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色逐漸亮白起來,曙光自窗欞斜映而入,投映在項睫兒那雙緩緩睜開的美眸上。
她轉過頭,看著枕畔的男人,心情霎時變得復雜極了。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天了,她一覺醒來、一睜開眼,就看見冷荻陽睡在自己的身旁。
自從那一天在客棧與她同床共枕之後,他像是上了癮似的,即便已經回到冷家,即便她的傷幾乎已經痊愈了,他卻還是每天晚上都會闖入她的房間,不管她怎麼擺臉色給他看,他就是不走,就是非要摟著她入睡不可。
她從一開始的僵硬抗拒,到後來竟也漸漸地習慣在他的懷中入睡、在他的懷中蘇醒……
望著躺在身旁的男人,項睫兒不禁暗暗地輕嘆口氣。
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正逐漸地對他降服,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卻又偏偏對這個情況無能為力。
有時候,她真的很想開口問他——他到底打算拿她怎麼辦?他到底對她有什麼打算?
自從她受傷的這段日子以來,他不再逼問她妹妹和玉令符的下落,也不再將她當成一個奴婢般地對她吆來喝去,這究竟是為什麼?
這會是他的另一種方法,打算先讓她的心徹底淪陷,然後再要她自己乖乖地吐實,乖乖地將項家的玉令符雙手奉上嗎?
若是在她受傷之前,她有把握自己絕對不會透露半點線索,然而經過這些天之後,她發現自己竟沒有絕對的把握了……
她知道自己的心正一點一滴地陷溺,也愈來愈無法對他無動于衷了。
想著想著,項睫兒不禁又在心里無助地嘆了口氣。
到底她該怎麼辦才好?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呀!她真怕自己哪一天會在意亂情迷之下,將不該說的全都告訴了他。
倘若冷荻陽真的取得了玉令符,將項家的產業全都據為己有,那她怎麼對得起死去的爹娘?怎麼對得起妹妹項宓兒?怎麼對得起項家的所有人?
不行!她必須走,必須在自己做出不可原諒的事情之前,趕緊逃離冷荻陽這個可怕的男人。
她的心里很清楚,若是再不走,自己恐怕真的走不了了!
項睫兒先是深深凝望著枕畔的男人,才輕悄悄地下了床。經過這些天的調養之後,她的傷口雖然還疼,但已經不再那麼難受了。
眼看冷荻陽仍熟睡著,她迅速著好衣裳之後,就打算要偷偷地離開。這回沒有其他人在場,她不會再害人受罰了。然而,當她走到門邊時,卻又忍不住回頭朝床上投去一瞥。
要是這一回她能夠順利地溜出冷家,那麼他們這輩子……恐怕是不會再相見了吧!
一思及此,她的心就驀然一陣抽緊,而這讓她知道自己對他已投入了太多不該存在的情愫。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她必須走,趁自己還舍得的時候!
項睫兒咬著唇,下定決心地霍然轉身,輕悄悄地推開房門。然而,她的步伐卻突然像生了根似的,怎麼也邁不出去。
一股抑郁之氣盤結在她的胸口揮之不去,她只好告訴自己——最後一次,讓她再看冷荻陽最後一眼就好,然後,她就真的要離開,真的要與他成為再無相干的陌路人了!
下定了決心之後,項睫兒回過頭來,整個人卻震驚地愣住了。
「你……你……醒啦?」由于太過于心虛,一句短短的話語,她竟也說得結結巴巴。
原本躺在床上熟睡的冷荻陽,不知何時已坐起身來,看他的樣子,怕是已經醒來好一陣子了。
「你不是想走嗎?為什麼又遲疑了?」冷荻陽定定地直視地的眼,像是想借此看穿她的心。
項睫兒別開了臉,就怕在他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窺視下,一切的心事都無所遁形。
「你根本就是醒著的,我可不想白費力氣。」她故意這麼說,其實她剛才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時候醒的。
「是嗎?」冷荻陽望著她,說道。「其實,如果你剛才離開的話,我不會攔你,會放你走的。」
項睫兒一怔,沒料到他會這麼說。
「你只是隨口說說罷了,哼!以為我會笨得相信嗎?」他一定是明知她根本逃不出去,才故意說來氣地的!
「信不信由你。」冷荻陽聳了聳肩,無所謂地說。
項睫兒蹙起了眉心,看著他那莫測高深的黑眸,實在是猜不透他的心。
「我……想問你……」
「什麼事?問吧!」
「你到底……」到底打算拿我怎麼辦——她原本是想這麼問的,但不知為何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怎麼樣?」冷荻陽問,對于她欲言又止的問題感到一絲好奇。
「你到底……到底為什麼非要跟項家為敵不可?」原本想問的話一到了嘴邊,卻硬生生地換了個問題。
也好啦!這也是存在她心底的一個問題,雖然說他們兩家的對立已久,但難道真的只能這樣下去嗎?
如果能化干戈為玉帛,如果他不那麼處心積慮地想要掠奪項家的一切,也許他們可以不那麼仇視對方,至少也能和平相處呀!
「冷、項兩家處于敵對立場,不是從我們之間開始,而是從上一代就這樣了,不是嗎?」
「我一直不懂,為什麼我們兩家之間非得這樣不可?為什麼野心要這麼大?難道就不能相安無事嗎?再這樣下去,只怕是要世世代代永無寧日了!」
項睫兒愈說愈激動,一張白皙粉女敕的臉兒脹得通紅。
「你們不但害死了我娘,還害我和妹妹分開,難道這還不夠嗎?難道這樣你就真的高興滿意了嗎?」
听見項睫兒的話,冷荻陽的臉色一凝,黑眸掠過一抹冷沉的光芒。
「真要這麼說的話,你爹當初還不是害得我娘無辜喪命?若當真要算,怎樣才公平呢?」
「你說什麼?」听見他的話,項睫兒詫異極了。「我爹……害你娘喪命?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事實就是如此!」
「不……」項睫兒搖了搖頭。「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爹會殺死你娘!」
「這是事實,我何必騙你?」回憶起過往,冷荻陽的臉色又更沉了幾分。
「當年,我爹帶著我娘和年幼的我去城外,恰巧你爹為了談一樁買賣,也走在同一條路上,結果半途不幸遇到了山賊,那些畜生抓了我娘當人質,要挾我爹和你爹將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全數交出來,我爹二話不說地照辦,你爹卻怎麼也不肯,結果那群畜生在一怒之下就將我娘給殺了。」
「你胡說!我爹才不是那種人!」項睫兒嚷著。
雖然項、冷兩家的對立情勢已久,但她相信自己的爹爹絕不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
「這是事實,我騙你做什麼?當時我也在場,我記得清清楚楚!當時那群山賊原本要把我們全殺了,是因為剛好有一群官府的人經過,那些山賊才一哄而散,要不然只怕我們早就死了!」
項睫兒搖著頭,一時間很難相信他的話。
然而,見他說得如此憤慨激昂,仿佛煞有介事的模樣,她的信心也不禁動搖了起來。
難道……他所說的都是事實嗎?
項睫兒的心里震詫不已,她怎麼也沒想到,他們兩家之間並不只是單純的利益競爭,還有著更深一層的怨仇。
事關兩條人命,這個結究竟要怎麼樣才解得開?但是……難道就這樣冤冤相報下去嗎?這樣只會兩敗俱傷,沒半點好處啊!
「我娘的死,都是因為你爹!都是因為你爹說他身上那株千年雲參,比他的性命還值錢,說什麼也不肯給,才會激怒了山賊。如果當時你爹肯交出那株雪夢,或許我娘就不會白白喪命了!」冷荻陽恨恨地說。
「什麼?千年雪夢?」項睫兒愕然說道。「那東西,是要用來治我娘當年罹患的重病呀!」
冷荻陽挑起了眉梢,顯然對她的話也感到一絲詫異。
「听我爹說,當年我娘得了一種怪病,幾乎把城里所有大夫都請來了,每一位都束手無策,後來在因緣際會下巧遇一位雲游的老大夫,他說我娘的病只有千年雪參才治得好,我爹因此千方百計地去尋找,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才找到那麼一株,幸好來得及在我娘快撐不下去之前救活了她。」
冷荻陽怔住,沒想到當年的那株千年雪夢,是要用來救她娘親的命。
將心比心,換成是他,或許他也會將那株雪參視為比自己性命還重要的東西,但……回想起娘慘死在自己眼前的情景,冷荻陽的黑眸就充滿了陰幫與恨意。
「不管怎麼樣,我娘當年是因為你爹不肯交出那株雪夢,才會被那些山賊殺死,這是不變的事實!」
听著他的話,項睫兒的心驀然揪緊,忽然有種希望能夠放下一切仇恨,化干戈為玉帛的渴望。
然而,望著冷荻陽那張冷峻的臉孔,她的喉嚨就像被什麼東西梗塞住似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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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天色漆黑如墨。
項睫兒里著天邊的那輪明月,不禁發出幽幽的嘆息,尤其當她回想起項、冷兩家之間的仇恨,她的心情就愈發凝重了。
她想,她和冷荻陽之間,該是一個怎麼也解不開的結吧!
「唉……」
她深嘆了口氣,蹙眉望著天邊的月兒,直到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她才關上窗子,轉身吹熄燭火。然而,正當地打算就寢時,房門卻突然被輕悄悄地打開,一陣冷風猛然吹進房里,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什麼人?」
她驚喘一聲,被突如其來的闖入者給嚇到了。
這個闖進她房里的人,絕不會是冷荻陽!冷荻陽總是大大方方地推門而入,絕不會像賊兒似偷偷模模地閃進她房中。
那麼,這個趁夜闖進她房中的會是什麼人,又有什麼企圖?
項睫兒正打算要大聲喊人,卻听見一個刻意壓低的嗓音低聲道︰「大小姐,別嚷嚷,是我瞿冥啊!」
一听見這個聲音,項睫兒整個人驚呆住了。
「瞿冥?你怎麼會在這里?!」
這個聲音她絕不會認錯的,的確就是他們項家身手最好的一名護衛!當初,她不是命他和幾個護衛一起帶著妹妹離開了嗎?他怎麼會出現在冷家?
「難道……難道宓兒發生什麼意外?」
一思及妹妹可能遭遇危險,甚至是發生了什麼不幸,項睫兒就不禁緊張地白了臉。
「你快說!宓兒到底怎麼了?」
「大小姐別慌,二小姐沒事,她不會有事的。」見她整個人慌亂了起來,瞿冥連忙安撫道。
「那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你快說呀!」
「因為我實在放心不下大小姐,所以將二小姐護送到安全的地方之後,我就設法混進來了。」
听他這麼說,項睫兒終于安心了些,但仍忍不住幣念著妹妹的安危。
「你確定宓兒他們是安全的嗎?」
「當然確定。」瞿冥肯定地說。「大小姐交代的事,就算是赴湯蹈火,我也」定會盡力辦好的。」
「那就好,只要宓兒沒事,我就放心了。」項睫兒在松了一口氣之余,也忍不住開始替瞿冥擔心。「既然你已經護送宓兒離開了,為什麼還要回來?難道你不知道在這里是很危險的嗎?」
「就是因為這里危險,所以我才更要設法混進來保護大小姐啊!」瞿冥理所當然地說。
當年他受仇家追殺,幾乎沒命,是項家老爺大發善心救了他,對于這分救命之恩,他始終銘記在心,時時刻刻不敢或忘,更早已下定決心要一輩子忠于項家,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我佯裝成家僕混進冷家,原本是想救大小姐出去的,但是進來之後發現這兒守備森嚴,我以家僕的身份進出或許還不成問題,但若要掩人耳目地帶小姐逃出去,恐怕是不可能的。」
「是啊!」項睫兒輕嘆了口氣。
當初她也曾試圖逃離,但還是被冷荻陽給帶了回來。
「我曾經想過要刺殺冷荻陽,就算是要和他同歸于盡也無妨,但卻一直苦無下手的機會。」
「不行呀!瞿冥,你千萬別輕舉妄動啊!」
透過門外灑進的月光,瞧見瞿冥那一臉肅殺的神情,項睫兒的心驀然揪緊,卻不知究竟是擔心瞿冥多一點,還是掛心冷荻陽多一些。
「大小姐請放心,我知道惟有活著才有希望,所以我不會輕舉妄動的。」瞿冥的眸光一閃,說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道理我懂。」
「什麼意思?」听著瞿冥的話,項睫兒心里的志思愈發加深了。
「喏,大小姐,這個東西給你。」瞿冥從身上拿出一只小小的瓷瓶。
「這……這是什麼?」這該不會是什麼穿腸毒藥吧?
「這是迷藥。」
「迷藥?這……這會有什麼殺傷力嗎?」
「這不會有什麼殺傷力,不過,卻可以讓他陷入昏迷。」
「陷入昏迷?然後呢?」
「然後……」瞿冥冷冷一笑,眼中半點溫度也沒有。「然後自然就可以取他的性命,替夫人報仇了!」
看著瞿冥那嗜血的神情,項睫兒握著瓷瓶的手猛然一顫,差點當場將它給摔碎了。
「我之所以不用毒,是因為怕冷荻陽會有所防備,但是這迷藥既無色又無味,不容易被察覺,只要大小姐找個機會,暗中摻在冷荻陽的飯菜或是水酒里,保證可以將他迷昏。」
「這迷藥真有這麼厲害?」
「那當然了,這迷藥我可是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弄到的,只要大小姐能夠順利地將冷荻陽迷昏,到時候還怕要不了他的命嗎?」
真的……要殺冷荻陽嗎?
項睫兒望著手中的迷藥,一顆心揪得死緊。
「其實,原本我是打算自己伺機下手的,但是,既然那個姓冷的家伙每天晚上都會……」瞿冥的話說到一半,忽然頓住了。
項睫兒听出他話中的意思,知道他指的是冷荻陽每天晚上會跑來和她同床共枕,粉臉不由得微微發燙。
「我想,和我相較之下,大小姐得手的機會應該會高一些吧!」
「可是……」項睫兒猶豫著。
「怎麼了?大小姐是不是覺得不容易下手?不然還是由我來設法吧!」瞿冥說著,就要把那瓶迷藥拿回來。
「不!」項睫兒緊抓著那只瓷瓶,堅決不放手。
「怎麼了?」瞿冥有些不解她的反應。
「我看……還是我來下手吧!你現在是家僕的身份,要接近冷荻陽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更遑論是要迷昏他?只怕到時候你還沒有機會出手,就被識破了企圖,到時候你就危險了!」
「既然這樣,那就由大小姐來下手了。事成之後,我會帶著大小姐突圍而出,然後再去和二小姐會合。」
「我知道了。」項睫兒點點頭,心情卻是紛亂極了。
「好了,時候不早,我也該離開了,否則要是被冷荻陽發現,那就糟了。」瞿冥謹慎地說。
「嗯,你快走吧!」
目送著瞿冥離去後,項睫兒緊抓著那只瓷瓶,手不禁微微地顫抖著,心情既復雜又紛亂。
為什麼?她現在的心情,為什麼這麼矛盾不安?
當初,她不是還對冷荻陽恨之入骨,巴不得親手將刀子捅入他的胸口嗎?怎麼這會兒有機會除掉冷荻陽,她卻遲疑不安了?
難道……她真的對不該動心的人動了心?真的愛上了不該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