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袋主母(上) 第三章 忘了自己是誰(2)

不熟農務的皇甫婉容就這樣被他騙了幾年,而他的胃口也越來越大,越拿越多,一開始是幾十斤的盜取,來年變成幾百斤,去年更是膽大妄為,堂而皇之指稱遭到蟲害,光明正大的拉走一千五百斤白米,所賺銀兩中飽私囊。

毫不知情的皇甫婉容真以為田里遭災了,還取下發上的金釵典當七十兩,貼補收成不好的佃戶。

「那麼我今年的收成不賣與你何干?該給你的工錢我一文錢也不會少給你。」她不是以前的皇甫婉容,任他舌粲蓮花的糊弄,要不是看他還得用的分上,早一腳將他踢開。

手邊能用的人還是太少了,她得盡快賺上一大筆錢,多買些伶俐的人加以培養,帶個兩、三年後也成材了。

皇甫婉容琢磨著親自培育一批能為她所用的人才,她辛苦個幾年就能放手,由著他們去掌理,到那時她只要一門心思放在兒女身上,讓他倆有個全無後顧之憂的將來。

兒子的前途、女兒的婚嫁,樣樣都要操心,她這個半路跳出來的娘親也得做得有模有樣。

陳莊頭一听,急了。「不行呀!大少女乃女乃,我已經和南方的糧販子說好了,過兩天地里的稻子一收割就使人來拉,我不能說話不算數,這攸關誠信問題,不可背信。」

他連價錢都商談好了,未月兌殼的稻米一石約十兩,八十多畝可收兩千石左右,將近兩萬兩。

以往能賣兩、三千兩已經是高價了,這回是南方連澇三年的緣故,造成米價節節攀高,稻子在田里還沒收割呢!就有商販子搶著下定,等不及去殼便要往南方拉。

五千兩訂銀已入了陳莊頭銀袋,他怎麼也不可能再拿出來,東家今年的收成不能不賣,要不然他就虧大了。

「我點頭了嗎?」

皇甫婉容的一句話堵死了陳莊頭,她明白地告訴他她才是東家,她說了算,沒人可以替她作主。

「可是以往都是由我出面,大少女乃女乃是矜貴人,何須為這點細微末節的小事操心,您把田里的事交給我就是我的責任,怎麼能讓大少女乃女乃沾染煙火味。」絕對不行。

「我是誰?」

他一怔,面上皮肉稍稍凝住。「您是大少女乃女乃呀!」

為何有此一問?陳莊頭的心里發出不安的疑問。

「我是指你口中自稱的「我」,你是什麼身分?」哼!在他眼中她是大少女乃女乃,那就是趙家的,而非姑女乃女乃。

陳莊頭是皇甫婉容的陪嫁之一,也就是說他是皇甫家的家奴,連同莊子和田地皆歸皇甫婉容所有,該是她的人,可是他卻一口一個的喊著大少女乃女乃,毫無半絲為人奴的恭敬,還一副和她平起平坐的囂狂樣,可見他心底並未視她為主,而是將她看成一名可欺的弱女子,目光短淺的任他拿捏。

「我?」陳莊頭一頓,清清喉嚨,挺直的腰桿子微微往前傾,聲音發澀,「我……我是莊頭。」

「沒錯,你只是莊頭而已,主家都沒發話,你有什麼資格自作主張。」要滅滅他的威風。

「以往都是這麼做,我……」誰曉得這個為夫家所棄的女人抽什麼風,突然關心起田里的稻作。

「我?」她揚眉。

陳莊頭的背脊泛起一股冷意,他直了好些年的腰終于彎下去了。「是小的,小的太不經心了,以為東家會照往例的只留下幾石米自用,其余以市價賣給米鋪當一年花用。」

她略感滿意的一頷首。「好在你還知道自己是誰,不用我費心扳扳你的腰,你要曉得你的賣身契還在我手中。」

她的便宜老爹買下他時他還只是個逃難的災民,身邊除了一床破棉被和兩身衣服外再無長物,是她爹可憐他才給他一份活干,還給老大不小的他討了房妻室,讓他從此安頓下來。

陳莊頭在田里干活很賣力,所以皇甫老爹才將他留給女兒,從小農戶提拔為管著十數人的莊頭,只因相信他會做得好,將小姐視為主子,全心維護。

可惜皇甫老爹看錯了,他把心大的白眼狼看成忠心不二的顧家犬,趙府長子還在時不敢貪得太多,人走茶涼後就把手伸得太長了,貪了東家的財物還不夠,居然妄想整碗端走。

陳莊頭表情一變,腰彎得更低了。「一切听東家的吩咐。」他的冷汗直流。

貝著唇,皇甫婉容無聲輕笑,「不論你拿多少,還回去。」

「這……」五千兩呀!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還有,記得誰才是你的主子,不要盡想著往那邊送好處,這兩年你用我的銀子「孝敬」婆婆也該夠了,孝順長輩是為人兒媳的責任,以後不必勞煩你。」

皇甫婉容呀!瞧你過得多卑微,都快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無良的婆婆還不放過你,跟你搶糧搶銀子,你這一生為什麼讓自己過得這麼委屈?

在皇甫婉容身體里的凌翎對原主的不滿又添了一些,她實在無法接受明明能過得好日子卻被折騰得支離破碎、生不如死。

想到一睜開眼看見兩個瘦得沒丁點肉的娃兒,臉色因為長期吃不飽而發黃,目光呆滯的缺乏稚童該有的活潑,死氣沉沉的宛如兩具等死的行尸,不知明天在哪里,她的心口便有一股莫名的怒氣——對原主的積怒。

「小的,小的……沒有。」他的汗流得更多了,整個背都濕透了,像是泡在水里面。

「我不管你有沒有,我只要求從今日以後你只有一個主子,不要妄想兩邊討巧,機會是你的,我給你,好自珍惜。」

她語調不輕不重,溫煦的恍如微風拂過,卻句句敲打著他的心,令他汗流浹背。

「是、是,小的謹記東家的囑咐。」這女人……不,是東家,幾時變得這般厲害?處事明快干練。

「還有,落雪前再種一茬冬麥、包谷和土豆,收成後我有用處,不做糧食用。」她有更大的收益。

「不做糧食用?」他表情古怪。

做糧種。但她沒必要讓他明白。「明年開春接著種,稻作緩一年,以麥子和包谷為主,土豆十畝左右即可。」

短期作物收獲快,約在枯水期來臨前便可收成。

「什麼,不種稻?」那他們來年吃什麼?

「這里有三十兩銀子,十兩銀子是單給你的,另外二十五兩另外分給那五戶為我干活的佃農,稻米入倉後,你再置辦幾桌席面,算是慰勞他們這一年的辛勞,銀子由我出。」不會讓人白干活。

「……」

五千兩和十兩……差距太大了,欲哭無淚的陳莊頭不敢抬頭,怕人瞧見他眼底的淚光。

驀地,他打了個冷顫,想起等著分一杯羹的謝氏姑佷,她們還巴望著把這一季的稻米賣了好從中獲利。

完了、完了,這下子得罪太多了,他要怎麼跟她們說大少女乃女乃今年不賣米,說好的好處就此作罷。

唉!唉!唉!苦呀!

一年後——

「娘,你要去哪里?」

皇甫婉容若無其事的轉身,臉上帶著完美無瑕的淺笑,她略低了低頭,看向個頭稍微抽高兩寸的白肉包子。

「雋哥兒,你太嚴肅了,娘只是看帳看累了,想到外頭透透氣,偷個懶,你別板著一張臉,好像娘要作賊似。」

要理直氣壯不心虛,她活了兩輩子的人還斗不過一個五歲大的男童,他就愛裝出小老頭的樣子。

「你又想溜到城里玩是不是?」娘真狡猾。

「不像話,是去收帳,娘不做生意有你的吃喝穿戴嗎?」她搖著頭,故作失望,好似兒子太不懂事了。

「娘,你不要每次都找冠冕堂皇的理由糊弄人,我長大了,會分辨是非,你騙不了我。」一派少年老成的雋哥兒微噘著嘴,雙手往後一背,做出「他是大人」的模樣。

看著個頭到腰際的兒子,她噴笑道︰「是呀!是呀!雋哥兒長大了,是一家之主了,家里沒有你不行,娘出去玩了,你好好的看家,還要照顧妹妹,別讓她頑皮了。」

「娘,我還沒長得很大,你看我沒你一半高,不能當家,我……我硯台沒了,要到縣城里買。」娘太壞了,自個兒出去玩居然不帶他,他巴著她大腿也要跟,看她怎麼丟下他。

「嘖!娘給你請先生不是教你耍賴,呿!呿!呿!這是誰家的孩子,這麼死皮賴臉。」皇甫婉容輕推兒子額頭,假意不認子,帶著小屁孩逛大街有何樂趣。

「你家的,我是娘的雋哥兒。」

他一把抱住她的腿,無賴的咧開嘴求當跟班,看得小廝湯圓很無語。

「哦!原來是我家的雋哥兒,咱們家將來的頂梁柱,你這番無賴行徑太不成器了。」這狗皮膏藥的習性是跟誰學的?

「我也要跟啦。」反正他只有五歲,不用太有出息。

「娘,我也去、我也去。」養得粉妝玉琢的瑩姐兒一蹦一跳的跑過來,手里抱著剛出生不到兩個月、毛色雪白的狐狸犬。

看著一雙白女敕可愛的兒女,兩眼發光的直瞅著她瞧,皇甫婉容無奈的笑了。「好,一起去。」

「哇!好棒,要去城里了……」她要換上剛做的新裙子,系上淺粉色的頭繩,讓粉豆再幫她編個辮子。

「娘,我要買九連環和七巧板,你上次說我要是听話就買匹小馬給我,我可以自己挑嗎?我喜歡黑色的馬……」

「停,別吵,你們兩顆跳豆,又不是第一次到城里去,你們興奮個什麼勁。」天呀!頭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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