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黎郡主 第一章

京城,東廠賀家大院。

侯浣浣縴細的影子悄悄閃進花園,看準門口留守的護衛,她倏然出手,俐落地撂倒兩人,而後,她迅速往西側最偏遠的大門奔去。

躍過兩道矮門,她輕盈地跳過花台,攀上了高牆。

狂嘯的大風呼嘯而過,翻開了她的斗篷;雖已入夜,在模糊的視線下,她豐腴的身段仍隱約可見。

同一時間,遠在大路的彼端,一黑一白兩匹馬正朝她飛奔而來;在為首黑馬上的男人一聲輕喝下,兩匹馬俐落地停在她身前。

‘成功了?’黑馬上的劉文問道。

侯浣浣得意一笑,對他翻開斗篷。在她的臂彎里,一名小女娃兒睡得正香。

‘劉大叔,有我出馬,那還用說!’

‘可真有你的,浣丫頭!’劉文衷心贊美了一句,將白馬的韁繩朝她扔去。

‘一切有勞大叔!’侯浣浣嘴里應著,將女娃兒交給他後,逕自跳上白馬。

‘你自己也小心!’收回雙臂,劉文一夾馬月復,帶著孩子朝無邊無際的夜色中奔去。

‘正事辦完,該去辦另一件事了。’她輕撫馬兒,喃喃自語;順手掉轉方向。

後面響起的嘈雜聲迫使她回頭。望著那陣陣火光和獵犬怒吠聲,侯浣浣冷笑出聲,秀麗鼻梁下的嘴角輕蔑地揚起。這些真夠悲哀!她不屑地想。

一只獵犬怒咆著最先躍向空中,咧開一口森冶的白牙朝她撲來,侯浣浣一扭馬頭,身後的斗篷被硬生生地撕開。情急下,她拉開斗篷,抖掉糾纏不休的惡犬,下方白馬早有默契地抬起前腳,順勢將後腿猛力一甩——人馬合作無間,只聞一聲淒厲的哀鳴後,那惡犬朝後摔去。

‘駕!’侯浣浣輕暍一聲,全力快速奔去。一轉眼,便把追來的人馬拋得老遠。

苞著上來的五六只獵犬全圍著那張黑色斗篷奮力撕咬。

‘笨蛋!笨蛋!是叫你們追人,不是追這件該死的衣服!’追上來的大漢怒吼著,拿著的火把便朝狗群狠狠摔去。

又是一陣哀號鳴叫!

越過另一道更宏偉華麗的屋子,侯浣浣看準自屋內花園里伸出的那頭粗大枝椏,兩手一攀,身子輕盈地掛上了樹。

‘甩掉那堆畜牲後就回去吧!’穩穩蹲在樹枝上,她笑著拍拍大白馬,而後滑進花園里。

馬兒頻頻抽氣數聲,邁開四肢,消逝在夜色中。

不過一刻,十多只齜著利牙的獵犬領著賀家護院停在那巨大的樹枝下。

獵狗群還在對那道堅如硬石的厚牆又刮又抓,但扯著狗群項圈的彪形大漢卻呆住了,他們面面相覷,卻無人有所行動。

‘敢窩藏人犯,咱們殺進去。’一個從後頭急追過來,搞不清狀況的家丁囂張地把火把朝圍牆一陣猛搖。

威風還沒耍完,他的腦袋已經被狠力打了一下。

‘搜,搜個屁呀!沒看到嗎?這是什麼地方!’領頭男子怒吼。

有段時間,那群男人只是站著發呆,直到一頂軟轎遙遙晃來。

‘咱們……進去搜嗎?少爺。’其中一名大漢先迎向前去,恭敬地請示。

轎簾掀開,那名俊美的公子穿著一身的艷紅,全副的行頭有著說不出的榮華富貴,但眼眸底下,全是忿怒和厭惡。

他掩著嘴打了一個大呵欠後,才飛快地提起手中折扇,朝問話者頭部扔去。

‘當然要搜!臭娘們!耙從咱們賀家手里劫人,活得不耐煩了!進去搜,給少爺我翻逼里頭的一磚一瓦,不管有沒有找到人,這一家子都死定了!’

那下人挨了這一下,什麼都不敢吭,而其他人還是沒敢有動作。

賀斐意為此惱怒地猛抓著扇子,朝無辜的下人又是一陣亂打。

‘叫你去——’話還沒說完,他猛然收口。望著眼前火光里閃著銀輝的一排鐵槍刀劍。

‘少爺,小人忘了說這宅子是當今九王爺的府邸,小的就是有一百顆腦袋也不夠砍哪!’那方才被打的男子,終于小聲地說。

賀斐意心虛地望著那排捍衛京畿治安的御林軍,喉嚨里發出兩聲干笑。

媽的!講來講去,都是那姓楊的騷賤貨搞出來的,死都死了,偏偏給他惹出這麼多事來——

一年多以前,他在忿怒中動手殺了一名不識好歹的官妓,原以為這件事做得天衣無縫,沒想到居然被個叫紀連的書生瞧見了。賀家是不在乎多殺一個人滅口,但天殺的是——這個紀連背後竟然有個山寨子撐腰,把賀家派去的殺手打得落花流水,連人都給藏了起來。

現下,好不容易才捉了紀連的孩子以做為要脅,沒想到今晚卻讓人給劫走了,想到這里,賀斐意忿怒地把轎外的珠簾一陣亂拍,咒了一句粗話。

話還沒罵完,他便被人從轎里大力揪出來。

沒人敢說什麼,就連那些惡狗,全都默默地望著主人被王府里的侍衛軍拖走。

***

一路‘踫踫’作響地被拖過幾扇門,到了王府森冷的大廳,摔在紅氈上的賀斐意一見站在廳上的冷面男子、他縮得更厲害了。

‘李……李總管,我不是故意要滋擾生事的,我是……我是在追人。’

‘追到王爺府來?賀公子好大的能耐!’那李總管冷冷一笑。

‘不是!不是!是那些狗,那些狗追到這兒來,我才……我才……李總管,小的知錯、知錯!’

李總管霍然轉身。‘賀公子懷疑九王爺府里窩藏人犯?’

‘沒有,小的怎麼敢呢?李總管,您千萬別誤會,小的不是那個意思!’氣勢一矮,賀斐意朝後縮了一寸,拼命想解釋。

‘三更半夜的,放那些畜牲在王府外喧鬧又是什麼意思?賀公子是不是以為——只要有東廠撐腰,放眼京里,就容下下別人了?’李總管逼近一步。

‘不!小的罪該萬死,小的這就告退,改日再登門謝罪。告退!’

跋著一幫下人,賀斐意連滾帶爬,沖得比誰都還快。

‘總管,就這麼放過他們?’一個侍衛橫視門口,出聲詢問。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們都下去吧!’

侍衛告退許久後,李仁才緩緩抬頭,轉向屋梁後方。

‘都沒人了,你下來吧!’

隨他話尾一落,侯浣浣攀著大紅柱子,輕悄無聲地落下。

‘為什麼要幫我?’她一面問,一面打量著這位素以冷面出名的李總管。

‘不是幫,是因為你闖進這兒,就是王府的事,這與你跟賀家的恩怨是兩碼子事。’也許是個姑娘之故,李仁絲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般不清楚這人在說啥?侯浣浣瞪著他,突然想到賀斐意對這位李總管似乎頗為忌憚,看來,這人在王府的分量不小。

‘我找蘭嵐。’她開門見山,把闖進王府的來意說明。

李仁的身子一僵,自堂上取下一截燒得正旺的燭火,徐徐移向她。

待看清侯浣浣的面容後,李仁的目光在驚愕間立刻回復冷淡。

‘姑娘姓侯?’他問。

侯浣浣點頭。‘李總管可以請她出來了?’

‘蘭夫人不在這兒!’

侯浣浣睜大了眼,顯然沒預料到這種情形。是啊!母親只是個侍妾,無論再怎麼受寵,也不會被扶正,她怎麼會傻到要進王府找人?

很快地,她回復了思考。‘那麼,請告訴我,她人在哪里?’

‘我會帶你去找她!坐下來,我們談談。’

‘沒什麼好談的。’

這女孩從進府到現身,態度永遠有分傲氣,但李仁並不引以為忤。

‘你從賀家偷了什麼東西?’將燭火歸位後,李仁問。

半晌,她才據實以告︰‘一個孩子。’

‘冒著生命危險進賀家,就是為了偷孩子?’李仁口氣現出一絲興趣。

‘那不叫偷,孩子本來就不是他們的,算什麼偷!’她辯駁。

點點頭,李仁沒再問細節。賀家的惡霸在京里頭是出了名的;這些年來,他留守府里,早耳聞了不少東廠賀家干下的壞事。

‘我娘到底在哪兒?’她口氣不耐地問。

‘蘭夫人的別館距離京城有幾天的路程,你不妨先歇息一下,等天一亮,我們就出發。’

***

被帶去見生母蘭嵐的那天,侯浣浣以為︰‘這只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但是,她並不知道,事情後來的發展,竟會弄到如此復雜。

侯浣浣並非有意如此,她自以為把對母親的感情冰封得很好;所以,在她被請進幽蘭別館時,縱使感覺到暗處里有十多雙好奇的目光張望著,但侯浣浣依舊抬頭挺胸,毫無窘困,只是靜靜等待著九王爺把人請出來。

‘真的很像,不愧是母女,嵐兒要是見了你,一定很歡喜!’從她被李仁帶進來後,坐在上位的九王爺就沒移開過視線,偶爾還會露出笑容。

而提到母親,侯浣浣只是僵著臉,沉默著——因為往事帶給她的只有沉默。

‘如果沒記錯,你的名字應該是侯清黎?!’九王爺又開口。

听到那名字,侯浣浣愕然抬頭。

侯清黎?不!這男人說錯了。她叫浣浣,侯浣浣,卜山、卜家牧場的侯浣浣;她不叫侯清黎,已經很多年了!

當她還是那個叫‘侯清黎’的小女孩時,她有疼她的爹和娘;但是,娘後來走了,跟了九王爺、跟了榮華富貴,棄她和爹不顧。

三年後,朝廷征她入宮,那時她爹含淚抱著她,問她決定,就從那時候,她開始對母親的怨蓋過了一切;她恨蘭嵐、恨把她和阿爹逼得無處容身的九王爺。

一咬牙,她點了頭,看著爹散盡所有奴僕、看著爹一把火燒光了郢州世居的大宅院,帶著她倉皇失措地趕了幾天的路,連夜奔進卜山。

必于她的命運,也是在入山的那一天,便和卜家再也緊密不分了。

她用了阿爹重新為它所取的新名。爹說,浣有洗淨、潔身之意,阿爹要她重生,在卜山重生,所以,她再也不是侯清黎了。

如今,她只不過趁著入京辦事之便,替爹看看當年拋夫棄女的母親好不好而已;是為了了卻一椿心事,至于會有什麼感覺,她不願多想。

但是,為何當那兩個陌生的字眼鑽進耳里,在她的心頭會出現莫名的騷動?

一如李仁領她進門時,再見到這位王爺,侯浣浣深吸一口氣,把向來沸騰的熱情盡數冷卻;這兒不是卜家寨,對她來說,毫無意義。

自塵封的往事中回過神,不知怎地,再面對九王爺和氣的目光,侯浣浣心底忽然被激出一層薄薄的怒意。他有何資格喚她清黎?他憑什麼?當年他和蘭嵐早已經聯手把侯清黎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兒殺死了,現在說這些,徒惹人惱罷了!

挺起胸膛,侯浣浣傲然地看回去。

‘我叫浣浣;不是清黎。’她說,在卜家那些年來培育出的自信流露無遺。

九王爺沒讓眼中的驚異隨著欲出的贊嘆之辭流瀉,這女孩看人的眼楮好野、好不拘,仿佛跟那年在官道上遇見的嵐兒的眼神一樣;緬懷往事,他幾乎失笑。

可惜!九王爺黯然忖道。嵐兒的那分活力,早跟著侯宅的大火燒去了。

如今,他望著眼前酷似愛妾的女孩,心中雀躍地轉著一個念頭;他才不在乎這丫頭叫什麼浣浣,他認定了清黎就是她,她就是清黎,也許……嵐兒的歡笑,就要靠她找回來了。

‘是阿黎嗎?’經下人通報,蘭嵐自廂房一路跌跌撞撞沖出來,掩不住激動的淚水,焦灼地喚著女兒的小名,直沖進議事廳的門口。

侯浣浣回身,兩雙相似的桃花眸子在門里、門外相交。門外的眸子,含著激動而淚光瑩瑩;門內的,卻是復雜而深沉。

‘小黎!’蘭嵐忘情呼喚著,身子搖搖欲墜,王爺急忙去扶她。‘小黎,不記得娘親了嗎?我是娘,你忘了嗎?’蘭嵐淚水潸潸而下,朝侯浣浣走近幾步。

侯浣浣的臉上,卻漠然一片。

‘清黎,面對你親生的娘,難道你無話可說?’王爺口氣溫和,但不悅之情隱約可聞。

侯浣浣靜靜看著哭泣的女人,訝異自己的心頭居然找不出絲毫的忿怒,原以為她會指責蘭嵐——那些話在心里練習好久了,但如今見了人,她卻說不出口。

想來,是卜山的日子太快活了吧!那些日子有末遠嫁四川的曉恩,有表里不一的小韜,還有疼她、愛她的大當家和諸位叔伯嬸娘。當山下的女孩躲在繡閣里為嫁織衣時,她和曉恩還因為犯錯,漏夜邊抄經書、邊罵著阿爹沒天良,或者,相偕等著下山打劫的男人歸來;當山下同齡的女孩被敲鑼打鼓地送上花轎,為不可預知的未來滿懷著希望、幢憬,她則背著弓,和小韜馳馬奔進林子里為生計而狩獵。

她將近二十歲了,在世俗人眼中,已經算個老女人了,可是,她卻不後悔。

侯浣浣唇邊露出一抹甜蜜的笑容,她沉醉在卜山的回憶里,那段自由自在的日子令她快樂。

‘侯清黎!’蘭嵐扯扯王爺的袖子,他按下火氣,瞪著眼前微笑的女孩。

回過神,侯浣浣搖搖頭。不!她不想怨,也不願怪任何人;早在十歲那年,她便把有關于母親和這位九王爺的事,都徹底結束了。

既已結束,就不該有任何怨尤!

‘娘,好久不見。’侯浣浣一笑,行的卻是對官家的跪拜禮儀,那神態異常的安靜從容。

蘭嵐血色盡失,她作夢也想不到失散多年的女兒竟會用對外人的口氣向她問好。雖然她從來不敢奢求女兒能原諒她多年前的決定,但是,當女兒一跪,還是讓她傷心得掩袖大哭。

‘不要這樣!小黎!娘求你,別這麼對我!’

‘嵐兒,別哭了,你這麼哭很傷身的。’王爺嘆息,抬袖輕輕拭去蘭嵐的淚水,而後,極為不滿地朝地毯上跪著的女孩望去。待看清了她的表情後,他欲出言的斥責再也說不出口。

早在李仁口中,他便知道這丫頭並沒有承襲到嵐兒的溫柔嬌媚,她有的只是驕傲不拘。但是,當她跪在那兒,輕輕喊了一聲娘後,所有的狂野和自信沉沒,那雙眼神澄淨無比。如果他沒看錯,在那酷似愛妾的眼神里,沒有一絲一毫的眷戀。

九王爺摟著抽泣的蘭嵐,驀然一陣心疼。他錯了!早知會如此,當年他會不顧一切地自侯文海手中奪回孩子,就算事後嵐兒怨他、恨他,也好過現在這種場面。

嵐兒失去她最想念的小黎了!眼前的女孩有堅強的意志和勇氣,她不是一般人可以駕馭得了的,就拿她敢模進王府找人,這點就足夠印證他所想的。

‘這些年,你和你爹都在哪兒?’

‘那無關緊要。’侯浣浣搖頭。‘我只是來看看娘過得好不好!現在,我該走了。’

‘清黎,嵐兒真的很想你。這些年來,她堅信你和你爹沒有死,她一直沒有放棄找你們父女倆!你不應該這樣對她。’王爺在她身後開口,想留住她。

侯浣浣依舊一瞼漠然。‘九王爺,您叫錯了,民女叫浣浣,不是清黎。’

九王爺僵住了。他瞪著她,差點沒被這句話給氣死。

把名字叫對,對她而言,好像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一向高高在上的九王爺面對這個不按常理的場面,向來輕易就能掌控場面的他也亂了陣腳。

‘好吧!’雖不情願,但他只能暫時妥協,浣浣就浣浣吧!不過是個名字嘛!

但,不管是浣浣,還是清黎,他在心里早下決定,這女孩注定是走不掉的。為了嵐兒、為了彌補當年的錯,他會不惜一切代價留下她!

***

原以為這輩子不會再和‘官’字結緣,沒想到回狄家堡的第八個月,一個舊有的承諾讓狄無塵再度回到了朝廷。

事有湊巧,狄家堡內祖傳鎮堡之物——七采石遭人盜走,他同武天豪和馮即安追捕嫌犯。一位侍事于狄家堡半年多的女婢李茗煙在失石那晚,她人也失蹤了,加上有人指認,所有疑點都指向她。追趕了幾天,他們三人才找出一絲線索,未料一張自狄家堡追上來的傳書,截斷他欲追下去的念頭。

‘老大,無謙在箋上說了什麼?’三人停下,閑不住的馮即安首先出聲。

狄無塵沒有回答。傳書是狄無謙寫來的,說是九王爺的心月復李仁專程上狄家堡訪他。

李仁是九王爺最倚重的人之一,他千里迢迢來找他,絕不單單是為了敘舊。

當年他曾受過九王爺的提攜,也下過承諾,只要王爺有用上他的一天,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可是,眼前七采石的遺失已有蛛絲馬跡,他又不能放開……

‘去追李茗煙,記得,務必拿回七采石。’未了,他決定由武天豪去追人,而他和馮即安去見李仁,分手前,他慎重吩咐了武天豪。

從共事到結義,狄無塵最放心的就是武天豪。在個性上,他沒有馮即安的活躍浮動;在行事上,他多了一分令人放心的沉著和穩重;七采石交給他,狄無塵再安心不過。

武天豪心里卻另有一番計劃,接令之後,他並不多問。

‘那——大哥、三弟,保重!’

‘你也是!’狄無塵點頭。

武天豪走後,狄無塵便看見馮即安對自己望來。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別這麼古古怪怪地瞧著人。’

馮即安立刻不懷好意地哼出聲︰‘我在想那承諾!哼!九王爺有權有勢,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以他的本事,還能有什麼大事要找老大你幫忙,除非……’

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話說一半,他邪邪笑出聲。

狄無塵兩端濃眉,同時掀了起來。

‘敢情是要老大您以身相許?’真是不知死活,馮即安居然愈笑愈開心。

‘什麼以身相許?把話說清楚!’狄無塵的語氣充滿警告。

見情形不對,馮即安攤開手,一臉無辜地聳聳肩。

‘我是說,也許九王爺在京里找不到人能管束他那個比孔雀還高傲的小女兒,所以干脆腦筋動到你頭上。’

‘老三,如果說起當駙馬爺,我認為你那張三寸不爛之舌,要比大哥我合適多了。’無塵面無表情地說。

‘得了!咱家一個人多自在!除非我是萬念俱灰,要不然,我絕不會去找女人來拴住我。’馮即安收起笑,一副不敢領教的害怕神情。

狄無塵捏皺那張紙,心里卻有一半被馮即安的玩笑話給說得毛毛的。他討厭女人,尤其是那些官家小姐,不是平板得可以持刀雕繪,就是刁蠻任性到沒有分寸。

雖說他當年曾經對九王爺許過一個承諾,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只要九王爺要求,不管上刀山、下油鍋,他都會義無反顧地去做;不過,婚姻這檔事,他搖搖頭,不干!死都不干!避她什麼珠圓玉潤、財大勢大,他壓根兒也沒放在心上,反正、反正,他就是不想身邊多個麻煩!

三十年來,他一個人自在得很,別說要他娶個郡主,就算是公主,他都不要!

想到這兒,狄無塵像想逃開什麼似的,朝自家馬場奮力馳騁而去。

***

這是什麼爛差事!

听到李仁的話,狄無塵臉都綠了,只差沒撇開自制,揪著李仁的衣襟破口大罵。

而那李仁,不愧為王爺府的冷面總管,平板的臉上連肌肉都沒有顫動一下。他望著狄無塵鐵青的臉,僅僅停了兩秒鐘,不給狄無塵一絲喘息的機會,又接著繼續把話說下去。

‘清黎郡主自小便被壞人擄去,所以行為舉止都異乎一般女子。王爺吩咐,狄公子若是找到她後,一路上要是給公子添了什麼麻煩,還請多多包容——’

‘夠了!’狄無塵低吼,捏緊拳頭,吸氣,再吸氣,而後,慢慢地轉過身。

沒想到真給老三那張掃把嘴給說中了!九王爺居然把他的承諾浪費在一個沒腦袋的女人身上,而且,他還得為此丟開手邊最重要的事。狄無塵用力地深吸一口氣,把欲咆哮的沖動忍下。而馮即安,從門外見到他極為忍耐的表情,早識相地進門拖著李仁,到一旁避難去了。

‘馮公子這是做什麼?’沒頭沒腦地被拖開,李仁甩開馮即安的手,對此舉顯得不解。

‘哎呀!李總管,機靈點好不好?天空已經變色了,咱們不避開!一會兒就要五雷轟頂啦!’朝狄無塵的方向努努嘴,馮即安放低音量。‘除了胡子部分咱們瞧不見外,其它的全綠了。九王爺真的招親來啦?是不是呀?’夸張地把話說完,馮即安開始竊笑。

‘這沒什麼好笑的。’李仁怪異地瞪著他。

‘我沒說成婚不是件好事!想想,老大要是成了九王爺的乘龍快婿,將來的官運可是飛黃騰達耶!他一人得道,我和天豪呢,則是雞犬升天。以後,誰還敢對咱們兄弟頤指氣使?’

‘這是馮公子的真心話?’李仁輕蔑地冷哼。

‘當然不是!事實上……’馮即安笑得賊兮兮的,在李仁耳邊一陣餃餃喳喳︰‘我是中意老大在狄家堡內末過門的妻子,你也見過那位玉如霞姑娘的,如果老大死會,說不定我就可以得標了!’

素聞馮即安的性子便是如此,說話一半兒真心一半兒假,教人無從捉模;听他廢言廢語半天,李仁還是弄不清楚。

李仁搖搖頭,懶得再跟馮即安扯下去,王爺交代之事已成,他還得趕著回去覆命呢!馬蹄聲再度響起,狄無塵和馮即安兩人看著李仁飛也似的奔走了,而狄無塵仍舊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老大——’馮即安開口,卻得到令人窒息的沉默。

‘看我被整,你很高興?’方才馮即安跟李仁嘀嘀咕咕的情形全被他瞧見了,要不是一直知道馮即安個性如此,狄無塵老早就先將他按在地上痛打一頓。

‘這是實話嘛!’馮即安收住笑,咕噥一聲。‘我說中了是不是,老大?你真要去娶那只孔雀?’他小心翼翼,和前一秒的吊兒哪當判若兩人;這一回,他的口氣充滿了讓狄無塵想掐死他的憐憫。

而狄無塵就是不吭聲,只要一想到為個女人放棄追回七釆石,他就滿心不樂意。

‘要罵就罵吧!老大,這麼寵著會把人會寵壞的。’馮即安嘆了口氣。‘兄弟我保證,婚後那只孔雀要是敢折騰你,管她是什麼狗屁郡主,我定會把她整治得死死的,當鰥夫可比受折磨開心多啦!’

‘不是她!是另外一只!’狄無塵慢吞吞地說。

‘咦?’馮即安呆住了。

狄無塵頓了頓,緩和自己隨時可能爆發的怒氣。

‘這……這麻煩不是朱樂姿?’馮即安的表情像傻子。‘那還有誰?九王爺不就這麼一個心肝寶貝沒給人訂下嗎?老大,別淨做悶葫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他搔搔頭,結束瘋子般的自言自語後,對狄無塵大叫。

‘清黎郡主。’狄無塵淡淡說完,躍上馬。

‘清黎郡主?’馮即安幾個箭步,腳下不停,跟著上馬,他的口氣仍然充滿困惑和不解。‘九王爺府的?不對呀!京城里從沒听說過有這號人物!’他更迷惑了。

‘她是九王爺和蘭夫人所生的女兒,打小和王爺失散,兩個月前才被尋回。應王爺所請,皇上策封她‘清黎郡主’的名號。’

‘這丫頭幾歲啦?’馮即安懶洋洋地問。

‘將近二十,老女人一個。’狄無塵忍下住鄙視地回答。

‘不對!不對!蘭夫人受寵還不過十年,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女兒?’馮即安狐疑。

‘人家的私事,管這麼多?’他心浮氣躁,不耐煩地瞪過馮即安。

‘只是好奇嘛!清黎郡主,噢,名字听來挺好,就是不曉得性情怎麼樣?嘿!

老大,說不定比朱樂姿好喲!’

‘這麼想我成家?’狄無塵轉頭,才按熄的怒火又燒了起來。

‘我又沒這麼說!’馮即安撇撇嘴,理智提醒他現在不是逗狄無塵的好時機,再逗下去,他真會死無全尸!唉!想想那種結局,實在太淒慘了!

他還想留條小命回狄家堡看看玉如霞呢!

想到那羞怯可人、春花般的容顏,馮即安心情大好,他輕松地吹起口哨來。

狄無塵橫睇他,沒了火氣,逕自在心里哀嘆。

要不是老二在狄家授課時曾經跟李茗煙接觸過,說什麼他都不會這麼安排,簡直是給自己找麻煩!

唉!遇人不淑,當年八拜之交時就該先擦亮眼,不!先把耳朵掏干淨的!

‘走吧!把人給找回來,我就不欠王爺任何事了。’他悶悶地說。

‘找?她不在王府里?’馮即安停住口哨聲,好奇地問。

‘半個月前,她到香雲寺上香時,被人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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