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雍容不知道吃過虧學一次乖的芮柚紫,一打隉雅樓出來,便抓住廚房的伙計問了後門在哪,伙計食指一伸,她便像鱔魚一樣溜了出去,見路就走,見巷就鑽,她運氣不差,自覺甩了任雍容後,進了一家毫不起眼的小茶樓。
叫來一壺茶,她咕嚕咕嚕的喝了兩大杯,這才抹抹嘴,緩過一口氣來。
緩過氣來的同時,又叫了兩樣干果,邊吃邊等,邊等邊吃,不消多久,談觀也來了。「表哥真是英明神武,居然看得懂小妹的手語,沒找錯地方。」他一坐下,芮柚紫便給他頂高帽子戴。
「少來了,你這馬屁精,有什麼話非得要來這里講,鬼鬼祟祟的。」嘴里雖是編派,眼神可不然。
「表哥喝茶。」
談觀斯文的喝了那對他而言帶著一股子澀味的茶,然後揚起桃花眼。「我那妹婿,你和他,倒是給表哥說說是怎麼回事?」
「表哥,叫些點心糕點好不好?我一早只喝了粥,這會兒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喝過茶,確定無追兵,心里一放松,她便有心思想吃的了。
談觀無奈,人道女大十八變,這表妹在他離家前與他並不親近,他不喜她那驕蠻的大小姐脾氣,又早早隨著父親出外行商,已和她多年不見,否則他也不會在多次見面後才把人認出來。
「你桌面上的瓜子殼、棗子籽都是假的啊?」他開口調侃。
「這是零食,哪能算是正餐。」
這會兒她語帶嬌憨,談觀一听,一顆心頓時化成水,只能讓店小二送吃的來。
等芮柚紫吃飽喝足,她笑得眉眼俱飛。「讓表哥破費了。」
真真是個小滑頭,但又覺得她可愛異常,談觀眉睫松動了些。「表哥竹杠也敲了,時間也拖了,這會兒說吧,你這身裝扮是怎麼回事?」
她吐了下舌頭,原來也沒想過這小門道能把談觀給哄過,索性把話儺開來說。「表哥也知道女子出門不便,小妹這身裝扮是為了出門辦事方便。」
「胡說!你是什麼身分,身嬌肉貴的堂堂郡王妃,有什麼事不能讓婆子丫鬟僕役出來辦,非要自己拋頭露面?太失身分、太沒規矩了,這事一旦傳進太妃耳里,看你怎麼辦?」上回身邊還知道要帶著小廝,這回居然獨自一個人出門晃蕩,實在太過膽大妄為了。
曾幾何時這表妹變得他都不認得了?
她當京城是什麼地方?龍蛇混雜,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亂的很。
要是有個萬一,她可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啊!
芮柚紫在心里冷笑。
即便如談觀這樣長年在外闖蕩,見多識廣,仍擺月兌不了女子得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刻板觀念,不過她也不怪他,這世道,又哪里來大度能容女人到處亂走的男子?
應該還在他娘的肚子里,還沒出生。
可是她也听得出談觀口氣里的焦急,這位表哥是真心為她憂心的。
「是小妹逾矩了。」
她爽快的認錯——只不過認錯歸認錯,抵死不改過。
談觀看著她那突然冷淡下去的小臉,嘆了口氣。「柚娘,你扮男裝這事,你知我知,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前提是,你得同表哥保證往後不會再發生這種獨斷獨行的事。」
「表哥,這恐怕不成。」
嗄!
「你也知道小妹嫁人了,一月有余,表哥不會沒看出來我和我那夫君對面不相識的荒唐景象吧?他連我的長相都不記得,對我不管不顧,我不自己出門謀生,總不能坐吃山空。」
「什麼?有這種事!」談觀聞言大驚失色,一個重心不穩,長凳弄聲響來,引人側目。難怪,難怪那神仙般的鳳郡王仍像自由之身一般,想去哪就去哪,毫無顧忌。
「難不成我閑得發慌,冤枉他不成!」
「你們成婚不到兩個月怎會如此?」
「實在是一言難盡。」有些東西不是你哭鬧就會有的,就像感情。「表哥大概不知道小妹嫁給郡王並非因為兩相情悅,你情我願,而是父母之命,」她向皇宮方向抱拳。「要不是那位搞了這一出,偏良人薄待,我無話可說,既然他不要我,我也不稀罕!」
她真的只是運氣不好,穿過來就多了個丈夫,那個丈夫把女人當鞋穿,小妾通房都不缺。最糟的是,他還直接將她降做棄婦,丟在思過院里自生自滅。
也許她不該苛求一個男人要守身如玉,畢竟在這時代只有男人苛求女人的分,要去哪里尋一個真正潔身自愛,從一而終的男人?這在現代都是個神話了,更何況是在這男權至上的社會?
當然,現代男人無所謂忠誠,只是因為背叛的籌碼不夠高罷了,可古代的籌碼俯拾皆是,只要有錢有權,環肥燕瘦任君挑選,就像那任雍容的兩個房里人,她一想起來,便有幾分不爽。
加上他棄她是事實,她不願意當那種已經不知道是幾手貨的男人的妻子,更不去想他那雙手今日暖了誰,昨日牽了誰,明日又要抱誰。
所以能一拍兩散是最好。
說實話,談觀是個還未娶妻的男子,對人家夫妻之事也不好多管,但表妹是誰?因為父親幾個兄弟膝下都沒有女兒,加上表妹出生時,姑父遠在外地,父親對這親手抱上的女嬰完全是當成自己掌上明珠來看待,甚至還再三叮嚀他們兄弟幾人要把這個表妹當成親妹子照顧。
案親有命,雖然以前自己並沒有多喜歡這個表妹,但听聞她的境況,又豈能坐視?任雍容婚前與夏侯瓊瑤的韻事他也曾風聞,任雍容那廝莫非是因為前情未了,竟敢如此對待他妹子!糊涂的姑父母,竟把表妹推進了火坑……但是,詔書一下,平民如他們誰敢違逆?
看著芮柚紫殺氣騰騰的神色,有別于方才的嬌憨,他掩住心疼,「如果可以修補,還是挽留為好,畢竟你已經過門,是任府的人,不可以自己的好惡做決定。」
世人都道,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婚,他竭力勸和著。
「表哥的話我听到了,小妹就此別過。」听到了,不見得是听進去了,這表哥是個迂腐的,她不想多費唇舌,可她也不怪他,是她的想法和這里的人格格不入。
「表妹別氣我,我若有事尋你,可方便?」
她躊躇了好半晌,最後說︰「表哥有事就從郡王府西院角後門來吧。」
一壇壇的水酒與一袋袋麻袋的粗鹽,整整齊齊擺在院子里。
兩柚紫回到家看到的便是這景象。
「小姐,您回來了。」臉上氣色好的月牙听見開門聲,一溜煙不知打哪鑽出來,一手提著斧頭,一手忙著拭汗,短打袖子挽得老高,一雙眼明亮明亮的。
他顯然在劈柴。
「月牙?」
「小姐喝水不?小的去倒。」芮柚紫的男裝他是見過的,怔了下,很快恢復正常。
出門時,她記得魏子鎖門了。
「請小姐原諒小的,沒有小姐允許,小的是爬牆進來的。」月牙就要跪下。
「所以這些東西是你簽收的?」她揮揮手沒讓他跪,但告誡他謹此一次,下不為例。
「是,小的簽收之前有問清楚買的人是誰,那些送貨來的伙計說銀子都是結清的,小的才敢收下來。」
丙然是個聰明靈活的孩子。
這都要怪她糊涂,把人都分配出去了,居然忘了要留個人在家。
月牙從腰際掏出幾張貨單收據。「這是清單,小姐要核對一下嗎?」
她頷首,接過貨單。
不消她問起,月牙就把來意說了。
「我娘說,我擔來的硬柴,小姐府中的幾個姐姐大概沒人劈得動,天兒漸冷了,柴火得劈小塊,比較容易入灶,所以讓小的來。」柴火也用不著天天都送的,心想也是這個道理,所以他就來了。
「那柴都劈好了嗎?」
「就快了,還有兩捆,我娘也絮叨著菜園子里的菜是否發芽,雞仔吃得香不香、有沒有長大,要小的回去說給她听。」提到他娘,月牙說得眉飛色舞,早沒了當日的愁苦神色。
「大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是妥當些了,可她不听我的勸,能下地就去幫王員外家洗衣服了,她洗了好多年,手早就洗壞了。」說到他娘,月牙垂下了頭,打心里感到不舍。
「既然知道母親的辛苦,那就要更加努力,別辜負大娘對你的期望。」
「我知道,我會的,我也想讓娘能過上幾年舒服的日子。」他悠悠的說著,眼神完全不像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這孩子是個有心的。
芮柚紫忽然想到一件事,看著那些鹽袋和酒甕,說道︰「月牙,趕明兒個問問你娘我這缺人,有別的活兒讓她做,問她願不願意和你一塊來?別再洗衣服,有年紀了身子吃不消,也非長久之計。」
月牙一怔,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謝謝小姐,謝謝小姐。」
「謝什麼,事多的很,到時候可有得你們累的。」
「不怕,月牙多的就是力氣。」
「喏,我買了炸三角和釘肉餅回來,給你當點心吃。」既然出府去,哪能不買點京城著名的百年老字號的小吃回來,剛好便宜了這小子。「我還買了醬牛肉回來,午飯咱們吃芝麻燒餅醬牛肉。」
他拿著那還微微熱著的油紙包,有些靦腆問道︰「小姐,月牙可不可以不要吃?我……想也讓娘嘗嘗這些好東西。」他娘可沒吃過這些精致的點心。
芮柚紫看了心里難過,可惜她爸媽都不在這里,她好後悔在前世沒有盡餅半點身為子女的孝心,她給他們的只有無盡的操心和煩惱。
她是個不孝女。
「你盡避吃你的,其他人我也沒落了,這包豌豆黃和驢打滾是你娘的,半路可不許嘴饞偷吃。」她點了下的額頭交代。
「我我我……才不會。」他一臉你怎麼可以不信任我的表情,臉都紅了。
「我逗你的呢。」芮柚紫笑得連牙都露出來。
月牙看著笑靨如花的她,臉蛋更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