跟上來的同時,忽的磚頭看著白華跟同墨。開口問道;"都幾年了?"姜玖動作瞬間停頓,不動聲色地跟著看去。
正拿著面巾的白華一臉茫然。"什麼?"
同墨比了個手勢。
"十年了嗎?兩個人都是?"
白華終于明白她在問什麼,連忙道;"大姑娘忘性真大,我才跟了大姑娘快六年而已。"徐直嗯了一聲,沒再追問下去。她來到姜玖面前。"讓你久等了,開始吧。"姜玖回過神,答道;"好的"不再看白華漸漸發白的臉色,全神貫注的陪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