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免夜長夢多,季從虎出聲催促。「皇上,臣等願肝腦涂地,效忠新皇,請皇上擬旨下詔,禪位太子,新春開歲正是良辰吉時,新帝登基,福佑黎民。」
清明帝冷嗤。「怎麼,就這麼迫不及待,離大年初一不到十天,你就急著要朕退位,成全你一番野心。」
「皇上,臣是苦口婆心的勸告,盼皇上明白臣之苦心,臣的心是系在騰龍王朝。」他一使眼神,身後公公以銀盤端上一物。
「這是什麼?」他盯著雕花蓮紋雙流執壺,壺身一側擱了只青玉蟠螭紋耳杯,杯中是八分滿黃酒。
「送皇上一路好走。」
「你在威脅朕?」他大怒。
「臣是給皇上選擇,一是一死以謝天下,保有明君賢名,二是寫下傳位御旨,蓋上傳國玉璽璽印。」他倒寧願沈子熙擇其前者,一勞永逸。
「你……」真要他死?
「外公,你不是說只要逼父皇退位,讓我坐上九五之尊位置便可,為何還準備了一杯毒酒?!」
沈元嶸雖無治國才能,可也非駑鈍到一無所知,他驚慌地開口詢問。
「嶸兒,退下,你外公自有打算,你等著登基就好。」季秋容身為皇後卻已不念夫妻舊情,她想母儀天下,代涉世不深的太子掌管朝政。
「母後,兒臣只是不願太子之位被奪,卻從未想過要弒君奪位,母後不要讓兒臣沒了父皇。」
生性懦弱的太子難得勇敢一回,反抗積極推他登位的皇後。
「嶸兒,退開,不許胡鬧。」皇後沉著聲,眼露責備。
「誰說本宮胡鬧,比起喬翊無法無天,無賴耍潑,本宮此刻只是說了該說的話,本宮不可能眼睜睜看你們弒君。」他相當不滿,朝著皇後大喊。
「你……」居然敢對她怒目相向。
「好、好,不錯,太子你還有幾分膽量,朕甚感欣慰,看你還能為朕的安危挺身而出,朕就饒你不死,終究是父子呀!」至親骨肉,他也不忍心下手殘害。
一見清明帝仍不驚不懼,氣定神閑地感慨,國丈忽地心生不安。「皇上還有何遺言,臣等跪地恭听。」
「遺言?」清明帝由鼻孔輕哼。「你們還不把這逆賊拿下,真要朕請一頓年夜飯嗎?」
季從虎心口一驚,正要下令左右先擒住皇上以免有變,不料上千名弓箭手從四面八方涌進,將殿內眾人重重圍困。
一道帶著謔意的輕笑聲從龍椅後方傳來,一名俊秀非凡的佳公子翩然走出。
「小皇叔,好歹等翊兒啃完手上這根雞腿,戲正演得精彩,你至少勉為其難的喝下那杯毒酒,毒發身亡才有看頭。」重頭戲是吐血呀!他連假血都準備好了。
「你這猴崽仔想讓朕死呀!」跟他爹一樣沒天良,父子倆全是狠心的狼,吃人不吐骨頭。喬翊笑著走下金鑾殿,高舉起毒酒一飲入喉。「啊!真不賴,傅太醫精釀十年的桃花酒,桃香溫醇,韻味十足。」
再仔細一瞧,那名咧嘴直笑的太監不就是富春?!
柄丈的「大業」功敗垂成,他太急于求成,覬覦近在眼前的權力,絲毫沒想過短短數日便能完成進行近十年的計劃有古怪,以為是天降好運,神明保佑,理所當然該水到渠成,順應天命,成為天下共主。
他想除掉龍椅上的天子,再推太子登上皇位,以酒色財氣迷惑沈元嶸,使太子縱情聲色,令其身子每況愈下,然後傳出太子弒父奪位的丑聞動搖皇位,他再以痛心疾首的攝政王身分廢除新皇,改立其子季元徹為帝,從此沈氏江山覆滅,再無騰龍王朝。
可惜他機關算盡,最後仍不敵技高一籌的喬翊等人,以一個又一個的陷阱引誘他往里跳,自投羅網。
爆中三千禁衛軍是能換就能換得掉嗎?幾名親衛想掌管訓練精良的禁衛軍更斷無可能,簡直是痴人說夢,更別提皇上剛好給予機會大擺家宴,單宴請皇後、太子、國丈寥寥幾人,至少其余嬪妃們及家人也該受邀入席,這才是名副其實的家宴。
季從虎敗就敗在太低估敵人,以為幾個毛頭小子能壞什麼事,殊不知他的私軍已被瓦解,來往官員名冊被盜,金援被斷,連他自信滿滿的後援狼族也做壁上觀,他用盡心機的一切轉眼成空。
謀逆一案罪名成立,交由刑部和宗人府審理,皇後被削去後位,貶為品級最下等的采女,服勞役三年,再不侍寢,終老冷宮。
而太子雖參與逼宮一事,但念及危急之時尚能袒護君父,因此只是廢除太子之位,封「安逸郡王」,封地、賜爵、外放,安置在遙遠的領地做個閑散郡王,不得過問朝政,未經傳召終生不可私自入宮。
而國丈父子季從虎、季元徹等人因罪大惡極而發配邊疆服苦役,苦寒之地日夜折磨,其家產充公歸入國庫,家眷百名逐出京城,改姓為「荊」,季氏先祖再無人祭拜。
受到牽連的文武官員近三百名,或貶、或降、或削級,朝廷動蕩,清明帝緊急動用新人,連升了近百名由世子爺喬翊推薦的青年才俊,其中不乏容盡歡、朱子儀、左輕雲等人,個個官升三級。
不過國丈和國舅未到邊境便死于半路,听說身上各中九九八十一道劍傷,劍劍深及見骨、血肉模糊,可見有著深仇大恨才下手如此凶殘,全然不給人活命的余地。
據說是一名身手矯健的女子行凶,事後逃逸無蹤,未見有官兵追捕凶手,似有朝中大臣下令縱放。
而恢復平靜的皇宮中,正在舉行一場宴會——
「什麼,這就是皇上口中所言蝶舞紛飛,花香迷人,令眾人為之陶醉不已的百花宴」
「牡丹國色天香、芍藥乃花中之相、海棠嬌艷、芙蓉嫵媚、丹桂清雅、月季艷而多刺、玉蘭香馥,連翹……」花開富貴、花團錦簇,花……多美的花兒呀!
百花齊放,艷驚京城。
「小皇叔,傅太醫這會有空,要不要翊兒陪小皇叔去瞧瞧老眼昏花的雙目,人老了就要認,千萬不要逞強,翊兒不會嘲笑你老態龍鐘裝盛年,畢竟男人就怕被說「不行」,即使皇上也不例外。」喬翊一邊欷吁,一邊眼神憐憫地望向吹胡子瞪眼的清明帝。
「你給朕睜開猴眼瞧清楚,朕命人籌劃這百花宴用了多少心血,一朵朵開得正艷的花兒嬌美動人,婀娜多姿,減一分太瘦,增一分太肥,嬌媚多情,楚楚可憐,你敢說哪個不是上上之選,名門香花!」為了安排這場宴會,他熬夜不睡挑花了眼才挑上這一百朵小花兒,君王的用心良苦這小子到底懂不懂。
揉了揉眼,喬翊做勢睜大眼,又因沒什麼看頭而張大嘴巴打哈欠。「哪里有花,我只看到槐花樹上結了個鳥巢,兩只成鳥叼著蟲尸哺喂巢里三只幼鳥。」
清明帝一听,差點氣得往他後腦勺巴一掌。「朕要你看的是荷花池畔的各式美女,個個千嬌百媚,美若天仙,環肥燕瘦各具姿色。」
「好,我看了,然後呢?」要秤斤論兩賣嗎?以他商人子弟的眼光來看,應該能賣得不錯的價錢。
「怎麼樣?」他有點過于興奮地追問,好像拉客的老鴇涎著笑地問有錢大爺滿不滿意。
「不怎麼樣。」眼楮、鼻子、嘴巴長在該長的位置,沒多顆腦袋少條腿,要是眉毛長在下巴他或許會多看兩眼。
喬翊的意思是無趣。
「不怎麼樣?」清明帝的聲音略揚。
「是不怎麼呀!小皇叔,不是翊兒說你為老不尊,專食女敕草,雖然皇後對你用情不深,你也犯不著跟自己過不去,年紀一大把了還選妃納嬪,翊兒真怕你心有余而力不足!」
「是前皇後,還有誰說朕要選妃,這些個名門佳麗、大家閨秀是朕為你準備的,你看中意哪一個就把玉如意給她,朕下旨賜婚,封她為太子妃。」再不說清楚,他會被這只頑劣的小猴子活活氣死。
「太子妃?!」喬翊搔耳的手忽地一頓,他想太子都成了安逸郡王,哪需要什麼太子妃,而後他恍然大悟,他喬小三被立為什麼狗屁儲君。
因為太子遭貶,余下的皇子又小得不足以擔任重責,清明帝沒了繼位者便學起喬府人耍賴,軟硬兼施地強迫喬翊繼承大統,誰叫他太出色了,害皇上少了一個兒子,所以他得負起責任為騰龍王朝開創新局。
被磨得沒辦法的喬翊只想逃,可是看到朝綱亂成一團,被提拔上來的三品官又全是他的人,他不點這個頭好像過意不去,所以很痛苦地答應小皇叔的軟性威脅。
其實清明帝也是個奸的,知道他重情重義的弱點,因此把空下來的大官位置給了喬翊的「親朋好友」,讓他無法不顧念他們的前途,最後不得不坐上大位。
「如果不只一人也成,還能先封側妃和妾室,等來日你登上大位再另行封妃賜嬪,皇後一名是祖規不能廢,另有貴、德、賢、淑四妃,還有昭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九嬪,婕妤、美人、才人各九名,寶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名,以及女官……」
後宮佳麗三千名,任君選擇。
「等等,我腦子要爆炸了,小皇叔說得這麼多就是要我從中挑一個老婆?」
他這下真的睜大眼了,被嚇的。
總算听懂了,朕十分欣慰。「為免有人再圖謀皇位而為非作歹,朕特意為你挑了出身不錯的好親家做為後盾,日後對你幫助良多。」喬翊沒好氣地橫了一眼。
「小皇叔不怕又是一個季國丈嗎?名門世家哪個不想權大勢大,一時間雖然看不出野心,可難保一旦和權力核心靠得太近就心大了,到時候這個麻煩要由誰收拾?」
「翊兒想多了,朕刻意讓人查過了,絕對不會有季從虎之流的人物,朕甚為放心,任擇其一為妃皆可為你奠下根基。」朝中還有誰不長眼的,季從虎的教訓在前,誰敢生出貳心。
「小皇叔放心,翊兒不放心哩!要娶就娶個自己喜歡的,小皇叔下旨賜婚吧!喬翊不日迎娶太常寺卿溫季青之女溫拾蘭,溫拾蘭端莊賢良、溫婉淑惠,堪為太子妃。」嘿嘿!這才是他想娶的老婆,小皇叔別亂塞牛鬼蛇神給他。
「什麼,司樂司那個小女官?不行不行,品級太低,朕最多讓她日後為四妃之一,皇後人選你再行挑過。」起碼也要宰相千金,或是侯爺府閨女,小小伶官哪堪勝任後位。
喬翊就是個無賴,他話也不多說地雙膝落地,中規中矩地行了個君臣大禮。
「皇上若不應允佷兒的請求,佷兒便一跪不起,無力承擔皇上所托負之重任。」
言下之意是——小皇叔你不答應我娶溫拾蘭為妻,那這皇位就由你坐到老死,我不玩了,沒老婆就沒新皇帝,你自個兒看著辦。
「你……你這猴崽仔敢威脅朕?」大的狠、小的精,他們父子倆真是他沈子熙的劫數。
「皇上勿氣,氣死了就沒皇上了。」哎呀!他不過稍微提醒小皇叔一下,皇帝這工作不是人干的,為了多活幾年,他還不是挺樂意接下呢!
「你……你……哼!罷了,朕讓步,你給朕好好干五十年。」非操死他不可,讓他知道皇上不是好當的。
五十年?哈!不用,十八年就好,他生個兒子來還債。「謝皇上恩典。」
喬翊從地上蹦起,哪來的正經樣,他眼一眨,笑得歡天喜地,不顧皇上就在眼前,也不看滿園的百花開,火燒似的沖向尚儀司,拉出正在司樂司排舞的溫拾蘭。
「小蘭、小蘭,快跟我走。」打鐵要趁熱,方能早日抱得美人歸。
「喬……喬小三,你要干什麼,不要又瘋起來沒分寸,你現在是儲君……」
噢!好疼,撞到鼻子了,他干麼又不知會一聲停下來。
「是翊哥哥,來,學我喊一遍。」閨房之樂要從現在教起,兩人往後的日子還長得很呢!
「翊。」溫拾蘭最多只到這個程度,翊哥哥她真的喊不出口,他們認識太久了,熟到連彼此幾歲還尿床都知曉。
「哎!想要我的吻就說嘛!自己人不用客氣。」他笑得很賊,眉開眼笑又有幾分狡猾。
「我不是……唔……」這個無賴,都將成為一國之君了還這般輕佻,他就不怕別人說閑話。
喬翊吻得歡,根本不讓她開口,吻得她全身虛軟不得不攀附著他才放她一馬,但是仍啄吻不斷。
「小皇叔答應下旨賜婚,你就要嫁給我了,高不高興?」她是他的,一輩子都是他的人,注定的啦!
「咦!我以為……」佳人的眼眶忽然紅了,滴滴珠淚滾落,淚流滿腮。
「你是喜極而泣還是被嚇出淚了,以為我當了儲君就不要你,另擇他人為後?」
喬翊溫柔地為她拭淚,心疼她不問、不求的委屈。
螓首一搖,她忍淚輕語。「皇上怎會同意我和你的婚事,我以為他更中意宰相的女兒。」
「老婆是我娶的,是要跟我過一輩子的人,怎麼可以讓挑錯老婆的小皇叔做主,我要的是你,愛的也是你溫小蘭,沒有你當我的皇後我也不當皇帝,還不如私奔去……」他倏地雙眼一亮,似又有什麼歪主意。
「翊……」溫拾蘭動容地熱淚盈眶,為他最真摯的話感動得不能自已。
「走,我們私奔去,免得小皇叔又後悔了,硬要塞給我一堆爛花雜草。」他說做就做,一刻不停留。
「咦!」她一怔。
「等我們生十個、八個娃再回來,小皇叔不讓你做皇後都不成,因為我的兒子會是天生皇帝命,讓他又愛又恨為什麼不是他生的……」哈……逍遙去,天寬地闊任他行,喬小三不「離家出走」了,他要偕妻私奔。
溫拾蘭的表情滿是錯愕,更有愛上這男人就要跟他一起變無賴的好笑。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頑童帝君她能不當個賴皮皇後嗎?
一切都是命,她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