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鴦倒風第二式羞逗櫻桃點點紅,翻倒了葡萄架。
想她夏迎春,可是石城唯一一間青樓「怡紅院」的當家老鴇,自幼承繼家業,見過的花姑娘和龜公、尋歡客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打小她便是窩在床底下听看上頭嗯嗯啊啊咿咿呀呀聲,一邊啃包子一邊畫圖長大的,多年來培養出了她無比堅韌的心性,極度厚實的臉皮,以及沒有尺度、沒有羞恥的本領。
是故,才能以十五歲清白佳人之身,兩年來率領一干花紅柳綠姑娘,在南來北往商潮熱點的石城小鎮上站穩腳步,為眾多商客提供最溫馨最火辣辣的銷魂服務。
可連樣一個恣意不羈、無形無狀的她,偏偏栽在了他一個溫雅可人的文弱書生手里。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夏迎春在心底冷笑著,緊閉雙眼,面上還是裝作人事不知的樣子,只豎起雙耳傾听四周動靜。
「大夫,她怎麼樣了?」那個一貫文雅的聲音透著一絲關切。
死家伙現在裝什麼純情裝什麼關心?剛剛想跟他相認,需要他關懷的時候都干啥去了?
「咳,回相爺的話,夫人是干活旺盛了些,沒有大礙,吃幾帖藥靜養幾天就沒事了。」老大夫听似正經八百的醫囑里,完全掩飾不住想打探緋聞的熱切。「敢問相爺,這位夫人是您的」
「大夫這邊開藥!」管家凶巴巴的聲音橫插一杠,顯然自家相爺進入被侮辱被誣蔑的程度已經到達他無法容忍的地步。
「請!」
夏迎春心中的冷笑更深了,當這樣就可以只手遮天了嗎?
然後又是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離去,屋內回復靜謐,靜得仿佛只有听得見她自己的心跳聲。
耶?都走了?
她小心翼翼地睜開一只眼楮窺看,直勾勾對上了那雙若有所思的深邃黑眸,駭得她瞬間瞪圓了雙眼。
「你」不是也出去了嗎?
「夏姑娘,你醒了。」文無暇面色平靜無波,很是鎮定。
「呃唉。」對上眼前這張帶有濃濃書卷氣息的清潤如玉俊容,一時之間,她的心亂跳了兩三下,往日熟悉的著迷痴戀又如大網般當頭罩了下來。
夏迎春,爭氣點!現在可不是美色當前,暈頭轉向的時候!
就在她暗中恨恨唾棄自己的當兒,那柔和如月華的嗓音又在她耳畔響起。
「你冷靜些了嗎?」他目光溫和地看著她。
就好像她方才十足是個潑婦,而現在好吧容易終于正常點。
她臉色瞬地一僵。
就憑這氣死人不償命的溫和問法,她完全可以板上釘釘的確定他便是她的守諾!這世上除了守諾之外,還有誰有這種柔和溫雅的語氣和真摯就能活生生氣死人的功力?
雖然,夏迎春承認自己剛剛又打又鬧又上吊的行為確實過激了點,可這都是拜誰所賜啊?
「哼!」她自鼻孔重重哼出聲。
見她就算不說話也是副張牙舞爪的凶橫樣,文無暇嘆了一口氣。
「女子當以幽嫻貞靜為好。」
屁!她怒極反笑。
「尤其夏姑娘現在身懷有孕,更該潔身自愛,顧惜自己的德行與身子」文無暇看著她,說著說著,眸底的不贊同之色漸漸演變成尷尬。
他臉紅個什麼東西呀!
夏迎春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現下因生氣,還有方才的「上吊」過程,致使衣衫半褪,先前他閉上眼楮幫她蓋好了被子,卻又被她氣極坐直起來的動作,導致該遮的地方越發遮不住,不該露的露得更開。
她只顧者火冒三丈,「你都不認我和孩子了,我還潔身自好個鬼?」
他把目光別向他處,輕咳了一聲。「夏姑娘請先整理好衣衫。」
她一怔,低下頭,這才看見自己露出了一抹桃紅色肚兜,臉微微一熱,忙攏緊了衫子,偏還是嘴硬。「全身上下都被你瞧過了,還裝什麼正直好青年。呸!
雖說夏迎春平素是十大膽的,可每每一對上他這個溫文正直的書生郎,她骨子里僅存的少少羞恥心就會冒出來作祟。
「夏姑娘,你……」他這下臉不紅,而是一陣青一陣白了。「文某井非你口口聲聲提及的那位守諾兄,姑娘真的認錯人了。」
「你說認錯就認錯?」她雙手抱臂,挑眉恨恨一笑。「你全身上下都被我模透了,哪兒硬哪兒軟哪兒有胎記我都知道,敢不敢當堂驗證?」
文無瑕瞪著她,又是尷尬又是懊惱又是不知所措。真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清。
「夏姑娘,要如何你才願意相信,文某的確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他極力維持住最後一寸理智鎮靜,微蹙清眉看著她。
「月兌光了給我指認,我就信。」她一昂下巴,笑得好不嫵媚張揚。
「你你男女有別,豈可赤身露體?」他那張俊雅臉龐漲紅一片。「禮教何存。」
「不然我月兌光了給你指認?」夏迎春見他這副「嬌羞可欺」的模樣,色心又起,不由露出狼虎邪笑。「選一個,你月兌?還是我月兌?嗯?」
「姑娘請自重!」文無瑕最終還是羞極反惱,霍地站了起來,當朝宰輔氣勢凜然表露無遺。「我朝王法律令有載,白晝當街yinhui者,不論男女,按律鞭五十,發配邊疆,失貞犯行失德者,杖責八十,發賣為奴……」
「行了行了。」她打了個呵欠,揮了揮手。「我信了你是當朝宰相行不?」
他余下的話全噎在喉頭。
「我餓了。」她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要鞭要打也得等我填飽肚子再說,我不吃,肚里還有一個等著吃呢!
文無瑕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目光復雜至極地盯著她,也不知是惱是氣還是無奈,她就相準了他決計不忍心刑責一個大月復便便的女子嗎?
他有一剎那的沖動,破想立時翻臉、公事公辦,命人將她速速送至京城提督司衙門里安置,待日後查明真相再行決斷。
可見她妝點得嬌艷非常的臉蛋上,雖是笑意張揚,眉眼間卻難掩一路風塵僕僕的疲憊之色,一手撫著隆起的肚月復,一手不自覺地輕揉著腰背。
他心念微微一動。
哎呀!真的好餓啊」夏迎春偷偷瞄了他一眼,哀嘆。
罷了罷了,古人有雲人溺己溺,人饑己饑,就當發一時善念,便留她在府中幾日又如何?
「姑娘,文某這就命人去準備。」文無瑕搖了搖頭,面色不豫地拂袖去了。
夏迎春嘴角緩緩彎起一抹大大的笑容來。
哎哎哎,這麼嘴上古板硬邦邦,實則心軟如豆腐,果然是她的守諾呢!
「不管你是過去的守諾,還是現在的文無瑕,就算你腦子是給驢踢了,又忘了自己是誰,我都不會放掉你的。」她自信滿滿,「我呀,還就不信你真能狠心把我們的過去忘得一干二淨了。」
雖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記得和她之間的種種,但是不要緊,現在她已經來了,只要她夠耐性,軟磨硬泡的時間夠久,終有一日,他一定會想起她的。
近幾日,文無暇上朝都有些心不在焉。
盡避一人驚才絕艷談吐有據,依然清朗如竹溫潤如玉,但每當旁的朝臣在稟報的時候,他就佇立在原地發呆,還是不是揉揉眉心、鬢邊,好似疲憊頭疼難當。
忍了好幾天,皇帝玄清鳳選是憋不住了。
「文愛卿,你有黑眼圈嘿!」
文無瑕的臉龐自堆得高高的奏折上抬起來,神情又一剎那的恍惚,隨即回復銳利。「皇上看錯了。」
「朕眼力好極,百步之外的蟲蟥是公是母,一瞥便知,怎麼會看錯?」玄清鳳絕艷臉上滿是不懷好意的「求知欲」,傾身湊近他面前,問︰「如何如何?始亂終棄那回事兒是真的嗎?」
他給了清皇一記冷冷的眼刀,唬得玄清鳳脖子一縮,訕訕然地坐回龍椅上。
「呃,不就問問嘛,朕好歹也是一國之君,掌管天下事。」
「微臣的私事哪及得上皇上的家事?」他不動聲色地道,「听說,阿童姑娘近日心緒不大好,好似某宮某苑娘娘又沖她撒了好大一頓脾氣。」
「誰?哪個不長眼的膽敢欺負朕的小阿童?」果不其然,玄清鳳龍顏大怒,火氣蒸騰。
順利轉移話題之後,文無瑕繼續低頭整理奏折,頂多在氣憤跳腳的玄清鳳偶爾回過頭來詢問一二句時,應答個三四字。
寫完收工返府途中,文無瑕嘆了一口氣,俊臉上掠過一抹深思。
皇上是對的,朝政大事處置起來確實比男女私事容易太多了。
一想到回到相府,又得面對哪個罵也罵不得、攆也攆不出的刁鑽小熬人,他就頭大如斗。
說來也奇,自己素來極有原則,若心中主意既定,便是威權王霸如皇上也難以撼動他半分決心。
可每當他端肅起臉,開始對她說起女子當克正己身、遵儀守禮等等道理,她便會抱住肚子,一臉吃驚,滿腔悲憤,作出淚眼汪汪指控狀,然後,他也就莫名感到一陣理虧、氣虛,就好像他本該讓著她、護著她,可偏偏他卻欺負了她,這都是些什麼跟什麼?!
文無瑕揉著眉心,暗道自己定是近來公務太繁重、太熬累,身子有些吃不消,這才連帶使得腦子也太好使了。
「唉。」他苦惱地嘆了一口氣。
就在此時,轎子猛地停了下來,他連忙抓緊轎窗邊緣穩住身子,沉聲疾問︰「怎麼了?」
「回相爺,有人攔轎。」
他愣了下。攔轎?攔轎申冤?
可他又不是京城府尹,也非九門提督,甚至不是刑部之人,這攔轎的未免也太吧專業了。
然而文無瑕奔著文官之首、國之棟梁的良心,依然傾身向前伸手掀開轎簾。
幾乎是一掀開,他立刻就後悔了。
映入眼簾的是那張這幾日令他頭疼不已的嬌艷張揚笑臉,一手捧著肚子,一手撐著油紙傘,眉眼兒彎彎地望著他。
「妾身來接夫君下差了。」
小廝和轎夫們一片靜默,轎子里的相爺卻是一頭汗,內心險些淚流滿面。
第一個竄進文無瑕腦子里的念頭竟是大街上人多不多?有沒有人看見?
「夏姑娘」
「呼,站了大半天真是累死我了。」夏迎春不由分說便自動自發爬上轎來,挺著大肚子危危險險的模樣,看得文無瑕倒抽了一口涼氣,慌忙伸臂將她抱上轎里。
「當心點兒!」他低喝道。
她究竟記不記得自己肚里還揣著一個?
「哎呀!」她借勢柔若無骨地跌入他懷里,唇兒偷偷地擦過了他敏感的耳垂,成功地「輕薄」了他一把。
「夏姑娘,你_,你」他渾身一震,白皙清俊臉龐倏地紅霞片片,慌亂間,急急將她推開。
「文無瑕一你謀殺妻兒啊?」她嚇了好大一跳,幸虧及時扶住了一旁軟軟的錦墊團墩,抬頭怒目而視。
「對、對不住。」文無瑕匆匆道完歉,驚覺不對,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夏姑娘,你在我府中百般鬧騰也就罷了,怎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攀誣辱沒文某清譽?」
夏迎春也惱了,縴縴指尖幾乎戳到他的鼻子去。「我來接自家夫婿下差回家,哪兒錯了?還是你覺得我不夠賢慧不夠漂亮不夠大方,不配在大庭廣眾下喊你夫君,所以丟了你文大相爺的臉面?」
「你不要指鹿為馬,吧知所謂。」他腦袋沉重,捧額哀嘆。「你明知我指出的重點不是這些。」
「明白,怎麼不明白?」她冷笑,「所謂重點,不就又是那些你不記得我了,我不是你娘子,我壓根是認錯人了吧啦吧拉的狗屁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