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卉丹突然開心的拍手道︰「玉泉水,好喝!」
「沒錯,那兒有一口井,井水很甜很好喝,因而被稱為玉泉水。」
「那兒好大好大,我迷路了。」
芍藥抬頭看著一旁的王嬤嬤。「大小姐曾經在承恩寺迷路嗎?」
「是,大小姐因為調皮,想躲起來讓丫鬟們著急,沒想到自個兒反而迷路了。後來老太太請寺里的僧人幫忙尋找,兩個丫鬟還因此挨了板子。」
「原來大小姐也會調皮。」
「大小姐性子好,心地善良,不過好奇心很重,難免調皮貪玩。」若非如此,大小姐也不會無意間闖進落霞軒。
芍藥握住徐卉丹的手,仔細交代她。「後天我們要去承恩寺,若是迷路了,見不到其他人,你就將這張地圖拿出來,按著上面朱色記號走,記住了嗎?」
徐卉丹用力點點頭,索性整個人趴在桌上打量地圖,還念念有詞指著上面每一個標示的標的物。
「你怎麼突然想到幫大小姐繪制地圖?」自從大小姐落水之後就不曾出門,王嬤嬤當然也擔心後日去承恩寺會發生什麼狀況。
「如今三四個丫頭都不見得照顧得好大小姐,卻只能帶兩個丫頭陪大小姐去承恩寺,難免教人擔心。我想了又想,不如給大小姐預備一張地圖,若是發生迷路之類的意外,大小姐可以憑著地圖尋路回來。」
「大小姐看得懂地圖嗎?」
「我發現大小姐的心智雖是孩子,對東西南北的方向卻很清楚,至于她當初在承恩寺迷路,可能是為了躲人,沒有留意四周。」芍藥拿起荷包,再從其中取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永昌侯府芍藥」。「若是大小姐尋不到路,只要不出承恩寺,必會遇到那里的僧人,將這張字條交給僧人,僧人就會將大小姐帶回來。」
王嬤嬤很感動的看著芍藥,說不出一句話。
「王嬤嬤為何如此看我?」
「你來了真好!」王嬤嬤轉而愛憐的看著徐卉丹,此時她的注意力又被黃金糕給勾走了,美味的黃金糕一入口中,她笑得眼楮都眯成直線。「大小姐不是不明白主子該有主子的樣子,可她的心就是硬不起來,底下的丫鬟婆子都壓不住,總是靠我一個人,難免顧得了這兒管不了那兒。你來了之後,丫鬟婆子變得有規矩,太太也有了主心骨,日子越來越好,只是……」
芍藥知道王嬤嬤未出口的話,她再次用手絹細細擦拭徐卉丹的嘴巴,堅定的道︰「大小姐如此善良,相信上天必定會善待她。」
略微一頓,王嬤嬤忍不住道︰「有時我覺得大小姐會慶幸自個兒變成這個樣子。」
她懂,若非姐姐變成這個樣子,今日她不會在這里,善良的姐姐一定覺得如今的遭遇是好事,而不是壞事。
王嬤嬤不自覺的將目光轉向芍藥。「可是,大小姐若知道芍藥為了能夠待在她身邊守護她,不惜毀了絕美的容顏,也會心疼的。」
芍藥隔著面紗模著疤痕,雲淡風輕的道︰「我不後悔自個兒的決定。」
「你不像侯爺,也不像太太。」王嬤嬤不知不覺就月兌口而出。
「以後這種話切莫再說。」雖然房內沒有其他人,可也要小心隔牆有耳。
「我只是忍不住。」
「從小案親就告訴我︰芍藥,你要成為你——一個可以讓自個兒引以為傲的人。」當時她不明白,我不就是我嗎?為何我要成為我?隨著她得知自己的身世,爹說過的每一句話一一掠過心頭,她終于能夠感受到爹的用心良苦。徐家將她視為不祥,恨不得她不曾出生,爹不能明明白白開導她,只能教導她,要以自己為傲,所以,她是不是侯爺之女不再重要了。
「太太說,郭爺將你教得很好。」
對父親而言,她不只是女兒,她還是主子,因此父親對她教導多于愛護。
案親原是侯爺的侍衛,因為娘早了太太幾日生下女兒,就此無奈的交出女兒,接下永昌侯府的秘密。父親臨死前,如此渴望見親生女兒一面,沒想到娘一封求情的書信交到馮氏手中,馮氏只想著如何封口。隨著父親抱憾而終,他們進了落霞軒,面對身世的真相,她雖然被迫長大,卻也由衷感謝父親對她的教導。
「雖然如此,太太還是覺得很愧疚,你受的委屈和錯待,今生她怕是……」
「無須愧疚,也無須為我難過,有得就有失,我得到的比我失去的更多。」芍藥溫柔的目光落在徐卉丹身上,她顯然感覺到了,抬起頭對她傻乎乎的一笑。
「你心里不怨嗎?」
芍藥搖了搖頭,若以永昌侯嫡次女的身分出生,難道就會更好嗎?看姐姐,還是永昌侯的嫡長女,如今卻變成這個樣子,還不如農家的女兒。
「太太後日不去嗎?」芍藥轉而問。
「雖然太太身子漸好,可是為了玉寶閣的事費了不少心思,累壞了,今年她還是不去。」王嬤嬤知道這是借口,太太是不願意面對老太太和姚姨娘,而且在眾人面前,看著女兒被人家當成丫鬟指使,她心里難過。
「王嬤嬤多勸勸太太,你可以對敵人示弱,松懈敵人的心防,但是絕對不能逃避,敵人不會因為你逃避就放過你,只會更肆無忌憚的進逼。」太太如今振作起來,可是在侯府說話的分量還不如苗姨娘,皆因她遇事還是寧可閃避,明擺著告訴所有的人,她不想惹事,當然也沒有人會將她放在眼里。
「我會勸太太,只是太太的心結……」
女兒的身分無法公開,心結解不開,是嗎?在芍藥看來,這都是借口,曾經她忍著,接受她必須待在落霞軒那個陰寒的牢房,盼著有一天應該喚一聲祖母的馮氏施舍憐憫,可是,她卻必須毀了容顏才能走出來,這還是她親娘去哀求得來的。當刀子從臉上劃下去那刻起,她的生命就不再有軟弱的借口。
「總有一天,我會討回公道,找回屬于我們的一切!」芍藥信誓旦旦的道。
夏日炎炎,京城西郊淮山的承恩寺卻還如涼爽的春日。
戚文懷坐在樹上,吹著簫,為死去的人送上一曲。
祝氏喜歡听他吹簫,每年生辰,她唯一想要的生辰禮物就是听他吹簫。
祝氏大他六歲,算是母妃的陪嫁丫鬟,因為一起長大,她總像姐姐一樣照顧他,兩人自小靶情就好。母妃臨終之前,將她給了他當妾,一來是為她安排出路,二來是希望有個細心體貼的人伴他身邊,怎知竟因此為她提早敲起喪鐘,就在去年的今日,她死于小產。
他十六歲封爵,封邑北燕郡,隔年出宮建府,同時迎娶父皇指的兩名側妃。
有了側妃,各方勢力更是借口在他後院塞人,他不在意,不過是妾,不能留的時候,隨時可以動手除掉,卻忘了後宮給他的教訓,女人的爭斗從來不輸朝堂上的激烈,人命在利益面前可以任意犧牲。
祝氏有了身子之後一直很小心,幾乎足不出戶,可是那日,她的生辰,她無法拒絕兩位側妃的宴請。他擔心有人在飲食中動手腳,還特地囑咐秦姑姑盯著膳房,誰知道他想錯了,人家無意在飲菜下毒,選在她回房途中動手腳,而且是進了她的院子,地上一灘水,就這麼滑了一跤,滑掉了孩子,也滑掉了性命。
當時,有四五個丫鬟在身邊護著,怎可能因為地上的一灘水滑了一跤?顯然其中有一名丫鬟作了手腳,可是大伙兒撞成一團,都說自個兒是被人家撞的,無論如何逼供都問不出結果,最後也只能教那些丫鬟一起陪葬。
雖然祝氏不當他的妾也會給母妃陪葬,但是祝氏的死依然令他自責,難得有一個人真正對他好,他卻沒有能力保護她。
一曲吹畢,戚文懷閉上眼楮,享受著大自然的寧靜,聆听四周唯一的聲音——風兒吹動枝葉的沙沙聲。
「邵閻,走了。」戚文懷往下一跳,輕松落地。
「王爺,承恩寺今日封寺迎貴客。住持因為王爺的關系,我們又來得早,便私下通融我們進來,可是說好了必須從後山離開,此時邵武應該已經在後山等我們了。」
戚文懷理解的點點頭,轉身往後山的方向,同時隨口一問︰「哪家貴客?」
「永昌侯府。」
罷剛邁出的腳步不由得頓住,他想起那個名喚芍藥的丫鬟。
這種感覺真是奇怪,匆匆兩面之緣,甚至連她的相貌都沒有瞧過,可是,她卻仿佛被一把雕刀刻在他的腦海。
「王爺?」
戚文懷收回心思,再一次邁開腳步,不過倒像是在園子散步似的。「我們慢慢沿著後山的山路回去吧。」
此時,永昌侯府一行人已經浩浩蕩蕩進了承恩寺。
姚氏和苗氏像是擔心被人搶去風頭似的守在馮氏身邊,你一句我一句,逗得馮氏眉開眼笑,芍藥見了不由得冷笑,教外人瞧見,還以為她們是正牌的媳婦兒,絕不敢相信她們是共事一夫的兩個妾。
「蝴蝶!」徐卉丹興奮的大叫了一聲。
芍藥匆匆將視線收回來,轉向徐卉丹,今日她唯一要做的就是盯緊姐姐。
「蝴蝶……好多……」
徐卉丹的目光被不知從哪兒跑出來的一群蝴蝶吸引過去,邁開腳步向蝴蝶飛撲而去,芍藥見了當然立刻跟過去。
「芍藥,過來。」徐卉英驕蠻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
平日連一眼都不願施舍的二小姐怎麼會盯上她?芍藥頓生不安,可是當奴才的能夠不理主子嗎?這還是一個刻薄的主子!
芍藥瞥了秋蓮一眼,示意她趕緊跟上大小姐,而她恭敬的走到徐卉英面前,福身道︰「請問二小姐有何吩咐?」
「你究竟生得有多丑?取下面紗我瞧瞧吧。」徐卉英的口氣好像在施舍,她身側的兩個丫鬟一副等著看好戲的瞅著芍藥。
「奴婢可以取下面紗,可是,二小姐知道嗎?奴婢臉上的疤痕不只是丑,還是一個咒詛,見了就會受到咒詛,二小姐還要看嗎?」芍藥的聲音輕輕柔柔,卻帶給人一種莫名的寒意,原本等著看好戲的兩名丫鬟瞬間往後一退。
「你……你想騙我……以為我會上當嗎?」徐卉英抖得好像快凍僵似的。
「若二小姐願意以命相賭,不就知道奴婢是否有誆騙之嫌。」芍藥從容不迫,倒顯得她是主子,徐卉英是個被欺壓的奴才。
「你……知道自個兒生得丑,就不要出來嚇人,我才不想夜里作噩夢。」
徐卉英簡直是落荒而逃,兩個丫鬟緊緊貼著她,三個就這樣撞成一團,看起來萬分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