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直路 第1章(2)

一套拳下來,徐直已是微微出汗,頰面染紅。白華小心翼翼地送上面巾,等到徐直一如往常地結果擦汗後,她明顯地松口氣。

姜玖本該張過去那樣無聲地退下,去處理府里的事,但這次他猶豫了一會兒,開口問道;"大姑娘,那位……阿武該如何處置?"徐直自面巾里抬起水墨般的美目。"你說誰?"

白華與同墨皆是呆住,姜玖連眼皮也沒眨地,直接問道;"周文武。牢里那位貴人,如今已在後院。"徐直聞言哦了一聲,蹙起眉道;"怎麼了?他是絕食了還是鬧事了?"

"這幾日尚是安靜,但……總覺得不對勁。他那樣的人,怎會安安靜靜的?怕是他心里有了成算。我不以為他會安分。大姑娘,真要將他收做後院人?只怕他會帶來麻煩。"牢里那種恨之入骨的眼神他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身為徐直的身邊人,多少能接近那些站在西玄權利頂端的人,周文武是怎樣的高興,同在京師多年的他怎會不知?

傍這個人記了仇,那種寧願自損八百傷敵一千的事絕對干得出來。

他就等著徐直一句"你看著辦",哪知徐直半垂著眼,似在思考。

姜玖遞了個眼神給白華,白華咬著唇,斟酌著說道;"大姑娘,才兩天呢你就把他忘了,可見你根本不將他放在心上,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你要向陛下討這個人,為此,陛下還塞了一個人給你,說好听點是來照顧你的衣食住行,但分明是來監視你的。"白華心里不舒服,尤其一看見那個叫九行的青年,真想直接把他毒死。

徐直瞟她一眼,眼底並沒有任何感情,白華非但未覺也沒注意到同時垂下眼的姜玖與同墨。她繼續說道;"皇位明明不是屬于周文武的,他怎麼不安分點?名不正言不順,論天下名聲他根本比不上陛下。無仁無德,加上他無子,命中注定與皇位無緣,哪怕他搶到那個位置又能坐多久?連子都沒有,還想千秋萬世?依我瞧,他不但蠢還是個瘋子,這樣的人留在府里,恐怕哪天會連累大姑娘。"

徐直漫不經心道;"不,你們都搞錯了,周文武不是蠢,他是被逼的不得不如此作為,若是真是一直瘋狂的皇子,萬不會活到現在。這幾日他冷靜下來自是明白在我身邊是他在西玄的唯一容身之處……"頓了下,細長的墨眸一亮,自言自語道;"我怎麼沒有想到呢?正好啊!阿玖,你把周文武安置在後院哪?帶我去看看。"

姜玖凝視她片刻,確定她不但不打算讓他看著辦,反而插手要留下周文武一條完整的命來,這簡直是前所未有,以往那次不是以他的意見為主?但他也不多話,只是低目道;"是。"

有人用力擊掌,這時無法說話的同墨吸引人注意時的動作。他一抬頭,正好看見徐直越過他的肩後,看向院子的門口。

姜玖不敢掉以輕心,迅速轉過身看去。

一名看似弱冠之年的青年正站在院子門口。他的臉色又青又白,要退也不是前進又尷尬,一時間只能傻愣愣的瞪著他們。

"我……我路過……什麼也沒有听見……真的,我不知道大姑娘後院人事皇……皇子……"

天色已大亮,徐府的一切井然有序又安靜,在府里的一角—徐直直接推門而入,眉目掃過室內,干干淨淨的一點暴力後的混亂也沒有。她略略挑眉,視線落在坐在窗邊的男人身上。

阿玖給他的衣著並不苛刻,出去沒有鳳凰繡紋外,是如往常那樣一襲西玄貴族的男裝,面容也是過去的齊整,如果不是他確定今時已是周文晟登基,她真要以為前幾日在牢里見罪犯周文武不過是她的一場夢,現在在她府里的還是那個有勢力的尊貴的二皇子。她邁開步伐過去,殷勤地替他推開窗。

"阿武,看你適應得不錯,我也就放心了。我就說,你也不傻,很快就能明白我這里才是你在西玄的唯一容身之處。有什麼需要盡避跟阿玖說,別客氣。"她語氣溫和中帶著些許難得一見的熱情,周成武一雙陰沉的黑眸終于轉向她。

他諷刺笑道;"我還當大姑娘會晾我一年半載呢,這麼饑渴啊,竟想白日宣婬?我記得你十年前曾著一本書,說什麼西玄男女三十後再也沒有激/情,都是以繁衍後代為主。你想打破自己的述作,我也配合,就是想你是徐達勉強動情了。"徐直好脾氣地笑笑,本要輕輕拍著他的面頰,哪知他一個伸手,扣住她的皓腕,力道不大,卻比在牢里有力許多。

他目光膠在她一點都不意外的面容上。

她挨近他,低聲與他說道;"噓,別說。看我對你多好,私下叫阿玖撤了那種上身的軟筋藥,我的後院人怎能半死不活呢?你是不是該報答我一下?"隨即,她站直了身子,頭也不回的說道;"阿玖,拿過來。"朱紅木盒遞到她的面前,徐直興致高昂的打開它,小心地取出里頭的東西,再一抬眸,注意到周文武望著她的身後。

她不太在意地說道;"是陛下賜的人,或許以後會取代阿玖,他叫……嗯?"

"九行。"姜玖提醒著。

"是啊,他叫九行。你放心,他不會隨便外傳你的存在。"她再度挨近他,神秘兮兮地與他耳語道;"阿武,我可是費了一番心血才弄回你來,連陛下要送人來作為交換條件,我也一口允了,你道我對你用不用心?"她的音量只有他能夠听見,眼底又帶著他未曾看過的熱切,讓他一時無法適應。眼前這個熱情曖昧、眼神明亮奪目的徐直……是哪位啊?徐直不是一直都是冷冰冰、遙不可及的嗎?

戀人太多近傍,她衣上的燻香又進入他的嗅覺里,跟在牢里那天一模一樣,甚至以前也是同一種味道。

徐直是個系怒形于色的人,十多年前徐達被迫離開西玄,從此她對他形同陌路。那幾年她對徐達著了魔,對徐直也只剩勢力上的拉攏,京師就那麼大,兩人都不刻意避見,自然會有相遇時,偶爾幾次近距離客套對話,他都聞得到她始終沒有變化的燻香,雖然舒服卻不能讓男人入迷,跟她小年時衣上燻香日日換不同的作風完全不一樣。

"喏,阿武,你是呀活下去親眼見證我跟陛下的下場,是吧?"

"這時我苟且偷生下唯一的意義。徐直,你會不得好死,周文晟遲早露出原形!"他咬牙道。

徐直對他的詛咒根本不在意,隨口道;"一定如你所願。阿武,雖然你已經是我的人了,但我總不能一直金屋藏你,會悶壞你的是不?因此我想了個好法子,你看,這是我千辛萬苦從敘事那里弄來的,再適合你不過。"徐直此刻眉眼生動有神,周文武一時看呆了眼,知道雙手被塞了東西,他終于回過神,低頭一看。"這時什麼東西?徐直,你拿動物的骨頭給我?"

"你也認為它是骨頭?"徐直眼兒熠熠,笑道;"他確實是骨頭,學士館里的人推測是鳥禽類,而且是極為巨大的鳥類,到底有多大呢?或許能夠載上一個人也不止,但翻遍各國歷史,未見過有這樣巨鳥的記載,況且……你認為它想什麼?"

"……面具。"

徐直又驚又喜,眼神頗有"你是我同道中人"之感,令得周文武心里頓時古怪至極。

她又到;"真是面具。見過它的,都認為是面具。眼瞎各國面具皆是木制或銅制,哪里見過獸骨面具?如果要論四國工藝孰強,那非大魏莫屬;但這副面具並沒有大魏的工藝特色,而且你不認為這面具的水平已經超乎大魏了嗎?這樣精致的工藝沒有廣為人知,這背後是不是藏有什麼原因呢?"她侃侃而談,忘其所以,眼神漸顯空茫,就這樣看著遠方不知何處去。

"……"饒是周文武見多識廣、閱人無數,此時也不免微微一滯。姜玖平靜地出聲;"大姑娘。"徐直回過神,眼中再度有了神識。她對著周文武微笑道;"阿武,陛下已宣稱你急病去了,從此再無二皇子,可是你這張臉,只要是西玄貴族,誰人不認你呢?但我又不舍得悶壞你,所以,特地將這世上獨一無二的面具送與你,你想走走就戴著它,多少遮著點吧。"姜玖在後頭補上一句;"你要出府去,須有人陪著才行。"周文武輕笑。"我偏是不帶,又如何?就讓人瞧瞧周文晟是怎樣踐踏皇家血脈的。"後院人?他一世引為恥。

徐直還沒有回話,姜玖就接著道;"那就讓人看看昔日的二殿下,如今不過是徐家的後院人罷了。西玄貴族是什麼德行,你豈會不知?一旦跌入深淵,只會被落井下石。同情?算了吧。"周文武拍案而起,發狂大喝道;"誰要人同情!"這種受制于人的感覺太痛苦,他呼吸的是西玄的空氣,腳底下是西玄的土地,但他從來沒有感覺這麼惡心過。他攥緊拳頭,告訴自己,他非要看見他們的結局,非要死後留在西玄。算他栽了!哪怕比剝膚之痛還要痛苦,哪怕……他都可以忍,他不就是這樣忍了三十對年嗎?他可以的!他絕對要看見周文晟的下場!

徐直想了下,道;"好吧,阿武,我退一步,在府里你可不戴面具自由行走……晚點讓阿玖帶你熟悉熟悉,府里哪都能去,書樓萬不行。"

"那種地方我就是闖了又如何?徐直你還能想什麼法子欺我?"徐直自認表情真摯地說道;"你還是別去吧,那地方鬧……姑且我們用鬼來形容吧。你都已經沒臉沒皮地活到現在了,萬不可以敗在這個鬧……嗯?鬼的地方,我可舍不得的。"周文武聞言,凌厲的眼神仔仔細細地大量徐直。如果今日換了個人在他面前談神論鬼,他肯定一腳踹出,回道;"什麼賤東西,也敢消遣本皇子!"但,眼前的是徐直,徐直從不屑說謊,更不會做戲,就是這明明白白的一個人,先皇知道,周文晟也清楚,甚至西玄貴族一眼就能看穿西玄徐直的本質。

…….鬧鬼?天下人實心鬼神,西玄人尤信轉世,但從未有人真真正正見過來自天上的神仙,至于鬼……西玄徐直會遇上?什麼鬼膽敢惹上西玄人眼中最重要的徐直……就在這一年轉瞬間,姜玖再度說道;"大姑娘,不是鬼,是內賊。我已將府里下人都清理過一遍了。"徐直回頭意味深長的看姜玖一眼。

周文武索性不再理她什麼鬼不鬼的,問道,"徐直,你告訴我,那些人……我底下那些人呢?他們都問斬了?"

"問斬?怎麼可能呢。傻阿武,你用你的想法去揣測陛下,由此可見要是你坐上那個位置,必會誅光陛下的勢力,到時京師里的西玄貴族怕要被你連根拔去大半,西玄定會元氣大傷"徐直很有耐心地說道;"陛下仁德,當下放了口諭,只要你的同黨當場遍順,從此不犯二心,出去死去的人,一切就當沒有發生,各歸原位。"說到此處,語氣柔和得像是對著不懂事的小孩子說話,她輕嘆道;"阿武,你怎麼比得過仁德之君呢?"周文武臉色鐵青,眼眶赤紅,俊秀的面皮不住抖動著,顯然已被激怒。

徐直猶未覺將白華說的那套照本宣科搬了來。"你瞧瞧,你無德無才無子,本就命中注定與皇位絕緣,你當強搶皇位跟搶民女一樣容易嗎?你在奪位的那一晚,我都在府里為你感到傷心。周文武,你失敗是注定的。"姜玖上前,緊緊盯著喉頭滾著、渾身已然發顫的周文武。他都不知道徐直這時來探看周文武的還是來撩撥他讓他活活氣死的。如果下一刻這人再嘔出一口血,他絕不會意外。

徐直又道;"早點認命吧,認了命,你心里也開懷。它日我有空就親自帶你出去散散心。嗯?前提是,一定要戴上它啊,記得,要戴上它。"她戀戀不舍地看了桌上面具一眼,轉身出了門。

姜玖立刻退到門口,要掩上門時往周文武看去一眼。

周文武尚在盛怒之中,憤怒令得他眼角微挑,帶出一抹尖銳的艷色來,連姜玖都不得不承認,周文武的皮箱好到超月兌西玄皇帝的相貌,完全的承襲母方,尤其在激動中更顯貌色……他眼中懷疑徐直根本是為了養眼才來刺激這個皇子的。

白華說的人老珠黃,恐怕還得在些年頭,但年紀大確實是不變的事實。姜玖保持禮貌的關上門,對著院里孔武有力的僕役使了個眼色。

他邁步追上自顧自走的徐直問道;"大姑娘,那件工藝品怎會給了他?"他完全無視一臉惶然尾隨的九行。

"嗯?工藝品?在你的眼里,就是個工藝品。阿玖,對我來說,既是面具的形體,那就必有面具的功用;面具是用來戴的,西玄人主張人的一生燦爛都刻在骨子里,神師才能夠在西玄人幼年時看出他們的未來,這也是修行人篤信神師的原因。如今居然有人以禽骨制成面具,與骨頭有關的話,那就是西玄人做的,只是西玄哪來的這等手藝?是誰,將刻有燦爛的骨頭做成面具?目的是什麼?他手上還有其他骨頭嗎……這頭猛禽是絕種了嗎?怎麼我翻遍古書都沒有見過?"一涉及學術領域,徐直就容易陷入自說自話,姜玖早已習慣,但他仍是認真聆听,听到最後他的臉色露出無比的古怪。他張口預言,話到舌尖卻不知如何說出口。學士館里的人將這幅工藝品給徐直看時,他也在場…….如果他沒有記錯,那時出土的陪葬物品,白話點就是死人的東西,徐直還戴在臉上過……他有點承受不住……

他有一種想要把徐直拿過去過水的沖動……

徐直忽的停足不前,看著前方。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正式伶人們在前頭草坪上練舞,男男女女衣著繽紛、舞姿曼妙,成為一道讓人駐足的風景。

他眼底微微起了寒霜,徐直今日走到後院的路線是她平常很少走的,怎麼這麼巧,偏偏這些伶人也選在這個日子練舞呢?

是誰故意為之的?

"阿玖,你道要怎麼才能讓他多出去走走紓解身心?"徐直頭也不回地問道。

姜玖驚詫的看她一眼,"大姑娘,你要取悅周文武?"難道真是看上周文武的天生姿色?

"取悅?這個形容詞用的真好。只要他戴上面具的一天,我就要取悅他,是不?為了他皇子的尊嚴,他出去必會戴面具,現在他老窩在房里不出去,我怎麼研究?"姜玖的臉皮淺淺地抽動,他絕對不會說;算了,別取悅周文武了,面具我找個人戴上給你時事觀察吧。陪葬物給底下人戴著這種損陰德的事他還真無法狠下心腸。

她又道;"我戴了沒用處,擁有皇族血液的人戴了呢?男人戴了呢?個性陰沉的人戴了呢?是不是有個開關呢?我要一個個試,阿武就是頭一個最好的實驗……"徐直沉吟著,又瞟向那些伶人。

有男有女,有的面上模妝,有的則是素面,她一向記不住他們的名字,在她眼里,這些人就是一群玩物,專供排解愁悶用的,除此外根本毫無意義。

她舉步過去,一班子伶人也發現了她,紛紛作揖,說道;"見過大姑娘。"徐直嗯了一聲,第一眼就被為首的素面男子吸引去,男子披著黑亮的直發,眉眼清秀,穿著西玄男子單色繡紋獵裝,全身上下素的不可思議,卻也有不可思議的美感。

徐直想了想,還真想不起過去幾年有沒有見過這人,她只記得有人跳舞演奏解悶,但實際唱了什麼,舞了什麼,她腦中模糊一片。

伶人們也安靜得立在一旁,沒有戰戰兢兢,也沒有主動說話,就這麼任著徐直盯著班里的紅牌。徐府的規範就擺在那里,只要照著走,就不會天降橫禍;比起其他貴族府里伶人與後院那不得不說的愛恨糾葛,最終一具尸首從後門送出,徐府簡直是人間天堂;但,就是有一點令人不安心,徐直找他們解悶的次數有限,西玄貴族將府里的人互送是常事,哪天有人向徐直討了人,恐怕徐直也不會拒絕。

在一旁的九行,垂下臉掩飾厭惡。

姜玖上前,沒看向那名男子,輕聲道;"大姑娘,是要……解悶麼?"他有意無意地將徐直的注意力轉向自己。

丙然不出意料,徐直將目光收了回來,等著姜玖久久不說話,久到那名男伶人都無聲的用鼻腔嗤了一聲。

姜玖卻是無比坦然,他深知此時就算他鼻子開了花,西玄先皇自花里跳出來,徐直也不會有半分動容。她的目光或許在看他,卻不曾真正看到他……這種他人無法理解的饒舌言語,也只有徐直的身邊讓人才能彼此明白。

徐直終于開了口,問道;"解了悶,他便會稍懈郁悶,出去走走?"徐直不得不承認,在了解人心方明,她腦子很容易卡殼。

"也許,"那豈止是郁悶根本是仇恨與羞辱連姜玖有時都認為還不如直接一刀了結周文武他還會感激呢。

"好,那你就去安排,就晚上吧,挑些令人心情舒暢愉快的樂舞。"徐直松口氣,擺擺手,把一切都交給他,正要離去,姜玖連忙輕聲問;"如果他看中里頭的女人呢?"徐直眨眨美目。姜玖試探地替她做主;"大姑娘,他只是後院人,取悅他是有個限度的。"徐直點頭。"你說的對,這點你看著辦。"說完她直接拋諸腦後,旋即離開。

九行遲疑一會兒,尾隨而去。

"……看來這個後院人是個野的,以後也不知道你們要如何爭寵嘍……"面目清秀的伶人狀似低喃。

姜玖當作沒有听見,略略放高音量道;"你們好好準備,大姑娘需要解悶,最好是幾首能夠讓人放松……忘卻仇恨的曲子。"

"忘卻仇恨?"那伶人一字一字反復念著,而後笑道;"這真是不容易達成的要求呢……連我們這些終日在泥沼里掙扎的樂人都做不到,又怎能讓旁人忘掉恨意呢?但,既然是大姑娘的吩咐,我們也就盡力一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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