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沈寂的空氣里,有了異樣的變化,教她驚覺起來。
從小,她就對氣味格外敏感,能清楚的分辨出,各種氣味的不同。就算隔著一段距離,她也能聞見,在鮮花的香氣、藥材的氣味里,不但滲入了濃烈的氣息,還逐漸逼近。
有人!
還是個飲了大量烈酒的男人。
銅鏡里頭,除了她之外,出現一個陰沈的暗影。
她驚愕的匆匆回頭,看見那高大的身影,如盤據在陰暗處的獸,俏無聲息的靠近,緩慢的步入日光下。
是關靖。
他半眯著眼,注視著她,恍如入夢。
「蘭兒?」他喚著,語音極輕,怕驚破美麗的幻夢。
這處隱蔽的院落,是他留給自己,唯一的一處休憩之處。只有在這里,他才能拋卻繁雜政事,忘懷爾虞我詐的爭斗,以及自己的滿手血腥,尋見一絲極為難得的平靜。
今日,他允許自己稍稍放縱,卻萬萬想不到,竟會見到她。
舊時天氣舊時衣,她的模樣未曾改變。
他是醉了嗎?
「蘭兒,你回來了?」他走上前,伸手去踫觸。
以往,就算幻影再真實,他探出的手,卻總是落空。但這一次,他卻模到溫潤的肌膚、光滑的發絲,感受到她溫暖的血肉。
他是醉得多厲害?
「蘭兒,真的是你?」他目光灼亮,再往前跨步,來到她的面前。
沉香無法克制的顫抖著。雖然,關靖的神態,跟她先前所見,沒有多大的差異,但是那雙異常閃亮的黑眸,透露出他已經醉了。
平時的他,已經夠教人心驚膽戰。她不敢想象,眼前看似正常,其實醉得癲狂的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這明明該是難得的機會,但是真正遇見時,她卻發現自己,竟難以克服心中的恐懼,只能狼狽的後退。
必靖驀地停下腳步,黑眸更亮。
他看得出來,那張美麗的臉兒上,有著深深的恐懼。那是他從未在蘭兒臉上,所看見的表情。
「不對,你不是她。」他危險的低語。
沒錯,眼前的女人,很像、很像、很像……
但,終究只是像。
她不是她。
她不是他的蘭兒。
扮哥。
蘭兒總是笑望著他,柔聲叫喚。
扮哥。
蘭兒不會怕他。
扮哥。
蘭兒不會恐懼的看著他。
「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里?」他瞪視著她,凶狠的質問,再度逼近她,無情的將她逼到了牆角。
「我……我是誤闖進來的……」她瑟縮在角落,連聲音也顫抖。
凶猛的喝問,像猛獸的咆哮。
「為什麼你穿著蘭兒的衣裳?」
「我……」
她難以回答。
「為什麼你這麼像她?」他質問著,眼神若狂。
她更驚更駭。
眼前的關靖,根本不在乎她的答案。
他憤恨的靠在她耳邊,一字一字的逼問。「為什麼,你不是蘭兒?」
沉香驚慌得想逃,卻被他一探手,就狠狠的拉入懷中,牢牢的囚禁在他的胸懷中。他過重的手勁,弄疼了她,教她驚呼出聲。
俊美的臉龐,映在她驚恐睜大的雙眸里,可怕如魔。
「為什麼你不笑?」他怒聲低吼。
蘭兒總是對著他笑。
扮哥。
從她還不懂事時,她就已認得他,只要是見著了他出現,稚女敕的臉兒上,就會露出笑容。
「不許這樣看我!」他瞪視著,懷中驚懼的女子,狠聲命令著。
蘭兒,從不曾怕他。
她總是笑得如初綻的花。
「給我笑!」他不能容許,這張臉上有著恐懼。
他要她笑,像蘭兒一般對著他笑。
但是,這個女人竟敢違抗他的命令,愈來愈是驚恐。
「笑啊!」他揚聲怒吼,忍無可忍的伸手,掐住她的頸項。
扮哥。
醉意與憤怒,讓他看見重重幻影,每一個幻影都是蘭兒。三歲時的蘭兒捧著甜湯、七歲時的蘭兒搖著折枝的梅花,十二歲時的蘭兒拉著他的衣袖,十五歲時的蘭兒開心的穿著,他送的新衣裳,在他面前轉圈……
不同年歲的她,對著他展露笑靨,一聲又一聲的呼喚他。
扮哥。
扮哥。
扮哥。
幻影的叫喚,聲聲揪著他的心,卻掩蓋不住他手中這個女人的痛苦喘息。
瞬間,那個愛著他、崇拜他,笑意盈盈的蘭兒全都消失無蹤,唯一剩下的,只有眼前這個,滿眼盡是驚怖恐懼,不笑的女人。
「為什麼不笑?」他怒叫著,大手握得更緊,搖晃著她,命令。「你笑啊!笑啊——」
她笑不出來。
這個男人醉了、也瘋了,她可以看見,那雙赤紅的眼中,飽含著怨恨與瘋狂。
頸上的大手,扼得那麼緊,她無法掙月兌、無法說話、無法呼吸,更別說是听從他的命令,在瀕死的這一刻,對他露出笑容。
必靖憤恨的注視著手中,臉色愈來愈慘白的女人。
這個女人,不是蘭兒。
他原本以為,她的存在能稍稍填補,蘭兒死去之後,他心中的遺憾。
每一天每一天,他都試圖從她身上,尋找蘭兒的影子,但是,愈是如此,他愈是清楚她與蘭兒的不同,她與蘭兒之間的差異,是那麼鮮明。
那麼像,卻不一樣。
不一樣!
這一切,反倒逼得他,非得面對蘭兒已死的殘酷事實。
這個女人,毀了他殘存的幻夢。
蘭兒已經死了、死了。
為什麼她還活著?憑什麼她還活著?用同一張臉,活著害怕他、恐懼他……
剎那間,他無法思考,一心一意只想報復。于是,他傾身向下——
必靖狠狠的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