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話說的不錯,今日永遠也猜不到明日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兩天後,天十三和潤空依約到來,身後跟著兩個眼生的男女。
那女子約三旬年紀,發髻梳得一絲不苟,髻上就一根瓜頭簪,衣著樸素簡潔,面上不興一絲波瀾,舉止有度,只是見著姜凌波還是微微的抬高了下巴,不由自主流露的倨傲讓人很難生出什麼好感。
至于那身材圓滾,臉蛋圓滾,手執拂塵,笑起來眼縫都看不見,看似帶幾分木訥又幾分精干不見喉結的男子,可從那不男不女的嗓音知道是個太監。
凌波給天十三和潤空請安見禮後,天十三隨手指著那公公道︰「這位是本王皇兄身邊的陳公公,」圓潤干淨的長指又往旁移了半分。「這位是本王皇嫂身邊的宋女吏。」
他簡潔扼要,也不知有心還無意,掩去陳公公是內務府總管,還是皇帝身邊大太監,宋女吏是皇後所居的章含殿掌事的身分。
皇兄、皇嫂,不就皇帝和皇後了?
姜凌波端莊的見了禮。
不說姜凌波了無痕跡的打量著兩人,陳昌和宋女吏都是宮里人,眼光毒得很,陳昌暗自對姜凌波毫不出錯的禮節點了點頭,宋女吏卻對身坐輪椅的姜凌波略顯出不喜的神色。
她不明白,這個身穿布衣,要出身門第沒有出身門第、要學識人品也看不出學識人品的市井婦人能懂什麼茶道?
至于璽王爺,她是沒那個膽質疑的,心里打鼓的是這婦人可是使了什麼邪門歪道欺瞞了王爺,好讓他在聖駕面前如此美言?
姜凌波兩世為人,不說稜角已經磨平,她身處的這個社會環境和前世截然不同,這是個皇權社會,她已習慣低調做人,見宋女吏冷淡,那正好,她也無意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是以表情得當,語氣恰當,很難引起人的反感。
「皇兄對你的茶道頗感有趣,因此讓他身邊的陳公公來學著點,宋女吏是皇嫂身邊的得力人,夫唱婦隨。」
他那副「你瞧瞧本王替你多招攬來兩個學生,你該如何謝我」的神情明明白白,讓人想當做沒看見都不成。
「上頭那位是如何得知?」她狀似恭敬地朝向皇宮所在方向福了福。
「聖上有的是耳目,如何不知?」
用這唬爛話來打發她?若非他在陛下面前多嘴,那位天高地遠的主兒那會知道她這草芥人物?
她哪里知道天十三有過目不忘之能,那日進宮,崇德皇帝隨口問他怎麼好幾日不見人影,他便說在他處喝了好茶,不思歸。
崇德皇帝眉頭一蹙,威壓立現。「又不是妖道,哪來的茶喝了能讓人樂不思蜀的?一派胡言!」
天十三溫吞吞的喚人把茶具備來,神氣活現的在聖駕面前將茶道演練一遍,喝了好茶的崇德皇帝哪能不起心動念,就讓隨侍他身邊的陳昌過來了。
至于皇後,恰巧給為國事繁忙的皇帝送補品,夫君所喜,為人妻者自然要投其所好,來日能親手泡茶給夫君喝,不止能增添夫妻情趣,也能顯現出一國之母無所不精的一面,也就指派了心月復女吏過來。
「這地方委實逼仄了些,若是用于教學,怕姜娘子會使不開來。」宋女吏實際多了,她凌厲的眼楮掃過屋子,眼底的嫌棄更濃。
在主子面前她雖然是奴婢,但是在這些低微的平民面前,他們可都是有體面的人,讓她屈就,真是不願。
「女吏所言甚是。」只是人家當初算好的是自家堂屋的容量,可沒把你這不請自來的算進去好不好?偏偏這話她又不能說。「要不這麼好嗎?今日委屈諸位在這里上一回課,最遲明日,小女子會盡快找到適合的場地,再勞駕各位過來?」
錢真難賺啊!可是想到多了兩人又有二十兩金的進帳,她瞬間又元氣充足了。
她娓娓道來,抬頭看過去,征得幾人的勉強同意,遂把人引進堂屋,幾案上已經妥善擺好煎茶用具。
她喚阿奴去彌兒家借來兩把椅子,因為多了兩個空降部隊,大雁和了空兩人就只有在外頭聆听的分了。
凌波也不唆,見眾人落坐後,以奴兒端來的盆子淨了手,再用棉布拭干十指,看似眼觀鼻,鼻觀心,專心一意的動起手來。
她今日穿的是堇色窄袖的短襦上裝,半身藕裙,垂眸專注,眉眼清俊,茶湯散發的氤氳霧氣一片,把她素白如玉的臉、如青黛般的眉毛和烏黑秀發襯托出幾分與世無爭的味道來。
「……煎水要注意的有三項,其沸如魚目,為一沸,邊緣如涌泉連珠,為二沸,騰波鼓浪為三沸,到了三沸,水老,不可食了……」
姜凌波的細細長指將離火的水往茶碗里分倒,接著將茶水上的浮沫十分巧妙的倒進每個茶碗里。
「若是分茶高手,甚至能將這些浮沫斟成各種圖案造型來比試斗茶。」
在座的人都聞到一股清冽香味撲鼻而來,拿起各自面前的茶碗,喝了下去,只覺茶湯從喉嚨下去,穿透肌膚滲透到每一個毛孔中,乃至于全身都舒暢的放松了下來。
潤空滿足的深深吸了口氣,抬眼看去,喝了茶的人幾乎和都有相同的感受,那就是好茶!
天十三半垂著眼皮,不言不語的他自有一番出塵氣質,但是也沒人拿捏得到他心里頭如今想的是什麼。
這位王爺向來行事有方,看似謙謙君子,與滿城新貴子弟、官宦人家都有往來,但是能與他走近的,整個京城竟然只有一個潤空和尚。
靜無聲息的眾人忽然听見潤空喝完茶後的嘖嘖聲。
按理說這是非常失禮的事,但是潤空大袍飛袖一卷,宛如龍吟的朗聲道︰「驟雨松聲入鼎來,白雲滿碗花徘徊,悠揚噴鼻宿酲散,清峭徹骨煩襟開。姜娘子,好茶,不過只有一碗,著實有點少。」
那意猶未盡全在一碗,有點少了。
陳昌和宋女吏齊齊把驚訝掩在眉唇間,潤空大師是什麼人,此茶評一出,想必不用多久,貴族宗室都會因為這茶而騷動起來,再加上璽王爺的推波助瀾,阮霄城內又要多一道流行的茶流了。
而且憑良心說,姜娘子沏的那碗茶,委實令人口齒留香。
姜凌波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平平淡淡的將兩手擱在裙兜上。「大師如果不嫌棄,就請嘗嘗小女子做的素包子。」
發現周遭的人都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眼光瞧著自己,她坦然笑道︰「日前大師送了犬子一串碑磲,小女子思來想去,來而不往非禮也,只好做幾個素包子充做回禮。」
「想不到姜娘子也擅廚藝?」潤空支著下巴,實在沒什麼大師形象,可是殊不知他在慈恩寺中除了在住持面前會有幾分收斂,即便在晉謁聖上時也是這般不羈隨意的。
「小女子沒有大智能,成不了大事,只好鑽研一些小事,以滿足自己的口月復之欲。」
也不知是真的自謙還是以退為進,宋女吏仍然以非常嚴苛的眼光看待姜凌波。
陳昌則不然,他在今上身邊快要二十個年頭,是個老油條,從來不偏頗誰,可璽王爺是什麼人,當他還是今上潛邸的長隨時就識得這位王爺了,能得到璽王爺注意力的人,他除了要回報給今上知曉,也不會小覷。
「咱家托了王爺和大師的福,也要嘗嘗姜娘子的素包子了。」他笑得見牙不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