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情小日子 第十二章 真正的財神爺在這兒呢(1)

「東家大姊,小心——」

有些事是防不勝防,越是想防越會發生,誰會料到某些人的心比濃墨還黑,居然連小泵娘也利用,讓人無法去接受。

中秋夜,團圓夜,但是對吳秋山一家來說,卻是月圓人不圓。

「快!出血了,把人抬到床上……還有穩婆,先備著,以免萬一……」中年大夫替牛青苗診著脈,面色沉重。

「我媳婦兒怎麼樣了?她會不會有事?我看她流了好多血……」吳秋山焦急的問道。

「不好。」

大夫這簡潔的回答,像當場判了吳秋山死刑,他眼前一黑,身子一晃。「不……不好?」

「嗯!動了胎氣,要生了。」最教人擔心地是孩子胎位有點不正,而宮口已經開了,若是臍帶纏頸,生產過程過久,孩子生下來也會沒氣。

吳秋山一驚,雙手都在發抖了。「什、什麼,孩子才七個多月……」

「七活八死,救救看吧,听天由命。」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門關前走一趟,是死是活,要看老天爺的意思。

「什麼听天由命,我媳婦兒可不能死,你一定要救她!我不能沒有她……這世上沒有比她更好的人,她不能有事……」說到最後,吳秋山再也忍不住哽咽了。

「我是大夫不是神仙,能救的還能不救嗎?你求我,不如求你媳婦兒,讓她堅持住,不能暈,孩子沒她的努力出不了世。」母親的宮縮才能讓孩子早點出世,否則只能悶死在肚子里,連母體都有生命危險。

「我要去把那女人給殺了!居然敢害我姊姊,我饒不了她!」滿臉淚的牛青陽憤怒地往外走,面頰上的淚抹了又流,像只受了傷的小獸。

「青陽,你別胡來,這事留給東家和東家大姊處理,我們不能把事越鬧越大,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姊姊。」如今人還躺在里屋生死未明,連點最起碼的申吟聲也听不見,只怕……唐文鏡不敢往下想,東家大姊真如青陽所言的是個好人,他才來幾天就能感受到她對自己人的照顧,讓他有種她就是他親姊姊的感覺。

「可是……」牛青陽是真的害怕了,他怕姊姊出事。

「你先冷靜下來,別慌,你看看東家,魂魄都去了一半,你必須為他們撐住。」就如他家出事時,一家人哭成一團,他是長子得穩住眾人的心。

唐文鏡的爹是九品小吏,一日和府衙的同儕前去流雲閣喝酒,隔壁包廂出來一名穿著雲錦的男子,兩人都有點醉了,在二樓廊道上推扯,誰也不肯讓誰。

突地,那名男子不知是沒站穩還是被推了一把,失足跌落一樓,頭部撞到擱置玉石盆栽的石台而一命嗚呼,偏偏那人是府台大人的岳父。

這事不大也鬧大了,沒人敢背這個罪名,唐文鏡的爹比較倒霉被推了出來,因為他當時站的位置離男子最近。

原本判了秋後處決,但是唐文鏡和牛青陽說過後,牛青陽寫了一封信給何長風,請他出手幫忙,唐父判了失手殺人,罪不及死,目前仍在收押中,有可能外放。

而這外放嘛,也有學問了,往北是苦寒,朝南是閑差,就看朝中有沒有人,一句話就是天與地的差別。

「文鏡,我好怕……」看著幾乎失去理智的姊夫,牛青陽哭得不能自己,從出事後他的眼淚就沒停過。

唐文鏡其實也怕,但他仍極力勸道︰「我們是男子漢了,不能怕,再怕也要挺住,東家大姊可是什麼也不怕,她在里面生孩子呢,我們不能讓她擔心。」

聞言,牛青陽眼淚一抹,恨恨地瞪向不遠處猶在冒著白煙的余燼。「對,我不能讓姊姊取笑我沒用。」

煙,是這場意外的起源。

中秋這一天,李文瑤提早帶著女兒來到吳秋山在縣城的宅子,她買了不少的煙花和水炮要和大家一起玩,還主動表示要幫忙做月餅、掛花燈,消弭大家對她的疑心。

因為她一直表現良好,十分友善地對待所有人,見誰都一張笑臉,因此也沒人給她臉色看,漸漸地放下戒心。

殊不知這才是陰謀的開始。

有了牛青苗的交代,吳老三家上至主子,下至打雜的,都一心一意盯著李文瑤的舉動,就怕她使什麼麼蛾子,卻全然沒注意到喜鵲不知何時不見了,也沒人想過要找她。

這時候,忽然有股濃煙往人多的屋子吹,在後院的女眷也就牛青苗、牛青果姊妹,以及喬嬤嬤和服侍牛青果的丫頭,李文瑤也混在其中,她趁機飛快的沖向行走不便的牛青苗。

竄起的白煙濃得看不見路,一片霧茫茫,李文瑤沒撞到牛青苗,反而把喬嬤嬤撞倒了,于是她趕忙起身又撞。

濃煙中沒人看見她做了什麼,只以為忙亂中互相推擠所導致,懂得防災步驟的牛青苗拖著笨重的身軀護著妹妹,壓低身子往屋外走,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救不了別人。

大家都以為這是火災,驚慌不已的想逃,可是只有一陣又一陣的煙而已,它擾亂了大家的判斷力。

正在檢查帳目的唐文鏡剛好有疑問,來到後院想請教東家大姊,誰知看到是彌漫整個院子的白煙,視力比一般人敏銳的他,瞧見有一道白影朝正要走出濃煙的牛青苗撞去,他連忙高喊,「東家大姊,小心——」

可是還是遲了一步,牛青苗被撞得往前正面一倒,高聳的肚皮直接重重觸地,當下兩腿間流下長長的血痕。

此時吳秋山被突然上門的大哥、二哥纏住,等到听到後院傳來的通報時,煙已撲滅,濃煙的竄起處站著猛用大蒲扇掮煙的喜鵲。

這場煙是人為的,先堆起一堆柴火燒旺,再用澆濕的稻草一層一層的覆蓋,燒不起的柴禾冒出濃煙,在喜鵲的攛動下濃煙飄向同一個方向,造成大火燒屋的假象。

人在驚慌逃竄下會發生什麼事沒人知道,而意外隨時都有。

鬧出了大事,當然不可能輕輕揭過,即便喜鵲是個孩子也得仔細盤問。

「我娘叫我做的,她說這樣我們才有好日子過。」

听完喜鵲天真的回答,眾人恍然大悟。

李文瑤的計劃是,只要牛青苗不在了,她便能以表姊的身分安慰表弟,進而住進吳老三家,成為宅子的新女主人。

屋內,堅持守在媳婦兒身邊的吳秋山急得快要落下男兒淚。

「媳婦兒,你不要睡,快睜開眼楮,孩子要出來了,你、你要幫他……我們的孩子要見爹娘……」

一滴淚滴落牛青苗臉龐,她感到溫熱,無意識的發出低喃。「秋……山……」

「噯!媳婦兒,我在,你會好起來的,沒事的,我陪著你,你……不要有事好不好……我好害怕……」吳秋山哭喊道。

怕……誰在怕?她一點也不怕,她是死過一回的人,神志恍惚間,昔日就職的山上小學,她好像看見了。「走……快往上走,不要回……回頭,老……老師不會有……有事……徐小佳,不要怕,快爬上去,老師托著你,你上去就安全了,我是老師,要保護學生……」

啊!怎麼往下掉,失速的感覺好奇怪,輕飄飄地……咦!誰在喊媳婦兒,好老土……

「……媳婦兒,媳婦兒,醒醒,你在生孩子……用力,快用力,不然孩子出不來……」她明明不去害人,為什麼別人要來害她?吳秋山的雙眼朦了,蒙上一層水霧。

誰在生孩子?牛青苗感覺肚子忽地抽疼,這才想到她已經懷胎七個月,她難忍的溢出申吟,「痛……」

听到呼痛的聲音,淚水滿面的吳秋山更加用力握緊她的手。「生孩子的事只有你做得到,我幫不了你……」

「秋山?」神智一點一點的回來了,她吃力地睜開眼皮。

看到妻子微微掀開的雙眸,他都要跪下地感謝老天了。「噯,你要說什麼,我听著呢!」

「你……」他看起來好像老了十歲,她不會穿到十年後了吧?

「快讓開,給她喝碗糖水雞蛋。」一見主家清醒,端著糖水雞蛋的喬嬤嬤連忙濟了過去,逮著機會趕快喂。

「那是我媳婦兒……」吳秋山不滿地想把喬嬤嬤壯碩的身體推開,老婆情況緊急,他要守在她身旁。

喬嬤嬤不慌不亂的啐了他一口,「想她平安生下孩子就閉嘴,沒體力怎麼生孩子,我在幫她。」

吃下糖水雞蛋的牛青苗恢復些許氣力,她輕輕推了推丈夫。「你……出去,不要在這里。」

「不行,不看著你我心很慌,我不能……」吳秋山吸了口氣,忍住鼻間的酸澀。

「不要逼我離開你。」

她想笑,眼眶卻紅了。「傻瓜。」

「媳婦兒,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一生一世都許了你,你……只能是我的。」沒有她的日子他要怎麼活?

間隔的抽痛又來了,不敢喊痛的牛青苗只能咬著下唇,驀地,一股血腥味流進嘴巴里,她舌頭一舌忝,就能舌忝到溫熱的血。「秋山,你的手……」

「不打緊,你沒事就好,別再咬唇,我看了會心疼,你咬我,我皮粗肉厚。」不怕疼。

這男人呀,真傻,他會心疼,她就好受嗎?「你出去,讓……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的生孩子。」

「媳婦兒……」吳秋山就是不肯。

牛青苗撫著他稜角分明的臉,眼神柔和的望著他。「你不是最听媳婦兒的話嗎?我答應你,我和孩子一定會沒事的,你瞧,打我嫁給你後就一直平平順順的,我們是天作之合,你要相信我們的福分還很多,一輩子也用不完。」

他緊抿著唇,眼也不眨的瞅著她。

「東家,女人家生孩子是一鼓作氣,你在這里反而讓她產生依賴,不想使勁,為了她好,你不能留在屋里。」一臉堅持的喬嬤嬤面無表情,拿出女主人的安危來威嚇。

「真的不能留嗎?」吳秋山說得有氣無力,頭一低似在哭。

「真的。」

兩個女人同時出聲趕他,其實牛青苗已經痛得快說不出話來,全身冷汗直冒,濡濕了衣衫和墊在身下的枕頭,而被李文瑤撞倒的喬嬤嬤傷到腰,背一伸直就痛得椎心刺骨,她也在忍痛。

為了這個提早來到的孩子,每個人都在忍,就在于忍不忍得住,而女人比較耐忍,韌性強。

吳秋山再怎麼不願,但為了讓媳婦兒好好的,他只能拖著腳步離開產房。

「生了沒?」

他一出來,所有人都神色緊張的圍上前問,除了撫著胡子喝茶的大夫,他看慣了生死,處之泰然。

「你們怎麼不問媳婦兒有沒有事?」吳秋山把擔心、焦急、憤怒等復雜情緒全都遷怒到眼前的眾人身上。

突地被吼,大伙兒先是一愕,繼而能體諒,老婆在生孩子的男人有理智才有鬼,尤其它還是個老婆奴。

「還不是你自個兒做的孽,好意思對別人發火,要不是你縱容那個表姊,今日她也不會貪你有幾兩銀子而加害你的妻兒,心善不是不好,而是要看人,有時你的不計較便是助長某些人一犯再犯的膽氣。」

耙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的人只有一個人,就是何長風,這是他第一回表情這麼冷肅的同好兄弟說話。

已經很後悔的吳秋山眸光一沉。「不會再有下一次。」

「最好不會,你只要一遇到吳家的那些人,十之八九會心慈手軟,總想著再給他們一次機會,想著他們總有一天會改變,你嘴上雖然不說,心里還是念著他們是一家人。」

他這人的毛病是太重情,只要別人對一分,他便會掛在心上久久不忘,即使他們一次又一次摧毀他的念想。

放不下是一種執念,他仍渴望父親、兄弟間互相幫助,相互扶持的親情,眷戀著家的溫馨,所以他寵著老婆,想營造想要又得不到的家。

吳秋山寂寞太久了,過了七年的獨居生活,家成了他的執念,因此他無止境的包容老吳家的寸步進逼,他們來鬧事他反而還歡喜,那表示他們並未忘記他,仍記得他的存在。

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讓人以為他要變成石像時,吳秋山才又開口,「我父親不是好父親,但是我生病時他曾喂過我喝粥;我也無法昧著良心說大哥、二哥很好,但他們未成親之前,會帶著我上山摘果子、掏鳥蛋、到河里捉魚、烤栗子……」

何長風難得正經,語重心長的道,「如果你的媳婦撐不住,你還認為他們曾經也是好的嗎?」

一記拳風忽近,他閃身避過,但底下的木椅裂成兩半。

「你說什麼都行,就是不許說我媳婦兒!」吳秋山一句不好的話也听不得,媳婦兒是他踫也踫不得的軟肋。

「成,那你看看那對兄妹,他們已經嚇得魂不附體,你要怎麼向他倆解釋你的一時心軟差點害他們失去一心疼惜兩人的親姊姊?」何長風決心要趁這次的意外把吳秋山的腦筋給敲清醒了。

看著面無血色、緊緊相偎相依的牛青陽和牛青果,吳秋山心一緊。「陽哥兒、果姐兒,過來。」

「姊夫。」

「姊夫。」

一甜糯,一正在變聲的粗嘎,兩道聲音中都有惶然和不安。

吳秋山一手摟著一個,輕聲道︰「你們的姊姊是天上的福星下凡,她讓我們都過上好日子,生孩子對她來說跟養雞一樣容易,你們看她……她做哪一件事不是順順利利。」他越說越堅定,連自己都說服了。

「姊夫,姊姊真的會沒事嗎?」

吳秋山感覺到牛青陽的手滲著汗又發冷,他的手勁兒微微一緊,安撫道︰「你姊姊常說姊夫是老實人,老實人從來不騙人。」

「嗯!」牛青陽的心終于稍微定下來了。

只是他們心里這般相信,現實卻不一定容許,當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來,糖水雞蛋變成了人參片,他們開始坐不住了,就連原本還能說兩句話的何長風也安靜了,面色陰沉。

大夫進進出出產房好幾回,每一次出來都搖頭,讓大家的心情像壓了一顆大石頭似,難展歡顏。

產房外的人從午後開始等待,一直等到日頭落了西方,產房內還是無聲無息。

夜來了,晚風涼,玉兔東升。

原本還有細碎的交談聲,最後只剩下微弱的屏息,送上來的飯菜由熱菜轉涼,被撤下去了,沒人動過一筷一匙。

大家的心越來越沉。

驀地,一道貓似的啼哭聲像沖破晨霧的旭日直沖而來,蒙蒙亮的東方天色大白,黎明到來。

「生了,生了……」

一句「生了」,彷佛錘子錘進吳秋山的腦子,他刷地起身,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沖進產房。

「媳婦兒,媳婦兒,生了,你生了我們的孩子……」

生完孩子的牛青苗太累了,累得听不見他在說什麼,她用盡所有力氣才能微微睜開眼,瞅了一眼和丈夫手掌一般大小的一團肉球,心想,怎麼這麼丑,一身的皮皺得像沙皮狗,全身紅通通,活似個未老先衰的小老頭,他將來娶得到老婆嗎?

是個兒子,她確定了,但其它的,她就不知道了,因為她昏睡了過去,足足睡了三天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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