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的財奴 第12章(1)

「真……真的死了嗎?」

「稟娘娘,真的沒了氣息,屬下在劍身抹了見血封喉的毒藥,他斷無生還的機會,必死無疑。」

「好,很好,真是太好了,你們終于辦成了一件事,本宮甚為欣慰,總算能高枕無憂了。」

「娘娘安心,不會再有人阻礙四皇子的路。」他日後必登大統,而受益的陳家將一家獨大,再無異聲。

阻礙四皇子的路……這人的話太多了,陳皇後陰毒如蛇的瞳眸閃了閃。「本宮一向不虧待自己人,賞你一杯酒,以後本宮必有重用,等……的時候,禁軍統領如何?」

不疑有他的黑衣人一臉喜色,接過賜酒一口飲下。「謝娘娘厚恩,屬下一定竭盡為娘娘效力。」

「嗯!這事干得隱秘,沒旁的人知曉吧!」她眯起眼,似在考慮他有無欺瞞,上位者不喜歡遭下屬蒙蔽。

「干淨利落,不留活口,娘娘放心……嘔!這是……娘娘你……」好狠的心。黑衣人突然捂著胸嘔出一口黑血。

「是你說不留活口,本宮也不想留下多嘴的人,黃泉路上走好,等等你的同伴。」她不會給人機會捉她把柄。

「娘娘……」脖子一歪,吐血斷氣。

「拖下去。」

「是。」

黑暗中竄出幾道人影,迅速地將黑衣人的尸體帶走,平靜的鳳藻宮像沒發生過事似的,有宮人低擦拭地上一灘血,四周靜謐得沒有人聲,連腳步聲也放到最低。

陳皇後傷天害理的事做多了,她從來不相信自己以外的人,除了皇上偶爾來一宿,一入夜,她的鳳藻宮是不許宮女、太監走動,偌大的寢宮僅她一人而已。她連最親近的烏嬤嬤也不信任,貪婪成性的人易被收買。

風冷冷的吹著,吹動垂地的鮫珠絹帳帶,沙沙、沙沙地發出小獸磨地的怪異聲響,似有若無,撓人耳膜。

罷一躺下的陳皇後並未睡著,不知從何時開始她便很難入睡,兩眼發澀,兩頰生疼,一闔上眼便覺得有人站在床邊看她,她不敢睜開眼,佯睡,身子僵硬地挺到天亮。

今夜又是無眠,擾人的沙沙聲令她輾轉難眠,想起身一看的陳皇後忽覺身體沉重,好像有什麼壓著她似,她胸口輕輕地起伏,一如往常不听也不看,試著讓自己睡一會兒。

驀地,她感覺有冷風拂過臉上,很冷,蓋著暖被的她居然打個哆嗦,由腳底竄起冷到頭頂的寒意。

「咦!什麼東西……」

陳皇後伸手一抹,五指濕濕黏黏的,隱隱約約地,傳來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她慌得睜開眼。

是血。

她以白狐毛鋪成的鳳榻竟然一片血紅,沒有一處雪白,而她正躺在血泊之中,一滴一滴的紅色鮮血如雨直下,似無停歇的溢滿鳳榻,它開始往下流,以令人驚訝的速度迅捷染紅一地。

驚駭極了的陳皇後說不出話來,她驚懼萬分的抬頭一看,上頭無人,也無奇怪道具,像是平空出現的血雨依然下著。

太……太詭異了,為什麼會這樣?

一股莫名的冷意寒到骨子里,裂眥的雙瞳染上血的顏色,彷佛看到一根、兩根、三根……無數的雪白枯骨爬向咽喉,爭先恐後的掐住享盡人間富貴的細頸,咯嗒咯嗒咯嗒……

「誰……誰在那里?!」她擠出的聲音沙啞難听,帶著有如被扭斷喉管的呼呼氣音。

砰!一顆拳頭大小的照明用夜明珠破了。

砰!砰!又有瑩白珠子應聲而破。

三顆、五顆、八顆……滿地的碎瑩色。

「你說我是誰呢!皇後娘娘,你為什麼、為什麼要派人殺我?我和你無冤無仇,你高高在上,為什麼、為什麼……我才二十三歲,我不想死……你告訴我……」

二十三歲……啊!他是……長公主也是二十三?「不……不是我,你找錯人了,快……快走,我饒你不死……」

「桀桀桀——我已經死了,皇後娘娘你忘了嗎?我死……不瞑目,我不……不要入枉死城……」曳拉的長音彷佛千年地底,又寒、又栗,充滿索命的蕭條。

「閻王要你……三更死,豈能留你……到五更,快快納命來,小表來了……」

殿內回蕩著老人和小孩的笑聲,卻見不到一個人影。

「不……不是我要害你的,你早該死了,那一年的水患,洪水沖毀了堤防,你那麼小,應該溺死……」他還多活了幾年不是嗎?季明蕙那賤女人還白養了他好些年。

很長的靜默,幽怨的鬼聲有了憤怒,「那年的水患也是你造成的,是人為的破壞,你……太可怕了……」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誰叫你娘居然明察暗訪起你的身世,還找著一名壬戌寅時生的十三歲女孩,她發現了你不是她的兒子,她要女兒,本宮……留她不得。」她若安安靜靜地不聲張,認下這個兒子,過幾年替他張羅一個妻子,那麼,她會活到見孫子娶妻。

「你知道那一年死掉多少百姓,又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他們離鄉背井只為一口飯,沿街乞討受人白眼,這麼殘忍的事你怎麼做得出來?!」他的爹娘平白枉死了。

陳皇後又驚又怕的抖著音,極力想把身上的血甩掉。「關、關我什麼事,我只是跟治水官員要……要點孝敬,讓他們從修堤防的銀子撥出一半給我,反……反正誰不貪,修個樣子出來就好,誰曉得幾時發大水……」

她是求個僥幸,以為年年都沒事,風調雨順,這一年也不例外,年年撥銀子修河堤也是浪費,不如她拿了好給四皇子籌措將來事,手中有錢好辦事。

誰知道連日大雨,河水暴漲沖垮堤防,大水淹過低窪人家,她當時靈機一動派人假扮官府的人,說將孔府一家引到高處避難,實則正對洪水而去,全府罹難,只有孔府幼子逃出。

但那時她認為全死光了,包括當年那個孩子,因此未再追究人死了沒,被大水一沖還能活嗎?

「那又關我什麼事,我與皇後娘娘素無瓜葛,你為什麼殺我,為什麼殺我,為什麼殺我……」

穿著一身白衣的孔方渾身是血的從陰暗處飄出,面色紫白,披頭散發,嘴角還流著血,他以扭曲的姿勢逼近陳皇後。

看到猙獰的鬼魂現身,陳皇後幾乎要暈過去,她抽著氣,臉色一下子刷白,抖著身子往床榻的角處縮去。「你、你不能活著,必……必須死,我不能讓你活著……」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給我理由,連自己為什麼而死都不曉得,太可悲了。」他不斷重復為什麼,意在將她的意志逼到崩潰,人在脆弱時什麼也保留不住。

她受不了地抱頭大叫,「不要再問我為什麼,我不會告訴你,誰也別想從我口中問出一句話。」

為了她的四皇子,她一定要忍住,只要四皇子繼承大統,她一切的殺戮和血腥都是值得的。

為母則強,陳皇後也是一位母親,在她母儀天下的野心之中,她也為四皇子鋪一條錦繡前途,直通旭川國江山。

孔方陰陰冷笑,「那我就問你床邊,左眼眼角下方有顆淚痣的女人,她眼楮睜得好大在瞪你。」

「眼角有淚痣的女人,眼角下有……淚、淚痣?!」她頓時失聲尖叫,把自己抱得更緊。

一股暗香飄動,陳皇後腦子想著該喊宮女、太監,讓他們帶人來驅鬼,可是淡然的香氣掠過鼻間,她整個人就昏昏沉沉地,想不起來該做什麼,失去思考的能力。

「看來你認識她,她說她叫趙幽然,是個皇後,我是她的兒子,她問你敢不敢承認。」快撐不住了吧!

孔方剛一說完,一道白影飄近他,花容月貌似凝露,雪面淡眉天上女,影影綽綽,竟與已故趙皇後十分神似。

「他……他不是你的孩子,幽然姊姊,不是,不是,我把他給人了,你生的是女嬰,長得非常美麗的公主,不是皇子……」她驚得語無倫次,話說得顛三倒四。

「你把我的皇兒給了誰?」全身素白的女子聲音很柔,像細膩的絲綢。

「給了孔家,我打听過了,孔氏夫妻年近四十仍無子嗣,他們會對你的孩子好,幽然姊姊不必為他擔心。」瞧,她多仁慈,並未殺死男嬰,還把他送給無子夫婦撫養。

其實她當年是想殺死趙皇後之子,但是她一直未育有皇子,因此,才由著孔方活著,她想若是有朝一日失去帝寵,她便想辦法接孔方回宮,記在名下好為自己固寵。

可是四皇子出生了,孔方便沒有存在的必要,他的「在世」成了四皇子的阻礙,必須除之,不留後患。

「那他叫什麼名字?」女子問道。

「孔方,一種銅錢的別稱。」陳皇後回答得極快,深怕說慢了趙皇後會掐住她脖子,令她窒息而亡。她已經被逼到極點了,後背冷汗濕透了里衫。

「孩子,听見了嗎?你是趙皇後拚著命不要也要生下的孩子,你姓陶,不姓孔。」女子聲音出現嗚嗚低泣。

「我听見了,相信皇上也听明白了,陳皇後欺君罔上,罔顧倫理,將宮外一名女嬰與趙皇後之子調換,罪大惡極,罪無可恕。」她真的敢瞞天過海,偷龍轉鳳。

什麼意思……

陳皇後有種茫茫然,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她眼神怔忡,目光灰暗,好像遺忘了什麼又想不起來。

令人昏沉的暗香移走,一室清明,淡淡的龍涎香流泄。

垂地鮫珠絹帳幕撩開,一張深沉黑檀木雕福壽紋大椅置于垂帳後,上頭坐著一身明黃服飾的男人,鐵青著臉瞪向恍然大悟的陳皇後。

她被陰了。

「朕只問你,長公主是不是朕的親生女兒?」痛心,是陶鎮武唯一的感受,他心口如針扎般疼痛。

「皇上……」眼眶一紅的陳皇後很想說不,可是看到皇上失望又哀痛的眼神,她不禁失聲。

「朕待你不薄,為什麼你要這麼待朕?」他的皇後,他相伴二十幾年的妻子,她曾經明媚天真的站在花叢中對他盈盈一笑,那時百花在她身後為之黯然失色。

她只是淚流,一句話也不說。

「你讓朕失去皇長子二十三年,還讓他成了別人的兒子,錦玉,朕要如何面對陶氏列宗列祖,怎麼對得起打下萬里的先祖先賢,朕虧待我兒呀!」一國之君的皇兒叫一個平民百姓為爹,姓其姓氏,拜其祖宗,傳其香火,陶家子孫成了姓孔的,叫身為人父的他情何以堪。

事到臨頭,陳皇後仍想奮力一搏,不甘萬般算計全成空,「四皇子也是皇上的兒子,有他承歡膝下就足夠,皇上不是常稱贊他聰明伶俐、智慧過人,以後有他傳承您的大志,江山就穩了。」

看著陳皇後,越看雙眸越冷,陶鎮武淒涼的笑出聲,「原來你打的好主意,朕的皇後,朕還沒死你就急著謀奪朕的天下,真是好皇後,婦德楷模,朕……看走眼了。」

「皇上,您不能對四皇子不公平,同樣是您的皇兒,您不可以因長幼有序而剝奪他立德傳世的機會,他比任何一個皇子都值得栽培。」她爬著過來抱住陶鎮武的大腿,淒楚哀求,企圖以可憐姿態令他的心軟。

「朕有兩個皇兒。」他一腳踢開矯揉作態的陳皇後,冷冷地一瞟。「要不是三公主纏著朕來看一場好戲,要朕自始至終不可出言打斷,朕還看不到皇後一手導的大戲。」

又是季明蕙生的賤丫頭,專門壞她的好事!陳皇後咬緊銀牙,想象這是陶于薇的肉,她要一口一口咬碎。

「皇兒,過來。」

已拭去一臉鮮血,束發,換上干淨衣袍的孔方聞喚而至。「草民孔方,拜見皇上——」

他剛一彎身要下跪,在陶鎮武的示意下,服侍皇上的總管太監黎公公早一步恭敬地將其扶起,然後又快速的退到皇上身後。

「還叫皇上,該改口喊父皇。」他的皇兒,他的皇長子呀!他怎麼就荒唐地白替人家養了二十多年的女兒。

「父……父皇。」孔方喊得遲疑,極不自在。

失怙十年後又突然多了個親爹,還是萬萬人之上的皇上,他是既驚慌又惶恐,全無喜色,成為皇室宗親之重他承擔得起嗎?

「別當朕是毒蛇猛獸,你問問三丫頭,朕是再慈祥不過的父親,向來只有你們拔朕的胡子,朕可沒有打罵一個皇兒。」他是寵過頭,一個個寵出無法無天的性子。

看到陶鎮武慈父般的笑顏,猶帶忐忑的孔方心頭這才略微一松,露出近親情怯的靦色,稍有些底氣的喊了父皇,讓向來疼孩子的陶鎮武笑得直點頭,皇兒、皇兒地直喊。

「父皇偏心,有了皇兄就不要長鳳了,把人家的底都給掀了,長鳳哪有那麼頑皮,是幫父皇揉丑丑的下巴,然後不小心扯落幾根龍須。」那是她三、四歲時的事了。

扮趙皇後的女鬼將密合的人皮面具一撕開,赫然是擠眉弄眼又吐舌的淘氣三公主陶于薇,她扯著皇上的胳臂肘撒嬌。

「是是是,你說得都是,朕的心還真是偏了一邊,快叫太醫來瞧,我這心窩被長鳳撓得心疼。」

他帶笑的眼中有著疼寵,對這個眉眼都帶笑的女兒確實有幾分偏愛。

「討厭,父皇取笑人,長鳳要跟您絕交,只跟我皇兄親近……啊!案皇,皇兄沒上玉牒,沒有名字,您趕緊給他取蚌名字好開祠認祖宗。」陶于薇巧妙地點出孔方的尷尬。

開祠認祖宗,開祠認祖宗……那不表示承認了皇長子的身份?被踹了一記窩心腳、倒在地上的陳皇後死性不改,仍想力挽狂瀾,她不認為自己犯了什麼大錯,還有機會利用皇上心軟的性子來遂其心願。

「皇上,不可,他來路不明——」出身不正。

陳皇後想阻止,但她爬向陶鎮武的手忽被一只繡鳳棲梧的雲鞋給踩了,她痛得大叫,眼淚直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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