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氏見他們父子又要吵起來,連忙揚聲斥了句,「夠了,都不要說了。」她叫了兩個婢女進來伺候兒子,把他那一臉血給弄干淨,自己則陪著丈夫回去清理。
「這孽子竟敢打我,簡直大逆不道,這都是讓你給慣出來的!」回到寢房,邵中德把自個兒清理干淨後,對妻子埋怨道。
莊氏可不認這個帳,「哪里是我,都是那神仙酒才害得他變成這般。」
「我要讓人將他綁到柴房戒毒,你又不肯。」
莊氏沒好氣地回道︰「上回不是關了他一次,他痛苦得都要撞牆尋死了,再關他一次,豈不是要了他的命?」她只有這麼個兒子,可舍不得兒子受那種苦,說到一半,忽地想起一件事,她朝丈夫伸出手。「你今兒個不是上穆親王府去了,銀子呢,帶回來了嗎?」
邵中德從衣襟里掏出一只錢袋遞過去給她。
她打開來數了數,神色不悅的皺起眉,「怎麼又短少三千兩?」
邵中德的臉色也不太好,「穆親王府的大帳房只給這些,還說這是世子交代的。」
「他這幾個月是怎麼回事,一再短少咱們的銀子,再繼續這麼下去,他豈不是要吞了那些銀子,讓咱們白給他干話?」莊氏不滿的罵道。
「我看他這是吃定咱們了,我今兒個過去,那帳房還對我說,這事咱們不干,大有其它人肯干。」
「那條財路可是咱們替他找的,君連泗這是想過河拆橋,把咱們甩了嗎?」莊氏憤怒極了,連世子的敬稱都不叫了,直呼名諱。
她父親是商人,她以前跟在父親身邊學了一些做生意的手段,因此當初攀上穆親王府後,她替君連泗找了條進財的路子。
罷開始分錢的時候,君連泗倒是都有給他們應得的那一份,後來便漸漸短少,如今都只剩下一半。
油行和茶行那邊的營收,在祥記茶行和福記油行不時降價攬客的情況下,越來越差,府里的花銷不少,女兒那邊也要給,眼看這些錢都不夠給女兒,讓她這口氣怎麼忍得下?
邵中德陰沉著臉道︰「穆親王眼下只吊著最後一口氣,萬一他這翻眼走了,南鎮軍日後也不知會落在誰手上,君連泗八成也是因為這樣,才克扣咱們的銀錢,就算那支南鎮軍最後皇上交給別人,君連泗也能襲爵,這口氣咱們吞不下去也只能硬吞下。」
「可只有這些銀子,還要給女兒哪里夠用?」
「你別再拿銀子給那畜牲,省出來的銀子就夠給女兒了。」邵中德還在氣頭上,指起兒子就滿臉怒色。
莊氏正要開口,外頭下人來稟說大夫來了,她這才閉了,讓人將大夫請進來。
皇宮御書房。
傍晚時分,一名太監神色匆匆進來稟道︰「皇上,穆親王薨了。」
一得知這消息,君連堯隨即派請了總管太監前往穆親王府,表達慰問之意。
穆親王生前驍勇善戰,率領南鎮軍為朝廷立下不少功勞,不過其為為跋扈,在罹病前,常在朝堂上公然反駁他的話,又常擅自插手干預朝政,君連堯對這位皇叔早已多有不滿,暗中籌謀著想從他手中收回南鎮軍的兵權。
不過就在兩、三年前,穆親王突然染病,臥床不起,太醫和無數名醫對其病情皆束手無策,只能用金針和湯藥延續他的壽命。
但他即使纏綿病榻,仴不肯將手里的兵權交出,吩咐幾名心月復將領把持著南鎮軍。
君連堯見他病重無法上朝後,倒也不再急著收回兵權,盼了三年,終于盼到他病歿這一天,自是不會放過這名正言順收回南鎮軍兵權的機會。
因此他明面上派人前往穆親王府吊唁,一邊召集親信大臣,商討要派誰來接管這支南鎮軍。
朝廷的暗潮洶涌,京中百姓並不知,只看見一輛輛華貴的車馬轎子前往穆親王府。
幾日里,京里泰半的皇親國戚、王公貴旌、朝廷官員,全都涌至穆親王府吊唁。
穆親王算是君連笙的皇叔,君連笙依禮不得不親自前去上香致意。
他不願讓杜紫芯再面對那當年將她活活虐死的君連泗,因此要她無須隨他一塊前往穆親王府,但杜紫芯不願逃避,既然重生了一世,有些事、有些人,是她必須去面對的。
因此這日午後,她隨著君連笙一塊來到穆親王府。
她不只在靈堂上見到君連泗,也見到同樣前來吊唁的邵中德與莊氏。
原以為再見到昔日的仇人,她會難忍怨恨,然而待她站在他們面前,心境出乎意外的平靜。
不是遺忘了過往的事,而是那些事已不能再左右她的心緒。
君連泗正與旁人說話,君連笙冰冷的眼神從他臉上一掠而過,接著無視想上前與他攀談的邵中德與莊氏,攜著杜紫芯逕自前去與穆王妃說話。
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兩人便一塊離開穆親王府。
莊氏陰沉著臉看著他們離開,對站在身旁的丈夫低聲說道︰「看來他定是得知當年咱們把蝶兒送給世子的事了。」她原本還只是懷疑這事,如今親見到君連笙對他們夫妻的冷漠,才確定了這個猜測。
邵中德對此倒是有恃無恐,「咱們女兒是蓮妃,就算他知道也不敢對咱們如何。」
莊氏咬著後牙槽,恨聲道︰「不敢對咱們如何?他不是使計讓咱們兒子染上神仙酒的毒癮,還有他王妃名下的那兩家油行和茶行,也逼得咱們家的生意都快要撐不下去了。」
听妻子這一提,邵中德臉色也陰沉下夾,「蓮兒上回讓人暗中對他的馬動了手腳,可惜只讓他受了輕傷,要不我再進宮找蓮兒,讓她再想辦法對付他。」
莊氏低聲警告丈夫,「上回蓮兒借故罰了他的王妃,如今听說皇上都不怎麼上她那里去了,這回再動手,萬一又沒能成功,反倒讓他查到是誰做的,對蓮兒可不好。先別輕舉妄動,過陣子再瞧瞧,看看上頭怎麼安排南鎮軍的事。」
待穆親王出殯後,連堯在上朝時冊封君連泗為穆瑞郡王,同時宣布,因一時未找到適當的人選,南鎮軍主帥暫時由君連泗暫領,他還另外指派了三名將領輔佐他。
明眼人都听得出來,後上這是打算籍此慢慢收回南鎮軍的兵權,君連泗自然也看得出來。
但他性子素來張狂,沒將這事看在眼里,只想著既然他父王都能將南鎮軍牢牢掌握在手里三十年之久,他自然也不例外。
而穆親王遺留下的幾個心月復,看在昔日主子的情分上,自是十分擁護他這兒子統領南鎮軍。
然而他們沒想到的是,君連泗只繼承了其父跋扈專橫的性子,卻未傳承到他領兵作戰的本領。
—來到南鎮軍駐扎在洮州的大本營後,他不時干涉將領們操練士兵之事,還常因一些小事毆打士兵,更活活虐死了兩名軍妓,引得將士們私底下很是不滿。
讓士兵們不滿的,還有大營里的伙食。
「這兩年多來,咱們吃的伙食一日比一日差,你看看今晚咱們吃的那是什麼,一碗飯里有八成都是米糠。」
「穆親王健在時,咱們南鎮軍的伙食可是朝廷所有軍隊里最好的,讓其它軍隊都羨慕得緊,後來王爺病倒後,就一日不如一日了。」有人懷念的說起這事。
「可我听說,朝廷給咱們買糧食的銀子都是一樣多,並沒有短少,為何會這樣?」有人提出疑問。
「那些銀子該不會是被朝廷官員給貪了吧,听說其它軍隊里也有這種事。」
「咱們可是南鎮軍,朝廷官員誰敢貪墨咱們買糧的銀子?」
「朝廷官員沒人敢,那要是……」說話的新進小兵比了個手勢,壓低嗓音,誘導的問︰「你們想想,咱們這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伙食變差的?」
「你的意思是說……買糧的銀子是被世子給貪走的?!」營帳內的幾人驚訝的瞪大眼。君連泗雖巳被封為穆瑞郡王,但因這些兵士習慣稱他世子,因此一時也改不了口。
接下來,這些話暗中在大營里流傳開來。
在有心人的挑唆下,再加上君連泗在大營里肆意妄為的諸多暴行,令士兵不滿的情緒越來越高漲。
這幾日一批士兵被派去修建浴池,那浴池佔地寬廣,還須從附近的山上引水道接泉水進來,以方便君連泗隨時可以沐浴淨身。
士兵們忙了一整在,又累又餓,回來時發現他們的伙食連一碗都裝不滿,有幾名士兵因此與燒飯的伙去發生齟齬,責問他們,「是不是你們把伙食都私藏起來了。」
「今兒個送來的糧食就這麼多,咱們全都煮了,哪里還有多的能藏起來!」
鬧到最後,兩方打了起來。
這事驚動了剛好經過附近的君連泗,問明原由後,得知士兵們是因不滿伙食的事才鬧起來,他毫不留情的下令,將那些鬧事的士兵全都抓起來,以他們在軍中造謠生事為由,命人將他們處死。
幾名南鎮軍的將領得了消息紛紛趕過來,替這些士兵求情。
君連泗仍以他們漠視軍紀為由,堅持要斬了他們。
見他如此不講情面,最後那幾名老將不得不抬出已故的穆親王,來阻止他處斬那幾名士兵。
「雖然在軍營中斗毆是違反軍紀,但不致死,王爺在世時,倘若發生這種事,向來都是罰以軍棍。王爺曾說,每一個士兵都是咱們的兄弟,咱們手里的刀只朝向敵人,不會拿來砍向自己人,還請元帥饒過他們這一回,給他們戴罪立功的機會。」
陸陸續續又有不少將領聞訊前來為士兵們求情,君連泗不好再一意孤行,但他怒氣未消,重罰了他們五十軍棍。
一名老將覺得這五十軍棍的責罰太重了,這打下來,不死也得去了半條命,還想再勸,卻被同袍勸阻了下來。他們這麼多人好不容易才勸住元帥不斬那些士兵,改罰軍棍,元帥是不可能再退讓了。
這段時日下來,看了這位新元帥在營里的所作所為,他們這批跟著穆親王多年的老將心里都十分失望。這位新元帥任意妄為又揮霍成性,他一來這里便大興土木,不讓士兵們操練,將他們當成工人、僕人,替他去修建他的宿居和打造浴池,以供他享樂。
如此下去,素來軍紀嚴謹的南鎮軍,恐怕將軍心渙散。
就在那十幾名將領準備要離去時,有名將領忽然對君連泗說道︰「元帥,那些士兵們鬧事雖然不對,但士兵的伙食確實越來越差,咱們要不要上書問問朝廷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否則再這麼下去,早晚還會再發生這種事。」他們這些將領的伙食倒是沒變,只有士兵們的伙食一日不如一晶。
君連泗敷衍的擺擺手表示,「這事我會問問,沒事的話全退下去吧。」
那三名被皇上指派前來的將領也加入了適才求情的行列里,此時心中暗自起疑,現下並無戰事,朝廷糧食充足,那些士兵怎麼會為了伙食而鬧事?
三人暗中調查後發現,士兵們吃的米飯里攙了一大半的米糠,沒半塊肉,菜也只有少少幾片,莫怪士兵會不滿。
昔日南鎮軍有穆親王鎮著,伙食素來是大運王朝所有軍隊里最豐盛的,而今親眼瞧見的情形,讓他們大吃一驚。
三人商量後,很快把這事暗中傳回京城。
皇上明著是派他們前來輔佐君連泗,真正用意是想收回這支落在穆親王手里長達三十年之久的南鎮軍,而眼下這事也許能成為收回兵權的契機。
將折子送到君連堯的手上時,孟冠也剛從洮州回到京里,此時他正坐在康福郡王府的書齋里,一臉得意的對著君連笙述說這段時間所做的事。
「我以前曾听聞穆親王治軍嚴謹,但也待手下將士極好,南鎮軍的伙食是所有軍隊里最好的,因此吸引了不少人前去投效南鎮軍。可我這回帶人混進南鎮軍大營,發現……嘖嘖嘖,那伙食比起豬食也沒好到哪里,所以一煽動下,就把士兵們積累多時的不滿全都挑了起來,可惜很快就被君連泗給鎮壓了下去。」
君連笙听完表示,「你放心吧,這事壓不下去的。」他接著嘉許了一句,「這事你做得很好。」
被他稱贊,孟冠興匆匆再問︰「接下來還要我再做什麼?」
「讓你在留大營里的人手先按兵不動,過幾日我會告訴你該怎麼做。」
孟冠已迫不待的想看那些人的下場。「這事若是鬧起來,該能拉出一串人來,邵家一定是逃不掉的吧,那些軍糧可都是邵家暗中幫著君連泗偷天換日,把良米換成劣米,偷換軍糧這可是滿門抄斬的死罪!」
自前陣子君連笙找上他合作,並告訴他邵家暗中幫著君連泗所做的事,他原本不太敢相信邵家竟敢做出這種膽大包天的事,不想按著君連笙給他的那些線索,暗地里追查後,發現這有和君連泗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前兩年趁著穆親王病重之際,私通南鎮軍負責糧草的糧官,聯手盜賣軍糧,讓那些南鎮軍吃了兩年多摻了糟糠的劣米。
這事因著穆親王病重,即使南鎮軍那些將領察覺有異,也被君連泗給壓了下來,如今他接掌南鎮軍,自然更不可能抖出自個兒所做的事。
這事一旦鬧到皇上跟前去,哼,誰也別想保住邵家了,想到邵家日後會有的下場,孟冠臉上就抑不住的揚起笑。
君連笙覷他一眼,意有所指的說︰「這事鬧得越大,皇上會越高興。」皇上正愁找不到理由將南鎮軍收回手里,如此一來,就能有理由名正言順收回南鎮軍的兵權。
且這事會牽連到的不只君連泗和邵家,倘若只有君連泗與邵家,還沒有能耐只手遮天,瞞下這種事,這背後還有一人,此人既是當今皇後的堂兄,也是君連泗的姨丈,右相蔡龍。
孟冠稍加思索便會意過來,興奮道︰「這樣說來我豈不是替皇上立下大功了。」
君連笙輕描淡寫的問了句,「可要本王把這事稟明皇上,為你表功?」
這場風波是君連笙暗中攪弄起來,孟冠哪里敢同他爭功,連忙擺手,涎著笑道︰「我說笑的,王爺別當真,不過若有什麼能立功的機會,還請王爺多多提攜我爹一把。」他爹孟洲是一名武將,是負責保衛京畿安全的虎衛軍的將軍。
君連笙頷首,同時對他說︰「興許不久的將來,你爹就會有立功的機會了。」
孟冠心中一動,想再多問什麼,但時機還未到,君連笙不肯再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