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房寶兒終于隨著龍天荒回到了龍家莊。
他們本來可以更早回來的,但她沒想到自己傷如此嚴重,因為初受傷時,沒有得到妥善的治療,傷愈後,傷痕就像兩條蜈蚣,扭曲猙獰地爬在臉上。
她第一眼看了,差點吐出來,真難為他當初竟沒有被她嚇跑。
這麼嚴重的傷痕,絕對不是普通藥物可治愈的,房寶兒將那本醫書手札反復翻閱了幾十次,終于找到一帖最佳的生肌止血、去疤美容藥方。
只是這些藥……天啊,陰陽草、隔世花、三色果……哪一樣不是生長在懸崖絕谷之中,一般人怎麼可能取得到?
龍天荒卻主動說要去幫她采藥,他為她登山巔、下斷崖、攀絕壁……她無法形容那過成之艱難與困苦。
可他身上的累累傷痕,卻是她永世難忘的恩與情。
等藥采好,她煉制完畢,來不及治療,她就催他上路了,因為她知道,他很擔心龍平安的身體,至于她的傷疤,在路途上或是抵達龍家莊,安頓下來後,再行醫治也不晚。
于是他給她租了輛馬車,一路上,他陪她吃住在車上。她不喜歡人群,不想露面,那就不要出來。
他對她豈止溫柔,根本是百依百順了。
柔情換真心,為了回報他,一路上,她沒喊過半聲苦,用餐時也主動選擇干糧果月復,兩人沒有浪費半點時間,原本一個半月的路程,硬生生讓他們縮減到三十五天。
回到龍家莊的時候,兩人都瘦了一大圈。
龍天荒牽她下車時,模到她骨節凸顯的手,心里一陣愧疚。「這陣子累壞妳了,等一下進屋後,我先安排下人服侍妳沐浴包衣,然後妳吃點東西,先到客房休息,等妳睡飽後,我再介紹其它人給妳認識。」
她心里一陣甜,本想說不用客氣,還是先去看看龍平安吧,但腳踏地的瞬間,一陣暈眩讓她差點癱軟在地。
看來她是太高估了自己的體力,這一個多月的奔波已經讓她累壞了。
她虛弱地頷首,卻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龍天荒看出她的不適,半扶半抱地將她攙進龍家莊。
行經練武場,只見一條勁瘦身影正在練劍,騰移挪越間似蛟龍出海;劍氣翻涌中,隱有電閃雷鳴,足見其劍術之精深,絕對已臻宗師境界。
但龍天荒卻對那高深的劍法半點興趣欠奉,直接摟住房寶兒彪,就要送她到客房。
可對方看見他,濃眉一挑,長劍以追風逐雷的氣勢直攻龍天荒面門。
「二哥,你干什麼?沒看到我帶著客人嗎?住手──」平常龍天宙要找他練手,他絕對奉陪到底,更多時候是龍天宙不想打,他卻死纏著人家,說三天不練功,高手變凡夫。
龍家人都知道,龍天荒就是個嗜武成痴的小瘋子。
很難想象,龍天荒會有不想打架的一天,所以龍天宙並沒有停手,腕部一抖,迸射的劍花像元宵節的煙花,乍然爆開,襲向龍天荒周身三百六十一處穴位。
這若是換作平常,龍天荒非開心死不可,世上還有什麼能這更美妙?但現在他手里扶著房寶兒啊!刀劍無眼,萬一削斷她一根頭發,他都要心疼半天。
「喂,我說真的,別鬧了!」為了護住房寶兒,龍天荒閃得萬分狼狽,眼見幾道劍氣襲向她,他閃躲無能,干脆拿身體硬擋。
龍天宙見他使出這等不要命行為,趕緊收劍後退。
也幸好龍天宙見機得快,否則龍天荒身上非開出幾個血洞不可。
「天洪說,因為平安剃了你的胡子,氣得你離家出走,但照眼前情況來看……」他壞壞一笑,狐狸也似的眼波媚得像勾人心魂。「你這趟出走,收獲頗豐嘛!」
龍天宙絕對是個美男子,美得妖異、美得邪肆、美得像一朵盛開的、鮮紅帶毒的罌粟花。
當他開口的時候,柔軟中微帶磁性的嗓音甚至帶著一種奪魂攝魄的魅惑。
如果說龍天荒是人見人愛的金童,那麼龍天宙就是城中老少一見傾心、再見失心、三見就傷心的夢中情人。
因為他是如此地美,又如此地無情,除了自家人,他對于任何人的討好都不屑一顧。
「收個頭啦!三姊的話能听嗎?」龍天荒跳腳。「我是外出替平安尋大夫,她就是最進聲名鵲起的魅影醫神,房寶──咦?」他這才發現自己和龍天宙打半天,她居然一點都沒被驚嚇到,果然好膽量。
「就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魅影醫神?」其實龍天宙本來就不相信龍天洪的話。龍家人都知道,她最喜歡胡說八道,搞得天下大亂,她就開心了。
不過他對魅影醫神這個人卻十足好奇,見她全身上下包得肌膚不露,還戴著頂草帽,他隨手彈出一道指風。
「哇!你干什麼?!」龍天荒連忙揮掌相迎,總算護得房寶兒平安無事,但她遮臉的草帽卻在兩股氣勁的激蕩下碎成片片了。
她殘缺的容顏毫無保留地顯露在眾人的目光中。
龍天荒怕她難堪,趕緊揮袖替她遮住臉面,卻發現──操,她雙眼緊閉,對周遭發生的一切半點反應也沒有,不會是昏了吧?
「二哥看你把她嚇得──還不快請大夫?!」龍天荒低吼。
龍天荒雖然把房寶兒護得很好,但龍天宙還是看見了她的臉,還有那兩道疤。
誠然,這大大減損了她的美麗,但她是美是丑本與他無關,他並不關心這等小事。
不過……看看龍天荒發青的臉,再回憶一下剛才驚鴻一瞥那魅影醫神的氣色……好像受驚比較嚴重、幾呈歇斯底里的是龍天荒,不是那小泵娘。
「白痴。」一個清脆如黃鶯出谷的聲音在龍天荒身後響起。「你看清楚、听仔細?人家女神醫氣息平穩,分明是在酣睡,請什麼大夫?」一條窈窕身影從假山後緩緩走出,縴腰款擺、身影婀娜多姿,周身上下蕩漾著說不出的風韻。
倘若龍天宙是罌粟,那麼一出場便艷光四射、連金揚都為之黯然的龍天洪毫無疑問,便是那花中之王──牡丹。
她走到龍天荒身邊,毫不客氣地拉起他的袖子,又看了房寶兒一下,再為她號一會兒脈,很確定地點頭。「沒錯,她的確在睡覺。」言語間有些佩服。
這龍天宙和龍天荒打起來沒輕沒重的,每次他們較量,僕人們都會繞道走,難為這位女神醫不僅不驚慌,還有閑情逸致睡覺,這份鎮定實非常人所能達到。
「妳確定?」龍天荒不會忘記龍天洪的醫術有多爛,她真正擅長的是用毒。
「拜托,就算我看錯了,你們兩個都是練武之人,那昏倒或睡覺的呼息,你們總不會分不清吧?再說──」她又要去拉龍天荒的袖子,讓人看房寶兒的臉。
但這次龍天荒護得很嚴實,根本不給她亂來的機會。
「我警告妳,沒事別拿她的臉來說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喂,我是你三姊耶!你為了個陌生女人這樣頂我,你──咦?」龍天洪罵到一半才發現,龍天荒這次外出半年,居然還能干干淨淨回來,不若往常,死命把自己弄丑,非把一個好好的可愛金童變成土匪惡霸不可。
「你的胡子呢?」
「刮掉了。」這不廢話嗎?下巴光溜溜的,胡子不是刮掉,難道世掉?
「你……沒人監督你,你也肯刮胡子?」龍天洪抬頭看一看,確定一下今天的日揚是不是從東邊出來的?
「喜歡留就留、喜歡刮就刮,妳管我?」因為房寶兒天天都說他帥,所以龍天荒現在滿是信心,已經不在乎別人對他外表的看法了。
只是……房寶兒若醒著,一定會說︰「若非你日日糾纏不休,我用得著每天照三餐說那種違背良心的話嗎?」
但此刻她睡著,所以不會拆他的台,龍天荒樂得大放厥詞。
「我以前老是受人誤導,以為自己長相有問題,但如今我終于徹底明白了,說那種話的人是嫉妒我的英俊帥氣。我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豈會再與那些睜眼瞎子計較,貶低自己的格調。」話落,他驕傲地打橫抱起房寶兒,將她送到客房去。
練功場上只剩龍天宙和龍天洪,她剛被龍天荒幾句話損得面色發青,忍不住問道︰「小四兒吃錯藥了?」
「女為悅己者容,男人也是一樣,只要在喜歡的人眼里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其它人的看法全部無關緊要。」龍天宙說完,自顧自地走了。
倒是龍天洪,怔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這是說……靠,小四兒戀愛了,所以不再在乎別人看他是金童、抑或惡霸?不過哪個女人……等一下,他如此護衛那個女神醫,該不會……兩人近水樓台,就在一起了吧?哇,離奇……哇,八卦……哇,找平安去,她一定有興趣听听這麼有意思的事!」
***
等龍天荒安頓好房寶兒,卻見龍天洪和龍平安正在門口等他。
一待他出來,龍平安湊上前便問︰「四哥,里頭是我未來的四嫂嗎?」
龍天荒一雙眼楮瞪得像牛鈴那麼大。四嫂?誰?寶兒嗎?他與她……他愣了好久,忽然發現,如果事情走到最後,成了平安所說的結果,那他……他並不抗拒,相反地,心底還隱隱升起一股期待。
不過這事他並不想跟平安說,她才幾歲,現在就通少風花雪月諸般手段,未免過早。
他白了龍天洪一眼,以為又是她攢著平安干壞事。
龍家人都認為龍平安純潔得就像張白紙,善良、溫柔,是活菩薩轉世。
當然,外人總稱她為──帶來不幸的鬼女,但別人怎麼說,那是別人的事,龍家所有人──從主子到下人,大家都有眼楮,都看見她的慈悲,因此她若有時行差踏錯,絕對不是她的問題,絕對是龍天洪帶壞她的。
其實大家都忘了,龍平安再天真,依舊是個十來歲、青春活潑、滿是好奇少女,就算沒有龍天洪帶領,她自己也會漸漸對情愛一事感興趣的。
龍天洪轉開頭,只當沒看見他的白眼。反正她被誤會也不是第一次了,習慣就好。
再則,女兒家的心事,也只有女兒家比較了解,那些臭男人懂得什麼?
龍天荒面對平安期待的眼神,想了好久,才道︰「那個……我這麼說吧,房姑娘是我請來為妳看病的大夫,而她跟我……是很好的朋友。」非常好,幾乎是親密無間的那種。他在心里又偷偷補了兩句話。
「三姊說,四嫂……呃,房姑娘……」在龍天荒的眼神威脅下,平安還是乖乖改口了。
「乖。」龍天荒模模她的頭。「不過她年紀比妳大,妳可以叫她房姊姊。」
「是。」平安很會看人臉色,四哥這麼看重那位姊姊,看來她想要有個嫂子這件事是有譜了。「那房姊姊還在睡嗎?我不可以進去看她?她真的可以治好我嗎?等我好了是不是就可以──」
「平安、平安……」龍天荒被她一連串問題搞得頭暈了。「房姊姊還在睡,至于她能不能治好妳,就看妳肯不肯乖乖與她配合了。」
「配合就能治好嗎?」龍天洪被龍天荒的重色輕手足弄得不爽,忍不住挑釁道︰「以往你找來的大夫,大哥耗費千金買的珍稀藥草,二哥夜探千戶、得手各種靈丹……不管你們提出何種治療方法,平安可曾反抗過,結果呢?哼……你那位女神醫連自己臉上的傷都治不好,是否能治愈平安,還是未知數呢!」
「唔!」眼見三姊、四哥又有杠起來的趨勢,平安趕緊賣乖。「不論是針灸、藥浴、吃藥……只要是房姊姊說的,我都會照做的。」
「妳房姊姊不會讓妳做那些東西。」要挑釁,誰不會,龍天荒回給龍天洪兩道凌厲的目光。「房姊姊手上有一套養身功法,我看過了,應該不比白雲道長習練的那一套差,而且它對筋骨、經脈沒有任何要求,只要妳勤加修行,再輔以平常的藥膳飲食,妳房姊姊說了,短則三年,長則五年,必見成效。」
「那樣一套功法,必然珍貴,我們要花多少銀兩才能把它買下來?」龍天洪問。她也學過醫,深知平安主要情況是先天不足得太嚴重,因此無論後天如何調養,總是事倍功半。
但倘若有一套功法可以徹底改善她的體質,讓她的身體能進步到像常人那樣,未必不是件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