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輕輕地吹拂過白絲窗簾,篩落點點陽光,令正在睡夢中的特洛緊蹙著眉,煩躁地挪了挪身子,欲逃避那惱人的光芒。倏地,一只溫熱的大手適時替他遮去光線,停在他緊閉的眼眸前,讓他再度安適地躲回幽暗的夢鄉,貪戀片刻的睡眠。
奧德賽灰綠色的眸子里,有著令人讀不出的思緒,他徑自瞅著特洛攝人心魂的俊臉。
天,他到底做了什麼事?
愛麗絲說她的魂魄附在特洛的身上,這到底是真是假?
可是盡避如此,他也不該踫他,畢竟這是特洛的軀體,是一副完全男性的軀體,他怎能做出如此罪惡的事情!?
天,有誰會願意原諒他?
待特洛醒來之後,他又該如何向他解釋這一切,他又會相信他嗎?
說不定特洛會以為他對他有意……
不行,他絕對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絕對不能讓特洛以為他對他有意思,況且……
奧德賽一想到自己的一時錯誤將可能會引來嚴懲,而他對于信仰的堅定度也將受到考驗,便覺得渾身發顫,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他一直不願弄清的混亂思緒。
他急忙起身,迅速地套上長褲,可還來不及穿上衣裳,身後便傳來特洛的暴吼聲。
「這是怎麼一回事!?」
特洛有點難以置信自己竟然赤果著身體,不禁怒目看著眼前那一位背對著他、正急著穿衣裳的男人。
「奧德賽,你最好把話說清楚!」特洛強自鎮定,將赤果的背抵在微涼的床柱上,任絲被滑落在腰上。
若說他不懂現在的情況,那便是他太矯情了。
房內淡淡的男性麝香味,正充斥在他的鼻息之間,甚至可以讓他猜想到昨晚的情況。
他的熱情全數傾瀉在他的體內,此時此刻,他的身體甚至還會因此而泛起麻的漣漪。
「我……」奧德賽伸手抓了抓雜亂的褐色長發,神情不安地旋過身子,望著一臉冷然的特洛。
這事說來話長,要他如何能把一切說清楚?
「說不出來?」特洛不悅地將湛藍色的眼眸眯成細線。「倒不如換個話題,不知道你昨晚可感到舒暢?」
懊死,他確實是愛男人,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可以接受任何一個男人,或者是別人可以趁他昏睡時隨意觸踫他的身子。
偏偏奧德賽確實擁有令他心醉神迷的軀體……
原本該是生氣的,但一見到他曾經十分想望的結實身軀,看到那有如經藝術家雕琢過的肌理線條,不禁令他閃神。
懊死,早在幾年前,他便已經中了他的毒不是嗎?
若真要他斥責他的話,未免也顯得自己太矯揉造作;但若是不斥責他一番,卻又一口怨氣悶在心頭,讓他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簡直快要悶死他!
不過,眼前最重要的是,他得先搞清楚眼前的狀況。
「你!」奧德賽為他的口無遮攔為之氣,可偏偏他說的是事實。
「你什麼你?」特洛沒好氣地站起身,一點也不在意自個兒一身的赤果。而他毫無贅肉的身軀落在奧德賽的灰綠色眼瞳里,漾出閃閃惑人的波動。「該生氣的人應該是我,你憑什麼對我發你的少爺脾氣?」
特洛毫不客氣地指責著,慢條斯理地找出自個兒的皮褲,慢慢地套上一雙修長的腿,似雪的肌膚在灑落的陽光之下,變得有點虛幻;若他不開口,他真是像極了落入凡塵的天使。
但看在奧德賽的眼里,他是個墮落天使,是個黑天使,更是誘惑他犯錯的惡魔!
「我不是對你發脾氣,我只是……」該死,他就是說不出最妥善、最委婉的話,向他表示他的歉意。
可這種事是容得了道歉的嗎?
「只是深刻地明白女人與男人之間最大的差別是嗎?」特洛冷冷望著他,眸里有著濃濃的嘲諷。是的,他願意承認他是愛著奧德賽,但……那是在他娶了愛麗絲之前!
自他從他身邊搶走愛麗絲之後,他便開始恨著他,更開始痛恨愛麗絲的存在;然而,他同時也憤恨著自己的靈魂為何如此不完整,為何身為男人的他,卻不斷渴望著另一個男人的軀體與?
「我只能說抱歉。」到了最後,奧德賽依然選擇最差勁的辦法,對特洛說出他的心情。
他是後悔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犯下這種錯。然而他會這麼做,全都是因為愛麗絲的靈魂依附在他身上,牽引著他的不是嗎?
「毋需抱歉!」特洛煩躁地打斷他的道歉。「若是我莫名其妙揍了你一頓之後,再對你說抱歉,你會原諒我嗎?」
他要的不是道歉這種微不足道的東西,而是……
「會。」奧德賽十分地篤定,灰綠色的眼眸漾出另一種復雜的色彩。
特洛驚詫地瞅了他一眼,隨即挑了挑眉,任湛藍的眼眸益發深沉,仿若深不可測的海底。
他無力地露出苦笑,隨即扣上褲頭上的腰環,套上微縐的絲質襯衫,走到他的面前。
「我要回羅穆魯斯堡去了。」
若是給了他的心他能一並還給他,還給他一份完整的靈魂,他會毫不猶豫地揍他一頓,但……那是不可能的。
心是他給的,情是他給的,就連一半的靈魂也是在他不知不覺中,隨著愛意的釋放而到了一個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去。但這愛不會在奧德賽的身上,因為他是一個最虔誠的教徒,只會將他當成惡魔,而將他驅離到離他最遠的角落去,冷漠地不看他一眼。
當初他知道他喜歡男人的時候,他眼中的驚愕與悚懼已傷人地刺穿他的心,即使想要假裝不知道,卻又為難了自己。于是他便更加地任性,以極高的姿態俯視著他,同時告訴他,他一點也不愛他!
誰知心底泣血的是他,夜夜悲訴的是他,為愛瘋狂、為愛失落的全都是他!奧德賽置若罔聞,將他遠遠地拋離他的身邊,徑自愛著愛麗絲,疼惜著她、呵護著她。
對,他必須遠離他,遠離這一個令他心神俱碎的地方……
「不,你得留下來!」
當特洛走到他的身邊時,奧德賽下意識地將他抓住,如此的急切,伴隨著心痛。是因為特洛打算離開他,才會惹來這抹愁緒?但他旋即快速地否認這一切,不對,他只是為了愛麗絲。
「為什麼?」特洛迎上他的視線,望著映在他眼瞳之中,渴求與乞憐的自己。
是的,他仍奢求他在意他,無奈,人便是這麼的傻,這麼愚蠢的執著,不到人生的最後,沒有人願意灑月兌地放棄有可能得到的一切。
「因為你的身上有著愛麗絲的魂魄!」不知為何,奧德賽此刻竟覺得自己有點動搖。
相對的,他在特洛湛藍瞳眸中,看到的是不知所措的自己、徘徊不定的自己,他不知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只感覺到心在動搖。
「你說什麼?」特洛瞬地瞪大瞳眸,眼中浮著挫敗、蕩著哀戚,不敢相信他話中的意思。
「昨晚我會擁抱你的身體,是因為你的身體之內有著愛麗絲的魂魄,所以我才會難以自制……」奧德賽別開眼,不敢再看向他。
「夠了,懦夫,我知道你是個懦夫,你用不著用其他的借口否定你擁抱了我這件事!」特洛嘶聲悲斥,雙眸沉痛地浮現血絲。「你若是不願意承認這一切,若是覺得無法向你的天主提出懺悔,你何不將一切過錯都算在我身上,反正我的身子早經骯髒得見不得人,我也不在乎再被染黑一點!」
月兌離奧德賽的鉗制,他掉頭便決定離開這里。
奧德賽的話太傷人,傷得他幾乎無法再正視他的眼楮;他是在侮辱他,是在抹煞他的存在!
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的眼卻能穿透他,看到一縷早已經不存在的靈魂?
被了!再多貪得無厭的奢求,只會變成一道道的利箭反噬他的心,戳得他遍體鱗傷……他已經受夠了!
「我不是懦夫!」怒氣在他的心底急竄,他再次握住特洛的雙手因憤怒而失去分寸,力道之大在他雪白的手臂上留下瘀痕。
偏偏特洛硬是咬牙,不吭一聲。
「你如果不是懦夫,當年就不該在偷吻我之後,反而推說是惡魔的誘惑;更不該在此時,擁抱了我的身子,又推說是愛麗絲的魂魄作崇!」特洛將瀲灩的眸子眯成一直線,嘴角不悄地揚起一抹冷笑。「我知道我的存在,我接受我的存在,我不像你,只會愚蠢得直喊著上帝保佑你!」
「不是那樣的、不是那樣的!」亂了、亂了,他就知道自己不該再接近特洛,如今所有他不願再回想起的記憶,一古腦兒的在他的腦中涌現,昨夜激情的畫面停留在他的腦海中,啃蝕著他的靈魂!
他需要愛麗絲幫他鎮壓他不安的靈魂,幫他撫平他狂亂的思緒,好讓他不再受惡夢纏身,不再受惡魔誘惑。
那一段年少輕狂的事,他不願再提,而現在,他必須找回他的愛麗絲,找回鎮定他靈魂的愛麗絲!
「是真的,請相信我,若不是愛麗絲的魂魄回來,依我的信仰,依我的道德觀,我又怎會做出這種事?」奧德賽管不得說出的話會像是一場飛雪,淹沒特洛仍殘存的一線戀棧的心,只徑自急切地說出他的想法。
未來如何他全都不管,會遭人如何唾棄,他也不想知道;現在,他只要愛麗絲,他的靈魂才得以平靜!
特洛冷冷地瞅著他,暗自舌忝舐著心頭因絕望的疼痛而滲出的血,是啊,認識奧德賽的時日已經遠超過和他相識之前的歲月,他豈會不明白奧德賽的心?也因為如此,他才會放棄愛他……「那你打算如何?」
「我要你待在埃尼阿斯堡。」奧德賽斬釘截鐵地說著,像是軍律般不容他人反駁。
「我待在這里做什麼?」特洛挑高濃眉,訕笑兩聲,眼瞳之中淨是戲謔的光芒。「難不成你要我每晚上你的床,假藉愛麗絲的名義,以掩護自己不道德的行為?」
特洛的言詞冷厲無情,霎時令奧德賽無以抵抗;他只想著要愛麗絲出現在他的身旁,卻沒想到另一個層面。
留下特洛,對他而言,不啻投身于人間煉獄……
「我沒有這麼說,更沒有這麼想過,我要的只是她的魂魄陪伴在我身邊。」奧德賽斂下眼,想著這之中的利害關系,再推算著可行性,立即做下決定。
「我要你待在埃尼阿斯堡,直到愛麗絲不再出現為止;而在這一段時間里,我會給羅穆魯斯堡無限期的資金援助!」
特洛的心像是被人緊緊地揪住,隨意的拉扯,剎那之間,他只覺得反胃!
他多麼不願意自他的口中听到如此市儈而無人情的說法,可他當年不也是以這理由娶走愛麗絲。
是的,他是個世襲的男爵,但是擁有爵位的同時,並不代表他也擁有一位貴族所擁有的財富與領地!
他被奪去教徒身份之時,他的爵位便被教皇收回,包括他的田園與領地,然,他一點也不後悔,後悔的是——
不該鑄成大錯,使他得吞下自他口中吐出的諷刺言語!
算了,無論他怎麼傷他,他會以十倍的痛苦回贈給他!
「我無所謂,就算會用到我的身體,我也不在乎。」特洛掩住心傷,妖嬈地勾起一抹笑。「但是……奧德賽,你要的到底是什麼,你想保有的是什麼,而懼怕的又是什麼?若是你覺得動了我的身體並沒有違背教義的話,我也會義不容辭地幫助你!」
撂下引人深思的話,特洛便整了整破碎而狼狽的襯衫走出他的房門,獨留他慢慢咀嚼話中的意思。
???
那是罪嗎?
奧德賽坐在愛麗絲的墓碑前,一次又一次地問著愛麗絲。
他不知道在自己的心底深處,是不是真如特洛所說的——他是假藉愛麗絲的名義,自以為是且為所欲為?
他不知道,他有點迷亂了,所以他只能懦弱地尋求愛麗絲的慰藉。
「你何不問我,答案可能會來得快一點。」特洛不知何時出現在他的身後,徑自談起奧德賽最不願回想的陳年往事。「我記得在這兒旁邊有一個聖壇,而前方這一排房舍的後面便是咱們以前讀書的地方,是不是?奧德賽。」
他刻意壓低聲音,帶有一抹詭魅的甜柔,蕩漾在奧德賽的四周,仿佛只要他呼吸,便無法不被他吸引,就像當年……
「你為什麼會來這里?」奧德賽刻意忽視他的話,閉緊自己的眼眸,就連呼吸也輕緩小心,怕是一個不留意,便會讓自己受了誘惑。
只要一感覺到他的存在,便覺得靈魂在頃刻間趨向于他的身旁,牽引著他走入特洛仿似惡魔般的詭譎柔媚中。
「你要我留下,不就是為了愛麗絲,可我又不知道愛麗絲什麼時候會出現,所以我只好跟著你,等著愛麗絲出現。」特洛雲淡風輕地說著,頎長的身軀突地來到聖壇上。「記得,愛麗絲若是出現了,要她留封信給我,讓我知道她好不好。」
「你在做什麼?」
望著特洛的身影,不知為何,奧德賽竟緊張起來,胸口有一股難以解釋的悶痛,于是他立即站起健壯的身軀,走到他的身後。
「怎麼?」特洛跪在聖壇前,湛藍的眼眸里淨是詭魅邪佞的氣息,不禁令奧德賽心頭一震。「我的身體太骯髒,所以不允許我進到聖壇里向上帝禱告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況且你的身體一點也不髒,不要再說這種自貶的話。」奧德賽不自在地別開頭,不願听見他貶低自己,因為……那仿佛也在訴說著他和他犯著一樣的罪。
特洛是髒了,他也一樣無法純淨。
「身體不髒,怕的是靈魂髒了……」
特洛喃喃自語著,閉上了魔魅的眼眸,像是禱告一般。
望著不再言語的特洛,奧德賽盯著他俊俏的側臉發起呆來;他的眼睫卷翹而濃密,鼻子更是英挺端秀,微抿的唇亮紅誘人,像是邀他品嘗般魅惑著他的心……
若是特洛不說話,他真的像是天使,原該棲于人們所不知的天堂里,而不是自我放逐,放蕩一生。
他應該是高貴、倨傲的,沒有人類的情愁,為何他會下凡來撩撥他平靜已久的心?
「想吃了我嗎?」
特洛突地睜開邪魅的眼瞳,霎時驚得奧德賽幾乎失了心神。
「你在說什麼?」他快步遠離他,仿佛身後有著毒蛇猛獸一般。「在神的領域,不要褻瀆神的存在!」
「那麼,在神的領域之外便可以嗎?」特洛毫不放過他,跟著快步飛奔擋在他的前頭,勾起一抹蝕心的魅笑。
望著他粲笑的俊臉,奧德賽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一聲接著一聲,敲碎他的教義,腐恂他的信仰……
那是惡魔……一定是惡魔!
除了惡魔,沒有一個人類可以擁有這般勾魂攝魄的笑靨;看似不懷好意,卻可以在眼眸里望見淺淺的隱藏愛意……
「上帝在我的心中,有我的地方,便是神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