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沒尺度 第13章(1)

三個月內,南齊平安侯府屢屢出事,六個鋪子中的三個珠寶鋪被發現以假亂真、以次充好,連送給宮中貴人的金釵玉器都是瑕疵之物,惹得貴人大怒,一句話就讓官府將三個鋪子封得一干二淨!

平安候還來不及四處去求人援手,剩下的三間綢緞行也被新開的「虎繡莊」搶走了所有生意,為此平安侯夫人再也坐不住了,急急求助其父。

可身為南齊首富的外家正為一大批貨在長陵江上翻覆,損失巨大利潤而跳腳,隨即自家在霍山私挖的鐵礦又遭人舉報,大大震驚南齊朝野——金銀鐵礦均為國有,民間私采便是竊國大罪,南齊國君怒而下令抄家,偌大南齊首富一朝灰飛煙滅,成了南齊人嘖嘖感嘆的茶余飯後閑話。

平安侯夫人聞訊哭倒在地,卻被怒氣沖沖的平安侯沖進來重重狠摑了一巴掌。

「侯、侯爺,您為什麼打妾身?」因貴妾而上位的平安侯夫人此時再不見一絲美麗優雅氣質,鬢散發亂恨恨地瞪視著他。「好好,是不是如今妾身家無財無勢了,您也迫不及待如同當日對待那個死去的賤婦那樣糟蹋我了?」

「你……你……」平安侯氣到極點,忍不住將她重踹得滿地打滾。

「我跟你拼了!」平安侯夫人尖叫了起來,死命爬起來就要撲上前撕抓他。「你別以為我跟她一樣蠢,我還有窈兒可以為我撐腰——」

「你這毒婦!蠢婦!」平安侯氣得臉都青白了,又揚手重重將她掌摑在地,抖著手指著她鼻頭道︰「是誰給好大的狗膽子放印子錢的?你——你還逼死借錢的商戶,現在官府都找上門來了,侯府十一處田產全都給扣押發賣了,你這狼心狗肺的蠢婦,我平安侯府全都被你這臭娘兒們給敗了!敗了!」

平安侯夫人一臉又是涕淚又是鼻血地呆呆僵癱在地。

敗了……完了……全完了……

而在平安侯府正對面的茶樓上,獨孤旦平靜地坐在二樓廂房內,倚窗看著一大群凶神惡煞的漢子爭相要沖進平安侯府,和家丁們打成了一團。

「平安侯今日之後,就只剩下一個空殼子了。」虎子微笑地看著她,眼底卻難掩擾心。「姐姐——」

「嗯?」她目光收回,落在這個三個月前緊緊跟著她,打死不走的義弟。「怎麼了?」

「听說……」虎子撓了撓頭,小心翼翼地道︰「主公不太好。」

獨孤旦心一抽,迅速掩下痛楚和不舍,刻意淡然道︰「他是個堅毅剛強的好君王,不會容許自己被兒女私情牽絆、擊垮。而且後宮自有人心疼、照顧他,他會很快好起來的。」

「可我打听到的消息不是這樣……」虎子遲疑地偷覷著她的神色,想起了十日前飛白統領在找到他,先胖揍了他一頓——都是內傷,面上連半點傷痕也無,就是怕姐姐擔心、察覺——而後交代給他的話。

「听說主公在知道你失蹤了以後,就吐血了,還病了整整一個月,現在病都還沒好完全。」

「你擔心他,你就回北齊吧。」她語氣清淡地道。

虎子登時傻眼了。「姐姐……」

「我是不會回去的。」她望著窗外,長舒了一口氣,神情有說不出的寂寥。

「他不是我的良人,我也不是他的賢妻,至于寵妃……世上美人如雲,個個都如花似玉,他總能找到另一個合他心意的。」她的放手,是真正的放開了。

若說他們之間的愛是越飲越渴的鴆毒,總得有一個人趕在毒死對方前及時抽手,就讓她,當那個狠心的人吧。

「姐姐——」

「虎子,你也已經幫姐姐夠多了。」她溫柔地看著他,清瘦蒼白的小臉極為平靜祥和。

「現在一切恩仇都結束了,你還是回北齊,那里才有能令你光宗耀祖功成名就的戰場。」

「姐姐不回去,虎子也回不去啊!」他知道她素來心軟,索性鼓起腮幫子悶悶道。

可惜獨孤旦已經不是昔日的獨孤旦了,她眉兒微挑,似笑非笑道︰「好哇,那你就跟著姐姐繼續行商,做個吃香喝辣的天下首富吧。」

大隱隱于市,小隱隱于朝,她知道北齊人滿天下在找她,可她偏偏就在南齊城里,隱姓埋名,以單公子之名立于世人前。

「姐姐!」

「別姐了。」她微微一笑,逕自轉移話題,「我最近新結識了一個小妹子,姓趙,自梁國到南齊來玩的,她熟諳天下美食,我們今日約了要去城南吃羊爐子,你要不要一起去?」

「姐姐,你當真還吃得下呀?」虎子苦悶得不得了,听飛白統領說主公這三個月下來被生生煎熬得瘦得不成人樣,食不下咽睡不安寢。

可姐姐雖然也是清減不少,卻是該吃該喝的一樣都沒落下,現在竟還多了玩伴,說要去城南吃什麼羊爐子的。

「為什麼吃不下?」她自嘲地一笑。「我在這世上除了你這個弟弟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若是連我自己都不待我自己好一些,還有誰會心疼我?!」

「主公——」

「他有北齊,有忠心文武百官,有英勇千軍萬馬,後宮還有皇後,有嬪妃無數,他永遠不缺一個我。」獨孤旦搖了搖頭,神情越發寥落而疏離。

「虎子,別再說了,若你還拿我當姐姐,就別勸我回去那個刀光劍影的後宮,再同人廝殺一輩子。」

虎子這下真的無言了。

是啊,就算飛白統領說主公取消了封蕭淑妃為後一事,可後宮之中仍是蕭氏坐大,姐姐就是回去了,仗著主公的喜愛能幸福榮寵多久?

嗯,對,下次就算飛白統領把他往死里揍,他也決計不再為主公說話了。

主公是他的英雄,可阿旦還是他姐姐呢!

北齊,時序入秋。

斑壑坐在空無一人的金殿上,群臣已退下良久,晌午的日光寸寸走階台而來,卻怎麼也映照不到這個高大孤獨的身影上。

他一身玄色繡金廣袖龍袍,長長的紫金琉冕冠掩住了瘦削得越見嚴峻冷厲的臉龐,滿心疲憊,大手卻習慣性地取出懷里那方折疊嚴密的帕子展開,憐愛至極地撫模著置于掌中的那一綹柔軟青絲。

那是他在她睡過的枕畔,親手搜羅尋覓而得的幾根長長發絲。

她的發,她的人,曾經與他鴛鴦交頸共枕眠,可是現在伊人芳蹤已杳,僅剩下這幾許青絲供他長相思。

「阿旦,你到底在哪兒?」他暗啞地喃喃低問,雖然只是說了幾個字,卻牽動了內傷甚劇的胸口,不由又是一陣劇烈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咳……」

太醫說,他是傷心過甚,重創了心腑。

唯有他知道,是他的小阿旦走了,生生把他的心也摘走了,所以這傷,這痛,永無止境纏綿不休。

這四個月來,他傾一國之力也尋不回他的阿旦,他甚至三天兩頭罷朝休朝,單騎四處瘋狂尋找。

可,阿旦就像是消失在人間般,半點消息也無。

「阿旦……阿旦你快回來,孤想你。」他喃喃低語,如子烏夜啼,字字血淚。

「孤已經解散了後宮,這後宮中再也沒有令你心煩的烏七雜八女人了,只剩蕭淑妃……可蕭淑妃她說她要自請在宮中修行,為我北齊祈福,孤不能再逼她,但孤也決計不會再讓她成為你和孤之間的那根刺。阿旦,孤已經都明白了,願得一婦,永不相負,孤真的真的不會再辜負你了。」

飛白悄悄地踏入殿來,默不作聲地單膝跪下。

斑壑勉強收束心神,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沙啞地沉聲問︰「何事?」

「稟主公,」飛白眼底閃過一抹殺氣,難抑憤慨地道︰「數月前客棧外,那一場死士劫殺,已有結果。」

他眸光凌厲一閃。「不是有線索指向北周宇文氏嗎?」

「臣下廣布情報循著線頭尋去,確實找到了北周宇文帝親弟宇文闊身上。」飛白頓了一頓,才道︰「可臣下再深入追查,那宇文闊只是一個傀儡替身,他真實身份……是蕭氏嫡支中,據報幼時被人擄殺,棄尸荒野的——蕭瀚。」

斑壑挺直腰背,神情變得深沉危險。「蕭瀚?蕭月長兄?」

「是。」

斑壑終究是北朝一方霸主,又是自血海戰場拼殺出來的,腦中迅速回想著那晚不斷撲涌上來的死士種種隱晦異狀,還有蕭瀚的真實身份……蕭太宰老練沉穩,卻一如反常地為阿旦說話……他對蕭氏的愧疚,蕭月那夜體貼入微,嬌羞卻溫婉大度……

蕭氏封後,名正言順。

好,好……好一個名正言順——

他臉色越來越黑,胸膛血氣隱隱翻涌,喉中又是一陣腥咸上沖。

「請主公冷靜!切莫因不肖奸賊而怒極傷身。」飛白急忙道,「臣下已尋得貴妃娘娘下落,娘娘在南齊城開了一家名為「虎繡莊」的鋪子,她很好……總之,主公,您還要去接娘娘回來,萬萬不能中了小人毒計啊!」

大怒後繼而大喜,饒是高壑心性堅忍剛硬,身子也不禁搖晃了一下,眼眶灼熱涌淚,狂喜難抑地顫抖了起來。

「你、你說什麼?阿旦……你、你找到孤的阿旦了?」

阿旦,他的小阿旦……

「是。」飛白不自禁嘴角微微勾起。

看來,私自按下這個消息,讓主公再活生生疼上了一個半月,果然是正確的。

若非如此,主公怎麼會痛定思痛地在一個月前散盡後宮,又怎麼會在今日听到蕭妃膽大包天,竟和蕭家聯手重重擺了君王一道後,震怒滔天?

阿旦娘娘,主公情感上是遲鈍了些,腦子又太硬了些,可這回您總該看在主公血也吐了,臉也丟完了的份上,再原諒他一回?

「飛白,傳孤旨意。」高壑站了起來,高大身軀再度挺拔傲然卓立,久違的托狷霸氣洶洶撲人而來。「三日之內,孤要夷陽蕭氏一族,連根拔起,挫骨揚灰!」

「諾!」

「此事就由你全權處置,孤走了!」話說完,高壑興沖沖大步往殿外沖去!

飛白一僵,霎時臉都黑了。

這就叫新人入洞房,媒人丟過牆嗎?

南齊。

這天早晨,院子里的大菊金腰帶全盛開了。

獨孤旦一身男裝打扮,仍是個清俊單薄的文人公子哥兒模樣,手持折扇,緩緩步過了滿院金光燦爛的美麗菊海,嘴角揚著一抹淡淡的笑容。

放眼望去盡是金黃絢爛,這也算是另外一種形式的坐擁金山吧?

左胸那處空了又如何?夜里總是無法成眠,時時睜著眼,嘆息到天明又如何?總有一天,她會賺到足夠填滿空蕩蕩心口的金山銀山?!總有一天,她會把他忘得一干二淨;總有一天……

獨孤旦神思恍惚地打開大門,就要舉步跨出門檻,驀然在抬眼間呆住了。

斑大威猛瘦削疲憊,深邃雙眸卻是亮得極其耀眼勾人的高壑佇立在門前,對著她咧開了一個大大的、傻傻的、帶淚的燦爛笑容。

「阿旦,我來了。」

愛妃再賞孤一眼。

這天清晨,高大威猛的北齊帝很悲苦。

這已是他第五十九回在虎繡莊門外「埋伏蹲點」,自深秋蹲到隆冬,身上穿的玄黑色大袍都罩上黑貂大氅,發上肩上俱是落雪,再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一夜雪雨侵襲,剛毅臉龐凍得青白青白,幾乎快感覺不到手腳的存在了。

可饒是如此,一想到他心尖尖上的小人兒就在這堵高牆的那一頭好吃好喝地安然住著,他胸口就是一陣陣發暖。

相較過去四個月來,那些因她音訊全無,他煎熬備至、如淪煉獄的日子,現在能隔著一堵牆,一座屋,遙遙望著她、守著她,他已經覺得很幸福了。

可他的小阿旦究竟什麼時候才願意原諒他呢?

斑壑猶如被主人遺棄卻仍忠心不走的大犬,黑眸依依眷戀地望著那門、那牆,暗暗巴望著獨孤旦能回心轉意再開門看他一眼。

「南齊這是什麼鬼天氣?連下場雪雨都能拖拉得跟個娘兒們沒兩樣。」他越想越是咬牙切齒,再忍不住火大抱怨起來。

「就下這麼兩三時辰能頂個屁用?小阿旦本來都要心軟出來瞧孤淋壞了沒有,可腳步聲都到院子,雪雨竟給停了?這賊老天就是成心要跟孤作對——」

他怨憤得太專心,渾然不知那扇大門已開,有個嬌小身影正佇立在一角,眼神復雜地瞅著他。

「你怎麼還沒走?」獨孤旦強抑心頭又酸又甜的苦楚,面無表情地開口。

「阿旦?!」高壑眼楮霎時亮了起來,迫不及待一個箭步上前,伸出手就想將她勾攬入懷,卻被她疏離的目光逼得一僵,心下黯然,只得訕然地收回手,卻在背後緊緊握成拳。

小阿旦……還是氣恨他得緊嗎?

「主公貴為一國之帝,長久逗留他國也不是個辦法,」她淡淡地道,「阿旦雖無德無才,也不敢再背負狐媚君王、禍國禍水的罪名,您還是請回吧。」

「孤已遣散後宮,只盼能早日迎你回國為後……」他陣光熾烈灼熱地緊緊盯著她,嗓音里透著一絲無可錯認的乞求。「阿旦,和孤回家好嗎?」

家?不,那是他的北齊宮,卻不是她的家,她的歸宿……

獨孤旦神思有些恍惚茫然了起來。

四個月前,那撕心裂肺的絕望痛楚仿佛仍在胸臆間啃蝕著,那日的劇烈爭執也猶在耳際眼前回蕩——

甭並沒辜負你,孤說了這輩子只寵你一人,孤會做到,當初你不也只想做孤的寵妃甚至是奸妃嗎?怎麼現在倒跟孤又爭起了其他?阿旦,你究竟看中的是孤這個人,還是孤這個君王的身份?

他能疑她一次就能再疑她第二次、第三次……就算如今他的後宮空空蕩蕩,可是帝王之愛能維持多久?一生嗎?

不會的,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麼是天長地久,況且她和他之間最纏綿熱烈,真正最美最好的時光也不過短短半載,然後就補現實逼近眼前,凌遲寸割得支離破碎。

終歸到底,一切因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她只是個依靠他愛寵而生的女人,一朝紅顏未老恩先斷,為妃為後,是愛寵是冷落,還不是在他一念一言間?

他永遠不會知道,她最害怕的是什麼,可是他永遠能輕易擊潰她的防備,將她一顆唯恐受傷的心踩得稀巴爛。

母親的離世,父親的無情,她已經被遺棄了一次,而四個月前他毫不猶豫大步離去的背影,更是讓她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一個事實——

她,獨孤旦,再不想將自己一生悲歡福禍交付在另一個人手上了。

這世上什麼都會變,什麼都不可靠,唯有冷冰冰卻沉甸甸的金銀能買得現世安穩,溫飽和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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