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能保證永不犯錯嗎?」
陳姨娘沉默半晌,最後只道︰「你在輔國公府好好的,姨娘也會好好的。」如今,就算那位官夫人找上門,她推說當初托付的女兒沒有活下來,對方也無法反駁,畢竟是早產兒,養活孩子原本就不是容易的事,而唯一知道秘密的人只有她的女乃嬤嬤,女乃嬤嬤早在多年前就病死了。
季霏倌張開嘴巴又閉上,前世王婆子會出賣姨娘,恐怕不只是因為王婆子遭到冷待,更是因為姨娘越來越張揚,致使夫人難以容忍,王婆子才會生出膽子投效夫人。
氣氛越來越僵硬,陳姨娘實在是坐不住,這才想起今日還有一件事,隨即取出懷里的荷包遞過去。「這個給你。」
季霏倌取出荷包里面的東西,是她一直很好奇的墨玉葫蘆。「這不是外祖母給姨娘的遺物嗎?」
「我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母親留給我的遺物最後還是要傳給你。」
「不是還有一對墨玉鈴鐺嗎?」
「這是一套,我們母女各留一樣。」雖然她很害怕這個東西會不小心曝露人前,四姑娘的身世再也藏不住,可是霸佔一個母親留給孩子的東西,她始終無法心安,索性先給一樣,待她臨死前再交出另一樣。
季霏倌看著墨玉葫蘆,越來越相信這個東西絕對與她的身世有關,至于姨娘為何只願意給她一樣,倒是不難理解,對姨娘來說,她是姨娘在永寧侯府立足的根本,只要有可能讓她身世曝光的東西或事情,姨娘都會有所保留……老實說,姨娘願意交出一樣,這已說明姨娘是個有良心的。
「將來姨娘無論遇到什麼事,都可以來找我,我總會盡力幫助姨娘的。」
「這是當然,我們是最親的人。」
她們真的是最親的人嗎?該說的她都說了,姨娘還是不願意吐實,她又能如何?
季霏倌終于穿上嫁衣嫁給左孝佟,這可以說是這個身體原主出生不久就命定的姻緣,卻走了兩世才結為連理。
前世的一切明明還近在眼前,清晰又鮮明,可是此時,她只覺腦子一片空白,還有說不出的緊張。
是的,她好緊張,即使不是不懂男女之事,她還是覺得這是第一次……沒錯,她要視為第一次,第一次真心渴望跟一個男人共度一生,第一次想要躲在一個男人的羽翼下,第一次想去了解一個男人的全部,第一次想為一個男人生兒育女……什麼都是第一次,因此她要花上十二萬分的精神。
入了洞房,坐帳、撒帳、撤帳之後,坐上床,季霏倌感覺心情漸漸平靜,也許是喧鬧聲不見了,新房里也沒有吵著看新娘子的聲音……听著幾位嬤嬤一個接一個,如同唱戲般的贊禮聲,她都還沒在腦子里面消化一遍,蓋頭的大紅銷金帕就被挑起,然後,她的眼楮就對上左孝佟熱烈如火的目光……
四目相對,時間仿佛在此凝結。
不過,一旁伺候的嬤嬤們並未允許他們停留此刻,接著引他們喝合巹酒,用子孫餃子,新郎倌就被趕去敬酒,而她在嬤嬤們的伺候下,卸下沉甸甸的鳳冠還有頭飾,再將一張唱戲似的臉兒洗淨,最後喝上一碗左孝佟請廚房事先備下的冰糖燕窩粥,接過如意為她準備的游記,等候左孝佟敬完酒回房,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太累了,書才看了沒一會兒眼皮就垂下來,腦袋瓜跟著晃過來晃過去……
「今日是不是累壞了?」
季霏倌驚醒過來,見到左孝佟滿是心疼又愛憐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揚起一笑。
「先前準備的游記太無聊了。」
「你喜歡游記?」
「倒不是,只是從游記上可以看見許多地方的風土民情,感覺天地很大很遼闊。」
「天地確實很大很遼闊。」
「新郎官和新娘子該用長壽面了。」有位嬤嬤出聲提醒,免得他們一直閑聊下去。
什麼?怎麼還沒禮成?兩人相視一笑,趕緊在嬤嬤們的伺候下用下一碗,再由著她們伺候他們擦臉,撤下面碗、筷子,送上一串吉祥話,好不容易禮成了,將新房留給兩位新人。
左孝佟靜靜的看著季霏倌,終于,她成為他的妻子了,這一刻感覺好像等了一世之久,等得他惴惴不安,擔心會殺出一個程咬金,將她搶走了。
「你不要一直看著我。」季霏倌羞答答的伸手遮住他的眼楮。
「我要一直看著你,看著你一輩子。」左孝佟拉開她的手,圈在自己兩掌之間。
「我變成老婆子,很丑。」
「我也會變成老頭子,難道你就不看我嗎?」
「……」
「你說什麼,我沒听見。」
季霏倌抽回手,掄起拳頭,嬌嗔的捶了一下他的胸前。「你很討厭,欺負人!」
「我讓你欺負回來,你要如何欺負我,我都由著你。」左孝佟曖昧的眼神教人一看就知道他所謂的「欺負」是什麼意思。
季霏倌可沒有被他嚇退了,繼續道︰「我將你捆起來也可以嗎?」
左孝佟似乎來了玩興,伸出手,「你捆啊。」
這一次季霏倌差一點被嚇到了,懊惱的拍掉他的手。「你別鬧了。」
「好,我不鬧你。」左孝佟溫柔深情的撫挲著她的臉,覺得有件事一定要事先向她坦白。「第一次見到你,你穿著一件繡著牡丹的斗篷,可知道那是什麼時候?」
「不是晉陽侯府的賞花宴嗎?」她終于知道他送自己的及笄禮為何是牡丹簪子了,不過,那日到了晉陽侯府,她就將斗篷解下來交給如意,他應該沒瞧見,且斗篷的花紋應該是桃花,為何會變成牡丹?
左孝佟笑著搖搖頭。「更早,大約四年前。」
「我十一歲的時候?為何我不記得自己見過你?」季霏倌歪著腦袋瓜想了又想。這一世,雖說因為前世的記憶,她第一眼就認出他,可是事實上他擁有一眼就教人難以忘記的俊美容貌,只是不苟言笑,「美色」就打了對折,總之他那股冰冷剛硬的氣質非尋常人所有,真的很難教人忘記。
「我見到你,你沒見到我。」
「你在哪兒見到我?」
「城南,有個七、八歲大的偷兒模了你的荷包,被你逮個正著。」
仔細回想,季霏倌點了點頭,「好像有這麼一件事。」
「你抓到那個偷兒,還義正詞嚴地狠狠訓她一頓,最後卻將你身上的銀子全給那偷兒。」正是因為這件事,他沒有反對這門親事。
其實,他從來不在意自個兒能活多久,因為毒傷,他的腳留下殘疾,人人看他的眼神盡是同情,上好的美玉有了裂痕,誰能不可惜?除了臉皮夠厚的榮青雲、當初為他所救的四皇子,他不與任何人往來,他不要活在別人同情的目光下,當然,他也沒必要非娶高人命定的女子為妻。
後來,皇上重用他,他努力證明殘疾不會困住自己,直到他再也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也因此,他認為應該娶自個兒挑選的姑娘為妻,不久之後,他就在城南看見她。
他見過太多美人兒了,當時她還稚女敕,容貌還稱不上吸引人,可是她正氣凜然的模樣令他印象深刻,而真正教他上心的是她最後的舉動。後來她上了永寧侯府的馬車,他才打听到她的身分,知道她就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他開心極了,真是太好了!
「我完全記起來了,你是不是嚇到了?我竟然對一個偷兒說了一篇大道理。」
「後來知道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覺得自個兒真幸運,我的妻子正直又善良。」
「不是的,我沒那麼好。」前世為了不嫁給他,她傷了他的心,這豈是正直又善良之人會做出來的事?
「你很好,真的很好,老天爺肯定覺得有愧于我想補償我,要不,我如何能夠擁有你?」
季霏倌忍不住靠過去親了他一下。「何其幸運的人是我。」
眼神轉為深沉,左孝佟將她撲倒壓在身下,聲音略帶著沙啞,「你知道我盼著這一日有多久了嗎?我都快憋壞了。」
她緊張的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我怕。」
「別怕,一切有我。」
是啊,一切有他,她有什麼好怕的?
丙然,她很快就忘了害怕,因為他太溫柔了,仿佛將她當成稀世珍寶一樣,用他的吻,他的手一點一滴將她帶入璀璨的之河,甚至撕裂般疼痛傳來的那一刻,也未曾教她有絲毫的退縮。
汗水交織,熱情如火,情意繾綣,季霏倌忘情向他敞開自己,他歡喜、愛戀的更加放縱深入其中,動作隨之越快越猛烈,每一次的撞擊好像就是盡頭,恨不得她就此將他緊緊留住。一次又一次,在激情熱烈的撞擊中,兩人一起攀向最高峰,癱軟在彼此身上……
按照一般程序,新婚第一日的流程是這樣——先給直系的親長磕頭敬茶,听幾句訓詞,然後認旁系親戚,接著開宗祠入族譜,中間得空吃頓飯。可想而知,這一套禮數走下來,新人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男子還好,體力夠,女子就慘了,更別說前一夜被折騰得夠累了。
總之,季霏倌已經準備好了,咬著牙撐過這一日就是了,可是她沒想到,還沒跟婆母正式交鋒,枕邊人卻先找她麻煩。
「你身邊沒有丫鬟伺候嗎?」季霏倌不介意為夫君更衣,只是事先一點預備也沒有,又不曾做過這種事,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伺候他更衣。
「有啊,可是不熟,不喜歡她們靠近我,如何能夠讓她們為我更衣?」成親之前,他又換了丫鬟,而且一次換兩個,沒法子,誰教她們心思動得太過活絡,兩人竟然先內訌打了起來。
季霏倌差一點傻了。「不熟?」
「她們剛來不久,我連名字都還沒記住。」
她真不知道該如何說,這會不會太扯了?來一個新的就罷了,為何全是新的?
不過不急,如葉應該在打听府里的情況了,應該晚上她就可以掌握清風軒的狀況。
「你幫我更衣。」
她能夠說不好嗎?沒關系,第一次難免手忙腳亂,下一次會更好,可是……季霏倌嬌嗔的一瞪,「你不要一直看著我,這教我如何為你更衣?」
左孝佟不解的眨著眼,「我看你,你為我更衣,這不是兩件事嗎?」
「這……哎呀!不管啦,要我為你更衣,你就不準看著我。」
「我也很想管住自個兒的雙眼,可是,誰教你如此誘惑人。」他真的是情不自禁,越看她,越覺得她嬌媚動人,如同艷麗盛開的牡丹。
她知道男人的體內都住著一個孩子,可是真的沒想到他也會耍賴。季霏倌故意板起面孔道︰「你再不正經,我不理你了哦。」
「我哪有不正經?」不過,他不敢再肆意看她,乖乖讓她為他更衣。
待兩人收拾好了,左孝佟的大丫鬟琴香已經帶著如意擺好了早膳。
季霏倌見了一怔,左孝佟拉著她坐下來用膳。
「時候還早,我們先吃一點。」
「可是……」
「不吃點東西,待會兒磕頭敬茶時撐不住暈倒了,我可會心疼。」左孝佟親自給她夾了一塊棗泥糕和一塊山藥糕,再遞了一碗餛飩給她。
「我哪有如此嬌弱?」季霏倌嬌羞的臉紅了,趕緊低頭吃早膳。
簡單用過早膳後,略略洗漱,再端茶淺啜,左孝佟細心叮嚀,「娘的性子又簡單又別扭,若是娘說了什麼不好听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不會,我可以明白她的心情。」婆母與她的嫡母爭了大半輩子,最後卻要娶她的庶女當媳婦,這能不嘔人嗎?就是她這個穿越人士,也會覺得很冤,倒不是糾結在嫡庶的問題上面,而是跟你的敵人當親家,滋味太難受了。
「雖說是高人配合的姻緣,但是娘總覺得這其中有老夫人的痕跡,輔國公府以後就是我的,若是我的媳婦兒可以任由老夫人拿捏,老夫人在府里豈不可以橫行霸道?」
「老夫人如今在府里不也橫行霸道嗎?」年紀最大,又佔著「母親」的身分,連國公爺都要恭恭敬敬吧。
「如今是娘掌中饋,府里重要的管事嬤嬤都是娘的人,她難免不方便。」
眼楮骨碌碌的一轉,季霏倌低聲的打趣道︰「要銀子、要東西不方便嗎?」
左孝佟輕聲笑了,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這種事別說出來,我都替她難為情。」
「我又不掌府里的中饋,她拿捏我也沒用啊。」
「輔國公府遲早要交到你手上,若是你早早為輔國公府生下子嗣,娘的心思全撲在孫子身上,中饋勢必更早交到你手上。」
聞言,季霏倌不覺得害羞,只感到驚愕,「她已經在算計我的肚子了?」
「不只是她,娘也是,娘盼著孫兒也有一、兩年了,你早早為輔國公府生下子嗣,中饋就會交到你手上。」
她突然有一種感覺,盼著她生小孩的不是兩個女人而已,還包括他……別鬧了,這會兒懷孕,明年生孩子,她不過十六歲。
「你想要掌中饋嗎?」
「還是不要,我怕她們會失望。」如今她處事求圓融,但不表示她是軟柿子。
「真是可惜。」左孝佟看了她的肚子一眼,他們的孩子不知道像他,還是像她?或者,兩個都像……他很想早一點看見。
「世子爺、世子夫人,時候不早了。」如意進來提醒他們。
兩人趕緊重新整理衣裳,手牽手出了房門。
「待會兒千萬別幫我說話,知道嗎?」季霏倌小聲提醒左孝佟。
「為何?」
「你幫我說話,婆婆會更不喜歡我。」辛苦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卻為了沒有血緣關系的女人與自個兒敵對,哪個母親受得了?
左孝佟皺著眉,「看著妻子挨罵,我豈能不作聲?」
「你可以幫我出聲,不過是在私底下,母子兩人關門說話的時候,而且要留意,別讓婆婆覺得你偏心,白養你了。」
左孝佟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真是麻煩!」
「是啊,很麻煩,要不,你索性冷眼旁觀,什麼都別管。」
「我不容許任何人欺負你,就是最敬重的爹娘也不行。」左孝佟很男子氣概的道。
季霏倌甜蜜蜜的一笑,「我相信你,不用為我擔心,我應付得來。」
「是,你如此聰明,怎會應付不來?」左孝佟調皮的靠過去撞一下她的額頭。
她吃痛的倒抽一口氣,懊惱的對他撅嘴,他見了歡快的笑了,接著保證道︰「你放心,若要幫你說話,我也會挑選時機,不會給你添麻煩。」
她知道他懂得分寸,倒也不再多費唇舌,打起精神來進入今日真正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