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呀!太子,快看我,我是牡丹樓第一花魁,容顏出眾,貌美如花,縴細腰肢宛若柳條兒,縴縴掌中舞,我這個艷麗無雙的美人兒,太子的雙眸怎能不瞧著我呢?
越舞越急的丹湘身姿如回風,原地轉著圈兒,若隱若現的瑩白雙腿不時交錯,她越跳越快,想勾引太子的目光,藉由得到他的寵愛來攀上高枝,從此榮華富貴于一身,過著優渥無虞的生活。
可是她一次一次的眼神勾引,先前對她頗感興趣的太子只隨興看了她幾眼而已,眼中並無熾熱,反倒挪了挪身子往另一個男子靠近,似是十分愉悅的談笑風生。
她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會比不上一個死太監?
這太羞辱人了,她就不信以她傲人的姿色會勾不走太子的心……對了,他肯定是想看她更多的表現。
一心要攀附富貴的丹湘此時已經把對東廠之人殺人如麻的恐懼拋在腦後,她心想只要自己成為太子的姬妾,日後太子登基大統後,她少說也是個宮中貴人,這等天大的好機會,她怎麼能不使出渾身解數拉住他。
丹湘心眼多也心高氣傲,總以為過了這一關就能飛上枝頭,所以她舞得急,假意一時不慎扭了腳,凹凸有致的玲瓏身子往齊時鎮身上一倒,投懷送抱。
殊不知她動作大了些,沒算好跌落的方向,過長的袖子一揮,整壺溫過的酒往太子胸口一灑,頓然濕透他的衣衫。
「太子饒命,太子饒命,奴家不是有意的,都是您的光彩太耀人,照得奴家一顆心怦怦直跳,只顧著看您而不慎絆了腳,太子爺請原諒奴家的放肆……」說是傷了腳,丹湘倒是雙腳靈活的抱住太子大腿,豐腴雙乳有意無意的往對方腿根蹭。
一抹微慍的冷意閃過。「呵……無妨,美人倒的酒也是香的,可惜便宜了這件衣服。」
「穿著濕衣服容易著涼,奴家服侍太子爺到後頭隔間換上干爽衣物吧。」丹湘靈蛇般的小手在他胸前模來撫去暗示。
看著酒液濕透了衣衫,滿是膩人酒味,頗有不快的齊時鎮仍然裝出溫柔體貼的神情,輕握她的小手。「本太子的確需要一位善解人意的美嬌娘伺候,隨我來吧。」
「是的,太子爺。」她終于能揚眉吐氣了。
以為拿下太子的丹湘喜不自勝,笑得嘴都闔不攏,她喜孜孜踮著腳尖撐起齊時鎮,感覺全身輕飄飄的,宛若已經看見自己錦衣珠釵于一身的美好未來。
豈知齊時鎮根本是個冷心冷性的人,宮里的美女還不夠多嗎?他早就看膩了,丹湘美雖美矣卻少了一點靈氣,看久了膩味,和宮中的嬪妃一比,她簡直是鳳凰窩里的麻雀,想靠美色勾住他,當真可笑得緊。
換衣期間,齊時鎮真把丹湘當成宮女來用,對她種種小手段無動于衷,在陸瑞京面前的風流是裝出來的,為的是拉攏他為己所用。東廠的勢力早已滲透朝中每一位官員家中,令人害怕又恐懼,勢力不容小覷。
另一頭,被宴請而來的陸瑞京獨自喝著酒,面色冷硬得有如索命閻羅,沒人敢靠近半步,彷佛被隔離開來,一個人孤寂的喝起悶酒。
至少在葉照容眼中,他是可憐的,當了太監一生無望,晚年沒有兒女送終,只能孤獨死去。
若是陸瑞京知曉她此時的想法,肯定會大笑三聲,手握朝廷大半大權的他怎會可憐,多少人願絕子絕孫與他交換人生,當上翻手為雲覆手雨的東廠督主,坐擁天下權勢。
「呃,那個……酒喝多了傷身,我們樓里的菜色很不錯,你要不要用點飯菜?還熱著。」酒喝多了對身體不好,陸大伯就是不听勸,不到五十歲就把身子搞壞了。
「就這上不了台面的菜肴也算好?」陸瑞京挑剔的撥弄下筷子,語帶嫌棄地又喝了一口酒。
他是故意不給她留余面,當然,身為東廠督主的他吃遍天下美食,的確也看不上青樓的酒菜。
東廠又稱東緝事廠,設于東華門旁,身為東廠最高職位的官員為欽差掌印太監,全稱職餃為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簡稱總督東廠、提督東廠,尊稱為廠公或督主。
因為西廠劉公謹已經被稱為廠公,為免混淆,便稱東廠的陸瑞京為督主,東廠和西廠之間……很耐人尋味。
東廠的屬官有掌刑千戶、理刑百戶各一名,稱之刑官,另有掌班、領班、司房等四十余名,以及緝事等軍官由錦衣衛撥給,統一佩雙刀,著飛魚袍,腰系金牌。
在本朝,錦衣衛也隸屬東廠麾下,一名錦衣衛掌衛事,由一、二品勛臣擔任,指揮使多名,南北鎮撫使、鎮撫、總旗、小旗、力士和校衛,全由東廠督主陸瑞京統管。
而東廠的職務內容甚多,譬如監視各階級官員的動向,有無叛亂之舉,偵查各方消息予以匯報皇上,甚至可以未審先決將人逮捕和處刑,名人政要亦不例外。
他們直接听命于皇上一人,任何皇親國戚若有涉及不法情事,東廠只需稟告皇上一聲便可私下審訊,逼供手法相當殘酷,教人寧可一死也不願活著受折磨。
像丹湘意欲自薦枕席所使的小手段,在宮里歷練了八年的陸瑞京一眼就看穿了,他先入為主的認為另一名唱曲的花娘也是相同德性,因為頗為不屑,對其言行也就不客氣多了,多有習難之意。
「當然是很好嘍!是我長這麼大以來吃過最好吃的飯菜,我們以前在村里的時候只有逢年過節才看得到肉,我都看著他們吃,心想能吃上一口該有多好。」當時她只能一直吞口水,假裝她一點也不想吃。
「看他們吃?」驀地,他像是想到什麼不愉快的事,面色沉得令人心底發涼,不敢直視。
不過面對人人懼怕的東廠督主,不知是傻過頭還是無知者最大,說起家鄉事的葉照容依然眉飛色舞,完全感受不到他周身氣息瞬間驟冷了幾分,反應遲鈍的照說不誤。
「因為肉不多嘛!一人夾一片就沒了,他們說我是外人,不讓我上桌吃飯,所以我都是等他們吃完了再吃剩菜剩飯,常常吃不飽。可是,有飯吃就好,人要惜福。」她咧開嘴一笑,盈盈水眸發著琉璃光澤,一臉滿足樣。
莫名地,陸瑞京死水似的心被那雙清澈的眼神一撩動,胸口有股沒法言喻的酸澀,眨眼間,他眼前浮現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笑著對他說︰有飯吃就好,我不是很餓。
好久,好久了,被他遺忘在記憶深處,這些年在刀光劍影中渡過,很多事都被他留在過去了。
包括他的小媳婦兒……
搖了搖頭,陸瑞京搖散腦海中模糊的影像,他已入宮當了太監,這輩子想娶妻比登天還難,再提前塵往事只是徒增傷悲,他不知道還能不能活到那時候。
爆中的爭斗太過凶險,處處是危機,他怕萬一回去找他的小媳婦兒,反而會將純淨的她卷進這個復雜的世界。
如今的太子是前皇後所生,是個很能隱忍也很聰明的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任何人都可以加以利用。
對太子而言,想讓人不說話的方式就是死,不想讓人跟他爭也讓那人死,疑心病甚重,無容人之雅量,即使被冊封為太子仍對其他兄弟不放心,尤其忌諱同是皇後所出的二皇子。
齊任時是如今的陳皇後之子,為人正直,是個心中存善的好皇子,但他的優點也等同于缺點,為人直率的確獲得不少好名聲,可是一遇到奸佞小人,他的善良就成了致命缺陷,敵人不會因為他是好人就手下留情,他們只想要了他的命。
「唱首南方小曲來听听,要是污了本督主的耳,小心本督主毒啞你。」他刻意為難,下了狠話恫嚇。
「你想听什麼,我會的不多,多半是最近才學的,怕唱得不好。」唱歌是她來京城才學的,以前頂多是隨口哼哼,因為大伯母、二伯母總怕她閑著,一听她哼曲就趕忙叫她做。
在來到京城前,她還不曉得哼兩首小曲就能賺錢,她都是自個兒哼著玩,自得其樂。
「先唱一首看看。」陸瑞京拿著青花瓷杯往後一靠,目光淡漠的看向牆上懸掛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畫作。
葉照容見識少,認得的花兒不多,她見陸瑞京似乎十分喜歡牆上的畫便想起她听過的一首小曲,沒人彈琴,她朱唇輕啟清唱了起來。
「五月的蓮花開喲!妹妹搖櫓從湖上過,那呀那抹笑顏多燦爛,好似那水中蓮花一般般,開呀開在水中央,哥哥呀等一等,等我把櫓搖,搖到哥哥的心坎上,郎情妹意配成雙呀配成雙,來日拾起蓮中子,生個胖女圭女圭喲……」
這是相當通俗易懂的鄉野小曲,不押韻腳不講求詩情畫意,隨興而起瑯瑯上口,讓人想起江南景色的秀麗,搖著小舟的采菱女搖櫓一過,唉呀一聲羞見人,唱起歌來傳情意,對岸的情郎听得心歡喜。
和宮里的司樂一比,葉照容的歌聲顯得技巧不足也少些風韻,可是她的音色干淨,沒有半絲雜質,反而有股動人的氣韻,輕輕淡淡的,猶如霧里花、水中月般縹渺。
最重要的是她唱進陸瑞京的心里了,那一絲特別的味道勾起他對童年的思念,那時的他要的不多,只要能吃飽就好,想快快長大好保護他想保護的人,予以溫飽。
但是那些事好像太遙遠了,明明近在咫尺卻踫不到。
他想起門前的小河,後山的野花,春天他和堂哥被蜂兒追著跑,夏天下河撈魚,冬天再冷也要上山割野菜賣錢……真的,好遠了。
「你怎麼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見他眉頭皴得緊,葉照容才有此一問,在她眼里陸瑞京是很可憐且需要被照顧的人,因為他是進宮伺候人的公公,無後的。
揉揉發澀的眉心,陸瑞京的臉色比先前好多了。「沒事。」
「早跟你說了酒喝多了不好,你偏是一杯接著一杯喝,要知道酒是穿腸毒藥,你是在掏空自己的身體。喝酒前要先吃點菜墊墊胃,空月復不飲酒,飲酒必進膳……」
「你一向都這麼多話嗎?」看她訝異的睜大眼,一副被人逮住小尾巴的慌張樣,他不禁面色放軟。
真像一只踩到自己爪子的小狐狸,驚訝又不解,擔心被人瞧見它的蠢樣,掩耳盜鈴的捂住臉,以為這樣就能讓人認不出是誰做了蠢事。
「我……我沒有話很多,真的,花姊說再多說話就要扣我銀子,你替我保守秘密好不好,下一次我當啞巴,一句話也不說。」她懇求著,好像天快要垮下來,要出人命似的。
「還想有下一次?」他挑眉。
「唔……唔唔……唔……」她捂住嘴巴,花了三個月用牛女乃潤白的小手比來比去,似在說些什麼。
「我從不幫人。」她的表情太好理解了,根本是全無遮掩,即使不開口也曉得她的意思。
見他不肯幫忙,葉照容沮喪的哼了一聲。「我以為你是好人,我也是好人,好人要幫好人。」
「誰說我是好人?」這話傳出去,京里有一半的勛貴會嚇死,另一半重病不起,一樣是嚇的。
「看出來的。」葉照容沒發現自己手上沾了剛才倒出來的酒水,粉涂得太厚她覺得癢便伸手一抹,誰知厚厚的粉登時被擦掉,臉上多出一條顏色不均勻的指痕,讓她看起來像偷吃魚的花貓。
陸瑞京笑得很輕很柔,目光往她面頰溜了一圈。「不要相信自己的眼楮,我不是好人。」
「可是我覺得你很好呀!你沒有瞧不起我,還會跟我說話。」他給人的感覺很溫暖,像、像……像四郎哥哥。
看到他嘴邊很淡很淡的笑意,想起陸四郎的葉照容心情有些低落,但是她和野草一樣堅韌,很快就振作起來。京城雖然很大,人很多,可慢慢找總會找到人的,她有信心。
由于葉照容記得的是陸四郎十二歲的模樣,當時他瘦得像只猴兒,事隔多年,她的容貌都變了,由羞澀小村姑變成容貌妍美的大姑娘,當年的陸四郎怎會全無變化,但她壓根沒想到這一點。
「很多人瞧不起你?」他剛入宮時,逢高踩低的小人也不少,若非他機智又精于應對,怕早遭了暗算。
她的笑容先是一收,隨即又不在意的咧開嘴。「我本來就是不起眼的小村姑,從山里出來的野丫頭,別人不喜歡我是我不夠好,所以我要更努力點,讓大家一見到我就歡喜。」
「你……」很傻。
說不上是什麼感覺,他心底的堅硬崩了一角,她讓他心軟,覺得不該對她太嚴苛。
「你要說什麼?」她等了老半天都等不到下文,忍不住開口問。
陸瑞京擺擺手,起初對她的厭惡感頓時消弭。「罷了,和你一個小丫頭糾纏有失本督主身分。待會你和太子說一聲,本督主有事先走一步,改日有空再上門謝罪。」
「咦!你要走了?」不知怎麼了,她有點依依不舍。
「嗯。」他難得和顏悅色,揉揉她頭頂,動作自然得讓他為之一僵,暗暗一驚。
這手勢……這手勢怎麼跟那時候一模一樣,他真的想念「她」了不成?
陸瑞京俊顏一板,走得很急,似乎有人在後頭追著他似的,他一出牡丹樓,身後立即跟上四名錦衣男子。
「督主,二皇子又遇襲了。」理刑百戶向怒山小聲的說著,步伐不緊不慢的跟在他身後。
「在哪里?」
「城外的別莊。」
「受傷了沒?」
「幸好侍衛們及時趕到,有驚無險。」若是慢了一步肯定性命堪慮,二皇子也算是鴻福齊天。
「查出是何人所為了嗎?」敢刺殺皇家子嗣,膽大包天。
身任緹騎,又稱校尉的趙之恩輕哼了一聲。「能查嗎?即便查到了上頭的主子,還不是隨便扔出個替死鬼讓我們交差。」
「別說了,老趙,小心禍從口出。」上面的主子爺是他們能議論的嗎?若不謹言慎行,隨時人頭落地。
「老子悶嘛!老是搞出這種事讓東廠收拾,真當我們整天閑得沒事做光捉耗子嗎?」有本事捅死一、兩個皇子讓皇上大發雷霆啊,天子一怒,血流成河,這才過癮!
「在督主面前你敢自稱老子,活得不耐煩了。」老壽星上吊,活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