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尤大哥家是做什麼買賣?」這幾天相處,她只知道他家是行商的,還不知他家是做何營生。
「做些布匹買賣。」尤不休只簡單說了尤家生意里的其中一項,想起一件事,他問她,「對了,倘若我現下想學武的話,可還來得及?」
他幼時曾動過習武的念頭,想學那些江湖大俠一樣仗劍江湖、快義恩仇,于是他找來府里的護院教他,結果,他一套拳打下來能摔個三、四次,他覺得他可能不適合打拳,想改學劍法。可他拿起木劍,跟著武師比劃,比著比著,被自己拿的木劍扎到好幾次,後來府里的護院沒人敢再教他,他只好歇了習武做大俠的心。
幾天前瞧見錢來寶輕輕一躍,就跳過那兩人高的高牆,又見她隨便兩招,就打肌想攔路搶劫的三個強盜,讓他忍不住再動起習武的念頭。
錢來寶神色認真的回答他,「武學是用來強身健體,只要不是老到沒法走路,什麼人都可以學武。不過這武學還是越早學越能有所成。若是尤大哥想學,等你腳傷好了我可以教你。」
「那就先多謝你了。」尤不休笑著朝她拱拱手。
「不用客氣,不過學武在于勤,要日日勤練才能見功。」她接著說道,「我瞧尤大哥身子有些虛,我正好有一套掌法可以教你,日日勤練,有助于強身健體。」
「要不錢姑娘先同我講講那套掌法,等我傷好了便可以練了。」
她點點頭,站起身來演練了遍那套掌法。
尤不休坐在椅子上看著運起掌法的她,那張秀美的臉上神情陡然一變,眼神凜銳如鋒,隨著移動的步伐,揮出的掌法,隱隱透著一絲強勁的掌風。
他看得目不轉楮,此時演練著掌法的她英氣逼人,那雙眼熠熠發亮,抬手出掌間如行雲流水,他屏息看著,連眨眼都舍不得,直到她將一套掌法打完,他才輕輕吐了口氣。
她收功,看向他,「就是這套掌法,一共有十三式,這套掌法重在吐納調息,有助于養生,即使是老人都能練。」接著,她再將那十三式的掌法稍作解釋。
尤不休記下她所說的話,說完後,見時辰不早了,錢來寶回去隔壁自己的廂房尤不休在她離開後,試著打了遍那套掌法,他記性素來不錯,已記下了不少招式,學著她先前的演練慢慢打了遍。
他一邊出掌,一邊忍不住回想她當時的模樣和表情。他十四歲開始跟著父親出門做買賣,見過的女子不少,可像錢來寶這樣的,他卻鮮少見到。
她性子直,武功高強,又沒什麼心眼,他三言兩語就將她騙出了錢家,傻傻的被他使喚利用還不知,這麼蠢笨的姑娘,就算是嫁了人,八成也會被她丈夫給治得死死的。
她議親八次都嫁不成,也許也不算是壞事……發覺自個兒竟一門心思都想著她的事,尤不休連忙打住,草草收了掌,洗漱後便上床睡了,但閉上眼,眼前又浮現錢來寶專注演練掌法的模樣。
他有些心煩的揮了揮手,「滾開,別來煩我。」翻了個身,扯過被褥將臉蒙上,好一會兒才睡著。
入睡不久,他卻冷不防被人叫醒。
「尤大哥、尤大哥!」
他惺忪的睜開眼,听見錢來寶的嗓音,皺眉問︰「你大半夜跑來我房里做什麼?」
「客棧走水,要燒到這邊來了。」錢來寶急聲說著,匆匆拿過他的外袍替他披上,再拎起擱在一旁的包揪,攔腰就將他打橫抱起。
被人像女人般橫抱,尤不休一驚,臉色愀變,「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
「你腳上有傷,外頭火勢很大,我先抱你出去再說。」錢來寶沒放下他,抱著他快步走了出去。
一旁的大火已蔓延過來,燒毀了好幾間的廂房,外頭亂成一團,有幫忙提水滅火,也有人嚇得不知所措的。
還有不少人在小二的喊叫下從其他房里匆匆忙忙逃出來。
錢來寶一路將尤不休抱到安全的地方才放下來。
尤不休站穩後,一張俊臉都黑了,雖知她是為了救他,才急著將他抱出來,但他一個大男人被一個姑娘家那麼抱著,簡直是將他的臉面都丟盡了。
他氣惱的咬著後牙槽瞪她,錢來寶卻渾然不覺,她正看向火場,見火勢猛烈,她將手里拿著的自己和他的包揪都塞到他手上,匆促的丟下一句話——
「我去瞧瞧還有沒有人沒逃出來。」
說完,人便朝著前頭陷入火海中的廂房跑過去。
尤不休來不及阻止她,見她不知死活的奔過去,他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客棧里有那麼多人,哪里需要你一個死丫頭過去救人!」他氣得咒罵了聲,見她跑得不見人影,他磨著牙,想了想,將披在身上的外袍穿好,把只放著衣物的包揪擱到一旁,也朝燃著烈焰的廂房走一邊順手幫忙遞水滅火,一邊尋找著她,打算一瞧見她就要_人給拖走。
她武功雖高,但水火無情,她又是個姑娘家,萬一燒傷,以後要嫁人就更難了。
忙了大半夜,幸好清晨下了一場大雨,這才把火給全滅了,但客棧已幾乎被燒光,店東看著燒成廢墟的客棧,難過的直抹著淚。
對于昨晚幫忙滅火的人,他不忘鞠躬向眾人道謝,也向投宿的客人賠罪。
「多謝大家幫忙救火,本該好好答謝大家,請大家用一頓熱飯才是,可你們也瞧見了,我這客棧都燒沒了,實在也做不出飯菜來請大家,也沒辦法賠償大家的損失,還望諸位原諒。」
「東家,幸好沒人傷亡,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東家再把客棧重建起來,以後我還來住。」一名客人安慰那年約四句的東家。
「可不是,對了,昨晚多虧了一個姑娘,一間一間的去叫人救人,這才沒人被燒死。」
「沒錯,我也是被那姑娘給救出來的,她一腳踹開我房門,把還在熟睡中的我給扛了出來,那力氣可大得驚人。」
「我也是被她救出來的。」有人附和瞧見臉兒都被煙給燻黑的錢來寶,一名婦人扯著丈夫喊道︰「就是那姑娘救了咱們的。」那時她闖進他們的房里,一手一個將熟睡中的他們給拎了出來。
熬人這一喊,不少人瞧見了她。
找了一晚人的尤不休終于看見她,正要朝她走過去,就見她被一群人給圍住了,那些人紛紛向她道謝。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要不是姑娘及時搭救,我們夫妻恐怕已被火給燒死。」
「姑娘的大恩大德,在下記下了,希望日後有機會能回報姑娘。」
尤不休默默在一旁看著,見她那張被煙燻得看不清五官的臉上露出憨憨的笑容,擺著手說只是小事,讓大家不要記在心±。
他沉著臉罵了聲,蠢貨!她拚了命的去救人還說是小事,想起自個兒找了她一夜,擔心了她一夜,他恨不得將她揪過來,狠狠打她幾下。
等那些人一個個道謝完,錢來寶這才抬眼四處找著尤不休,沒多久就瞧見他站在不遠處,一雙眼惱怒的瞪著他。
她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他在生什麼氣?
她朝他走過去,關心的問了句,「尤大哥,你是不是腳又疼了?」
「哼。」他留下一聲冷哼,掉頭就走。
「尤大哥,你怎麼了?」她楞楞的跟著他,面露擔憂的問。
他一語不發,來到附近一處賣早食的攤子前坐下,叫了兩碗熱粥。
見她還站著,他橫她一眼,「你不餓嗎?」忙了一晚,他早餓得咕咕叫著。
「餓。」她連忙坐下,拿起一碗粥要吃,卻又被他阻止。
「等一下。」
她不解的抬起臉看向他。
「臉髒成這樣,也不擦擦。」尤不休嫌棄的說了句,撩起衣袖,替她把被煙燻黑的臉擦干淨。
她微微一怔,安靜的任由他替她擦臉,嘴角微微揚起了一弧笑意。
幫她擦干淨後,尤不休看了她一眼,說了聲,「好了,可以吃了。」
「多謝,你的臉也有些髒了,我幫你擦。」她從衣袖里掏出一條絹帕,替他擦著沾到一些髒污的臉。
尤不休沒有阻止,讓她擦著自個兒的臉,心頭淌過一絲異樣的感覺,覺得此時兩人互相擦著對方的臉,就好似一對夫妻似的。
這念頭一閃而過,就被他急忙掐滅。
兩人雖然拜過堂,但他可沒打算要認下這婚事。
這麼一想,他揮開她的手,「好了,待會再找間客棧漱洗,還是先吃粥吧。」
錢來寶看了他一眼收回手,納悶適才還好端端的,他怎麼又生起氣來了。
「你先前曾議了八次婚,為何都嫁不成?」在前往臨川的路上,尤不休好奇的問起錢來寶這事。
「因為那八次,對方都因著各種不同的理由,沒辦法與我成親。」她一邊趕著馬車,一邊回答他。
「都發生了什麼事?」尤不休覺得錢來寶品性不錯,身為鳳林武館家的四小姐,家世也不算差,不該至今都嫁不出去才是。
錢來寶也沒瞞著,老實告訴他,橫豎這些事重風縣的人泰半皆知。
「頭一個是我一個遠房的表哥,他與我訂下婚約後,另娶了他人;第二個是武館的一個弟子,就在我們成親前,被我娘發現他在家鄉早已有了家室;第三個是他父母作主為他訂下的婚約,可他早有心儀之人,與我訂下婚約後,他便與心上人私奔了……第七個就在我們成親前,因一時貪杯,酒後亂性,闖入隔壁人家,玷污了一個姑娘;第八個,是在拜堂前幾天,才發現那人竟殺了他的兄長,並奸污了嫂嫂,隱姓埋名逃到重風縣來。」
听她說完,尤不休不禁覺得她這婚途也未免太波折,竟一連議親八次都嫁不成,他都要忍不住為她掬一把同情淚。
難怪她娘會那般不講道理,不管不顧的強押他與她拜堂,約莫也是被女兒的婚事給急瘋了。
得知了她坎坷的婚事後,尤不休心里對她母親的怨氣稍稍消減了幾分。
想了想,尤不休安慰了她幾句,「你也別難過,先苦後甘,說不得老天爺為你安排了更好的婚事,在後頭等著你呢。」
錢來寶神色平靜的表示,「我沒太難過,是我娘她太擔心我了,那日才會在誤會我用包子當繡球來招夫的事,強擄你同我拜堂,你別怪她。」
對于自己那天竟被一枚包子給砸昏的事,尤不休的臉黑了黑,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那天我是因先前落水,身子受了寒,才會一時虛弱在你包子砸來時,突然昏厥過去,不是被你砸昏的。」
听了他的解釋,錢來寶總算洗清自己用包子砸昏人的嫌疑,「我就說我那包子不可能把人砸昏。」話剛說完,她瞥見出現在前方的城門,「尤大哥,臨川城到了,待會我送你進城後,便要回去了。」
想起先前只讓她護送他到臨川,尤不休忽然間不想讓她這麼快離開,且有她在的這幾天,他沒再發生什麼倒霉事,就連前天客棧走水,他都毫發無損的被她救出來,他決定再找個理由留下她。
「你教我的那套掌法我尚未練熟,且我這腳傷也還沒痊愈,錢姑娘能不能再多留幾天再走?」他一臉誠心誠意的看著她她被他那雙黑黝黝的眼神給看得心頭枰怦跳著,抿了抿唇,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這樣呀,好吧,那我再多留幾天,等你腳傷好了再走。」
哄得她留了下來,尤不休溫雅一笑,「多謝錢姑娘。」
她瞅著他嘴角的笑,感覺得出他這笑是真心高興,她也彎了彎嘴角,漾開一抹笑。也不知為什麼,見他心情好,她也會跟著心生歡喜。
進臨川城,找了處客棧投宿後,翌日,尤不休帶著錢來寶出門要去辦事,抬目一瞟,遠遠的就瞥見與他失散的孫翔和馬群正走在對面的大街上。
他心思一轉,若是這時與孫翔他們會合,就沒有理由留下錢來寶了,遂拽著錢來寶走進一旁的酒館,有意避開他們。
被他拉進酒館的錢來寶,語氣有些不太贊同的說︰「尤大哥,你一大早就要來買酒喝嗎?」
尤不休正留意著外頭的孫翔他們,敷衍的解釋了句,「我沒要喝酒,只是覺得這間酒館的陳設十分雅致,所以進來瞧瞧°」
「是嗎?」她四周望了望這間十分簡陋的酒館,看不太出來它哪里雅致了。
他順著她疑惑的眼神瞥了眼,自也瞧見這酒館既老舊又簡陋,不動聲色的抑下遮尬之色,再補上幾句話,「這酒館毫不加修飾,沒有多余的擺設,連桌椅都缺角斷腿,稱得上別出心裁。」
那有著紅糟鼻子,一頭亂發,模樣邋遢的掌櫃朝他們吼了句,「不喝酒就給老子滾出去!」什麼別出心裁,他是沒錢裝修門面。
尤不休和錢來寶被轟出去,一出來,便被迎面而來的孫翔和馬群給瞧見了。
孫翔見到自家主子,驚喜得跑過去想相認,他就知道自家主子命大,絕不會死的。
「四爺!」他高興得大喊了一聲。
尤不休佯作沒听到,暗暗朝他揮了揮手,叫他快走。
但孫翔此時滿心歡喜,沒留意到他的手勢,仍一邊叫著一邊朝他跑過去,「四爺、四爺,小的終于找到你了!」
錢來寶朝跑來的孫翔望了眼,提醒他,「尤大哥,那人好像是在叫你,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他大概是認錯人了。」他冷下臉瞪了孫翔一眼,使了個眼神讓他快滾。
但孫翔絲毫沒察覺到主子臉色不對,繼續朝他跑去,就在來到他跟前時,也不知是不是太過激動,整個人五體投地的在他面前滑了一跤,鼻子磕踫到青石板上,疼得他慘嚎一聲,「啊,疼死我了!」
錢來寶疑惑的看向尤不休,「尤大哥,你真不認識他嗎?這人似乎是來找你的°」
「我不認識他!」這蠢貨,尤不休暗罵一聲,覷見後頭跟上來的馬群,他移了一步,擋住錢來寶的視線,朝他比了個手勢,讓他將那蠢東西給帶走。
馬群不像孫翔,他跟了主子多年,性子沉穩,二話不說便將跌趴在地上的孫翔憐起來拉走。
被拉走的孫翔一邊捂著摔疼的鼻子,一邊不明所以的問︰「馬大哥,你做什麼把我拉走,剛才那是咱們四爺啊,你沒看見嗎?」那模樣長得同四爺一模一樣,他不可能認錯人。
「嗯。」
「那你干麼把我拉走,咱們快回去找四爺。」
「你沒瞧見四爺方才朝咱們擺手,讓咱們暫時別過去嗎?」
「噫,這是為什麼?咱們在這臨川城找了幾天,好不容易才找著四爺。」
先前馬車摔進河里,他被主子從車里救出來之後,主子被河水沖走,他和馬群沿著河邊找了四爺兩天,一直沒找著人,他擔心四爺溺死,著急得不得了。
原本他對被派伺候霉星高照的四爺,心里多少是有些埋怨的,但見四爺不顧自個兒的安危,將他從車里救出來,沒讓他溺死,他就決定這一生都要效忠四爺。
之後一直找不到四爺,馬群說四爺是要到臨川辦事,四爺若沒事,定會前往臨川,不如直接過來等四爺。
丙然讓他們等到了,可四爺為什麼不認他們呀?
「我也不知,晚點我再找四爺問個清楚,你先回客棧去。」說完,他悄悄跟上主子,打算伺機再問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