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請入甕 第4章(2)

項廷旭听著她的話,心中深受震撼,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八年來,他對爹的「不聞不問」、「不顧死活」,早在襄月城里傳了開來,眾人說他不孝、說他冷血,他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了,甚至他在逐出為項家工作了十多年的楊明寶之後,不明究理的百姓們在暗地里指責他無情無義,他並不意外,也從來就不奢望有人能夠了解他。

可是,這個才認識不久的女人,卻輕易窺見了他真實的性情。多年來以冷漠高高築起的心牆,霎時間松動了。

他低頭望著她,就見那雙眸子澄澈如水,蕩漾著溫柔的波光,那眼神、那表情,都像是在告訴他——她對他全然的相信,不帶有一絲懷疑。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梗在喉嚨,而他的心更是在胸口猛烈地跳動。

這個奇怪又特別的女人,老是愛管閑事、老是愛惹怒他,可是怎麼偏又如此的迷人……

兩人目光交會,他那忽然變得專注熾熱的眸光,讓水玉兒的心跳忽地亂了,雖然一陣羞意涌上心頭,但她卻仿佛中了魔咒似的,沒法兒移開目光。

眼波交纏間,一種曖昧的氣氛蔓延開來,讓兩顆心同時怦然跳動。

一陣微風吹過,拂亂了水玉兒的發絲,項廷旭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卻在幾乎要撫上她面頰的時候頓住。

僵了片刻後,他收手,有些不自在地轉頭仰望明月,心情有些混亂。

他是怎麼了?剛才有那麼一瞬間,他竟有股想要觸踫、擁抱她的沖動。

一直以為,自從八年前的那場不幸事件之後,他再也不想觸踫感情,也不會再對任何女人心動了,但是此刻胸中翻涌的情緒是那麼的強烈,不僅難以忽視,甚至連要壓抑也難。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莫非是今晚的月色太美,讓人不正常了?看來他該趕緊冷靜冷靜,免得自己繼續「失常」下去。

他清了清喉嚨,低頭瞥了她一眼之後,說道︰「時候不早,該歇息了,你也快回房就寢吧!」

語畢,也不等她開口回應,他就逕自轉身離開。

水玉兒望著他離去的身影,粉女敕的俏臉微微發熱。

罷才……他想做什麼?要模她的面頰嗎?

她不自覺地伸手貼上自己的臉,感覺到掌心下的肌膚愈來愈燙,就連芳心也在胸口劇烈地怦動不已……

這是什麼感覺?如此陌生,如此的強烈……

水玉兒又在庭院吹了好一會兒的夜風,才返回寢房。

然而,躺在床上許久,她依舊是翻來覆去、毫無睡意。

只不過,這一回擾亂她心緒的不是他們父子之間難解的結,而是不斷浮現腦中的那張俊顏,還有剛才那雙專注凝望她的深邃黑眸……

***

兩天後的上午,水玉兒送早膳去給項老爺。

項承睿自然免不了又發了一頓脾氣,暴怒地吼叫和咒罵。

對于如此「盛情」的款待,水玉兒早已經習慣了,對他的壞脾氣非但不害怕,反而相當包容。

將清粥和幾樣小菜擱上桌之後,水玉兒退到一旁去。

眼看項承睿雖然嘴里仍咒罵不斷,但還是走到桌前坐下,水玉兒不禁揚起一抹微笑。

先前她必須好說歹說外加不怕死地威脅個老半天,項老爺才肯乖乖用膳,現在真是大有進展。

「老爺,你罵來罵去就那些話,我听得都快會背了,不如咱們來聊點別的吧?」她笑著問。

她心想,項老爺老是將自己關在房里,日子肯定過得挺悶的,若是她能陪著他說說話、解解悶,他應該也會比較開心吧?

「我跟你有什麼好說?」項承睿哼了聲。

「那可多了!我有一大堆有趣的事情可以說呢!」

水玉兒笑了笑,也不管項老爺想不想听,逕自拉了張椅子到門邊坐下,自顧自地說起來。

餅去這麼多年來,她跟著師父到處雲游四海,見過有趣的事情多得十根手指頭也數不完。

她一一述說著,講到有趣時,自己都忍不住炳哈大笑,那笑容開朗而率真,宛如午後日陽般溫暖,即使冰霜也要為之融化。

項承睿雖然沒有笑,但臉上的神情卻是緩和不少。

「那家伙究竟是從哪兒找來你這麼個奇怪的姑娘?趕也趕不走,又愛多管閑事,嘰嘰喳喳的簡直吵死人了!」他的語氣已沒有怒意,心底其實還挺喜歡這個不造作的小泵娘。

水玉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少爺也總是說我愛管閑事,有好幾次都氣得快將我大卸八塊了哩!」

他們一老一少接下來又聊了好一會兒——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水玉兒一個人在唱獨角戲——直到項承睿不知不覺用完了早膳。

水玉兒將碗盤收回灶房,才一出來,就遇見了項廷旭。

兩人的視線一對上,腦中都不禁想起了兩天前那個氣氛有些暖昧的夜晚。

回想起那時他差一點就撫上她的臉,水玉兒的雙頰立刻染上紅暈,不僅心跳如擂鼓,整個人更是顯得相當局促。

「那個……我我我……我……呃……」她結結巴巴了老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她那羞窘無措的模樣,項廷旭全看在眼里,而她那緋紅的面頰和羞澀的神情看起來是這麼的迷人,項廷旭不禁憶起了那晚怦然心動的感覺。

他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目光灼熱,而他的注視讓水玉兒的雙頰更燙了。

為了化解尷尬,她趕緊找了個話題。

「少爺,今兒個老爺的情況不錯,剛才還跟我閑聊呢……其實幾乎都是在听我說話啦!我覺得,听我說說話,他的心情有比較好一些了。」

項廷旭的神色一沉,剛才那陣心動的情緒霎時消散,語氣冷淡地說︰「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我在想,平時若是沒有其他差事要做的話,我想多去陪他說說話、解解悶。」

項廷旭皺眉望了她一眼,看著她那帶著笑意的眼眸,知道她是發自內心想這麼做的,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驀地涌上心頭。

其他丫鬟們都對他爹避之唯恐不及,她卻主動想去親近、陪他說話解悶,她會不會善良、熱心過頭了點?

自從那天晚上差一點情不自禁地撫模她的面頰後,這兩天他刻意避開她,然而雖沒見到她的人,她的身影卻不斷地浮現腦海。

她那真誠的眼神、關心的表情、甜美的笑容,甚至是她為他流露出悲傷的模樣,總在不經意的時候躍然眼前。

一想到她說他是個好人,想到她竟能窺見冷漠偽裝下真實的他,他心里那種被撼動的感覺不僅不曾消褪,反而還愈來愈強烈。

就像此刻,望著她嬌俏甜美的容顏,那天晚上那股想要觸踫、擁抱她的沖動也再度涌上心頭。

項廷旭別開臉,努力不讓目光停留在她的俏臉上,但黑眸卻總克制不住地移到她的身上。

「你還真愛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就不怕把自己累壞嗎?」他的語氣透著些許無奈與心疼。

水玉兒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了聲。「呵呵,我天生就這樣的個性,恐怕一輩子也改不了。」

「你高興就好。」項廷旭的語氣冷淡,卻沒禁止她那麼做。

「那就這樣嘍!我會多去陪陪他的。」水玉兒開心地笑道。

她那燦爛愉悅的笑容,宛如春風般讓人打從心里感到舒服,也讓項廷旭的眉頭不自覺地松開。

「既然你現在閑著沒事,那這個幫我送去陸家吧!」他說著,將一個錢袋塞到她手里。

每個月幫他送銀子的差事原本都是祿伯在做的,可是今兒個祿伯身子有些不適,他本打算自己走一趟的,但又顧慮到他若是和陸氏夫婦見了面,只怕會勾起當年慘痛的往事,讓他們心里都難受。

既然她現在沒事,索性要她跑一趟,順便讓她出去透透氣,畢竟每天必須面對爹的壞脾氣,就算再樂觀的人只怕情緒也不免受到影響。

「陸家?就是……‘那個’陸家?」她望向項廷旭,她可沒忘了他當年的心上人就是姓陸。

「嗯。」項廷旭有些僵硬地應了聲。

自從八年前那樁悲劇發生後,他心里對陸家始終有著化不開的愧疚,覺得自己間接害得陸氏夫婦失去了唯一的愛女。

為此,這些年來,他毫無怨言地擔起奉養陸氏夫婦的責任,不僅每月定時送銀子,還常差人帶些布疋、用品過去。

「陸家就在城東,‘林記茶葉鋪’的隔壁,很好找的。」

水玉兒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我等等立刻送過去。不過在那之前,我可不可以先去做一件事?」

「什麼事?」

「我想先送些包子去破廟。」

項廷旭一怔,有些驚訝地挑起眉梢。

「破廟?都過了幾天了,你還惦掛著他們?」

水玉兒笑著點點頭。「是啊,我怕他們又挨餓了,所以想送些肉包子過去,可不可以嘛?」

「不可以。」

「嗄?」水玉兒愣住,沒想到他會斷然拒絕。她噘起了唇兒,雙肩有些泄氣地垮了下來。

瞅著她那一臉失望的神情,項廷旭暗暗感到好笑。

怎麼會有人的表情像她這麼豐富?一會兒開心地微笑,一會喪氣地蹙眉,毫不掩飾自己的真實性情,如此的純真坦率,讓人打從心底覺得她可愛。

「讓灶房多準備一些飯菜帶過去,應該會比包子好吧?」

水玉兒一听,眼楮立刻亮了起來。

「真的嗎?太好了!」

她那喜出望外的神情,讓項廷旭的黑眸也多了幾分笑意。

「去吧,就跟灶房那邊說是我吩咐的。」

「好。」水玉兒走了幾步,回頭對他嫣然一笑。「謝謝少爺!」道完謝之後,她又開開心心地往灶房的方向跑去。

看著她的背影,從她那輕快的腳步,不難感受到她心情的愉悅,他甚至能想像她臉上正帶著甜美的笑容。

「忙別人的事情也能高興成這樣,真是服了你。」項廷旭搖了搖頭,嘴角勾出一抹笑,整個人難得地感到輕松愉快。

認真回想起來,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放松愉快地微笑,他甚至想不起自己上一次發自內心地微笑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自從水玉兒出現之後,他的心似乎出現了微妙的轉變,不再那麼的陰鷙、沉郁,仿佛堆積在心頭的烏雲,被一陣陣溫柔的春風給吹散了。

想著她那愛管閑事又熱心善良的性情,項廷旭的黑眸就閃動著溫柔的光芒,心中的那股暖意更是久久不褪,那讓他有股沖動想要永遠留住那份溫暖與感動,想要隨時都能瞧見她那生動可愛的表情,想要她不只是在他的身邊停留短短一個月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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