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有水嗎?」季薇以手遮目,看向尚有積雪的皚皚山頭,她想的是水源供給問題,沒有足夠的水源,什麼也種不活,一切只能淪為空談。
「有個積累雪水的天池,每年春融時分,會有一道小溪流從天池涌出,你往左邊的那個大石頭看去,那兒有池水流經的小水道,距離你家那個山坡地並不遠。」當初季老太爺買下這塊山坡地時也是因為水源近,灌溉便利,不用走得老遠挑水。
她以目測眺望一眼,心想改天要去瞧一瞧,把小水道改成大圳,將天池的水引到田里。
「紀爺爺,你看過梯田嗎?」
「梯田?」他一臉納悶。
「你能幫我在村里找幾個勤快點的壯漢嗎,我想把山坡地開墾成一階一階的田地,由上往下的灌溉,省卻水不夠用的困擾。」充分利用土地的開發,不浪費一寸田地。
另外,椰子雖然是在低海拔地區生長,但她家的山坡地高度不高,若能生長成功,她想在梯田下方種下一排椰子樹,以高度差來形成擋泥牆,防止上方的土石崩落,也便于采摘椰子,一階一階的落差約二十公尺,避免水土的流失,梯田兩側再種根深的果樹,緊緊包住泥
巴,一來穩固土石,二來有果子可摘,自用、販賣皆可。
「要過一陣子,這會兒大伙都忙著春耕,等撒了種子就能挪開手了,你說的那個梯田要怎麼個作法……」
于是季薇將自己的想法告訴紀老爹,听得紀老爹嘖嘖稱奇,也更加欽佩她的聰明才智。
罷到山溝村的前半個月,季薇就像顆轉個不停的陀螺,每天不是到山上勘察地形,認識所處的地理環境,找出可用的水源,便是割著一筐一筐的藺草,把屋頂破掉的洞補好。
她還找到一處黏性佳的黏土,將老舊的學里外都涂上一層混著干草的黏土,將牆壁的裂縫都修補好。
季薇動用了季大爺給的三十兩銀子,她取出五兩銀子雇工請人上山除草,闢出一畝一軟的梯田,並且在紀老爹的兒子抽空幫忙下,推倒了一間半毀的屋子另闢一間新的土磚房。
如今他們已有三間屋子,一間廚房,一間通風良好的倉房,還蓋了雞棚,養了十來只下蛋的母雞,她把山上的椰子全摘下來,堆放在倉房里,等到有空時再一並處理。
椰子耐放,放個十天半個月也不會壞,她主要取得是椰肉,她還在想要將椰子水做何用途,椰子水一旦取出不耐久放,而村民喝椰子水的意願不大,總不能整批運到鎮上賣。
因為要取肉,不好兩地運送,椰肉的摘取要同時,要是不能一口氣賣掉椰子水,先剖開的椰肉會老掉,做出的椰女乃和椰子粉口感就沒那麼好。
「娘,你會怪我逼大伯父把我們二房分出來嗎?讓你凡事都得自己動手,沒下人伺候。」原本有個薛婆子要跟過來,但他們實在是付不起工錢便婉拒,讓她留在季家。
縫著女兒裂開的衣服,周玉娘將針頭往發上一抹,繼續低著頭縫下一針又一針。「你爹剛死不久,你大伯父就思量著要把我們趕出去,我不是不知,只是一直裝傻,心想著好歹先把你給嫁出去,少了一人也少一分顧忌,也許你大伯父不會那麼狠心,給我們留條活路,沒想到……」
她原本想有著謝家這門親事,大伯不看僧面也會看佛面,最起碼會給他們一口飯吃,顧全雙方顏面相安無事。
殊不知那謝家竟是負義之徒,逢高踩低的,不說自個兒刻薄,卻給她可憐的女兒冠上克父之名,一頂回頭轎不認自幼定下的親事,讓他們飽受世人的譏笑和羞辱,難以申辯。
每每想起此事,周玉娘便心痛不已,她好好的一個女兒被人羞辱了,要不是孩子的爹去得早,她也不會急著讓女兒早早出閣,以免女兒因守孝而耽誤佳期。
萬萬沒料到會遇到豬狗不如的畜牲,隨便安個名目就堂而皇之的悔婚,絲毫不顧及兩家年多的私交。
她懷疑大伯一家早就知情,只是遲遲未曾告知,用心險惡的尋個好借口,欺凌無人頂梁的二房。
「娘,你也不反對我們先發制人吧!」與其坐以待斃,她寧可奮力一搏,好為自個兒的小家多爭取一點。
周玉娘苦笑的一嘆。「原本我還指望能拿回你的嫁妝,里頭有一大半是你爹攢下的,他們總不好意思拿走吧,可娘還是低估了他們的厚顏無恥,咱們一勢弱就不念情分了。」
其實她有被女兒的強勢嚇了一跳,自盡沒成被救回之後,女兒變得有些不一樣了,本來性烈如火、眼中揉不進沙子的個性圓滑多了,也不再那麼死硬的與人倔到底,少了不肯低頭的銳角,多了親和的好脾氣,整個人開朗不少,對誰都好言好語又笑得和氣。
她不知道在女兒身上發生什麼轉變,也許是大難不死之後想開了吧!以目前的發展來看都是好的,她很是欣慰。
只除了小女兒的不同心讓人傷心之外。
「娘,你不用管他們,搶來的終歸不長久,咱們等著看他們的下場。」天道輪回,報應不爽。
「你又要上山了?」看到女兒背上籮筐,周玉娘又開始操心了,她實在不願女兒天天往山上跑,像個粗野小子。
季薇扯扯編得不倫不類的草帽,微露一口白牙。「沒事的,上回發現的紫藍果果實全都熟了,我摘了做果醬,順便摘個蜂巢回來,給你喝蜂蜜水補補元氣,娘又瘦了。」
蜂蜜是做果醬的原料,少了它可做不成。
這古代什麼都貧乏,什麼都得自己來,不像她穿越前的現代,百尺內就有一便禾商店,商品林立,什麼都有賣,瓶裝蜂蜜種類眾多,花蜜、龍眼蜜、槐花蜜……應有盡有。
「什麼?!你還要去摘蜂巢?!不行、不行,太危險了,野蜂凶得很,被螫到會要命的。」
她只要兒女平平安安就好,不要逞強做能力未逮的事,薇兒畢竟是十四歲的大姑娘了,不能如此冒險。
「不怕、不怕,我有秘方,蜜蜂怕煙燻,我在底上點火燻它們,肯定一只都不留。」沒了蜜蜂泡酒有點可惜,不過為了謹慎,摘個空巢比被蜂群追著跑安全多了。
豬頭老板常說︰阿薇呀!你就是太能干了,什麼都會、什麼都一把罩,能力太強的女人是會嫁不出去的。
就是那個死烏鴉嘴,被他一語說中,她到死的那一刻都還沒交過半個男朋友,整天光忙著豬頭老板的事哪有空約會,她的終身大事便是他耽誤的,他還好意思在她背後放冷箭。
「還是別去了,娘偷偷告訴你,其實你爹生前買了不少首飾給我,我攢著當私房沒告訴別人,怕你大伯母、三嬸娘她們看了心里發酸,所以我手上有幾根金簪子和銀釵,還有鏤花赤金手鐲,若是省著點用,夠我們幾年開銷了。」
聞言,季薇失笑,女人果然是藏錢的高手。「娘,不瞞你說,我也從嫁妝中藏下幾樣值錢的玉簪和金鏈子,大伯母來討,我佯稱落水掉了,她氣呼呼的直跺腳,大罵我是女兒賊,專門來敗娘家的財物。」
但是誰理她啊,做賊的喊捉賊,心不心虛呀!私人的陪嫁幾時成了公中的,這麼明目張膽的搶劫誰不心寒,自是要拿回一些好平衡心中的不甘,不能白白便宜了好吃懶做的魑魅魍魎。
她這幾日忙著安家、整地,采摘椰子的事都斷斷續續的做,得等到有空閑時才能去摘,椰子很重,她沒辦法一次搬完,她也不能讓福哥兒陪著她搬,椰子的重量會將他壓沉,她擔心他將來會長不大,她可不想娘家沒人,因此她早晚各去一次,花了十天的時間才把所有的椰子搬下山。
村里人不曉得椰子的用途,看她將椰子和柴火放在一塊,還以為她要當柴燒,而椰子殼剖開曬干抽絲也的確是很好燒火的燃料。
她想將這些日子在山上看到的糧食資源都搬回家,那可都是銀子啊!
「你呀!學壞了,跟著長心眼了。」看來,她不用太為女兒擔心了。
母女倆相視一笑,無形中又拉近了距離。
季薇是「寄生者」,她對周玉娘的母女之情並不深,但是因為原主殘存的意識還在,她沒辦法抗拒血濃于水的天性,因此對逆來順受的周玉娘有幾分好感。
如今三人在一起生活,相處過後,她覺得周玉娘並不是個食古不化的人,她也有機靈可愛的一面,並且盡一個為人母親的能力維護子女,算是難得了,喪夫後未被擊倒,可見她的心有堅韌之處,而自己也開始將她認為母親。
不過他們娘仨的現銀不多倒是真的,當初爹患病時花去不少銀兩,以及喪葬所需,除了大伯父所給的三十兩分家銀子之外,也只有不到三兩的碎銀子,買了米面等雜物之後也就沒了。
也就是說,他們手中只剩下二十五兩銀子,但還要扣除買種子、雇工種田、修整屋子和日常所需的費用,而她還要挖渠、移栽果樹、開出一條上山的路……
錢真的不夠用呀!何況他們還要熬過這個冬天。
「娘,人不可能一成不變,總要有所成長,我要是不變,咱們這個家就撐不下去了。」
她有意無意的暗示自己的改變是局勢所逼,父亡又被退婚,不心性大變才奇怪,她能不怨天尤人、整日咒罵都算是好的了。
她將一切的不合理化為合理,減少別人的猜疑。
周玉娘面露苦澀的嘆氣,「苦了你,薇兒。」
「不苦,我甘之如飴。」比起以前沒日沒夜的工作,現在的生活真是太悠閑了,也不會睡到半夜接到豬頭老板的連環Call,急催著她連夜由上海飛到米蘭,又從米蘭帶樣品服飾到東京,只為了一件衣服,她得坐二十幾個鐘頭的飛機。
回想以前的日子,那真是牛馬在過的,不過她也必須承認自己是工作狂,她似乎停不下來,總是在動,手邊沒事做時她會感到怪怪的,一直沒事找事做。
譬如此時,她日子過得閑到連蜂巢也敢摘,那是一種不怕死的自我挑戰精神,她想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就開始制作果醬吧!而且她在那些食物資源身上看到滾滾財源。
不管做什麼東西,都要先從原料備起。
「別累著了,我們暫時不缺銀子,那蜂巢……」就甭去摘了,何必為了一口吃食去冒險。
不讓娘把話說完,季薇揮著手往屋子外頭走去,「娘,我走了,中午你不必替我留飯,我不回來吃了,我會順道到坡地那邊去看看咱們的梯田弄得怎麼樣了,還有我灑在方框土槽里的種子記著要灑水,一日三回……」
插秧要先育苗,山溝村的村民們不懂育苗法,他們直接把種子播在田里,等冒出苗了再進水,一年收成一次。
「嘻嘻!大姊,這次我可逮到你了。」
一出門,往上山的方向走,才剛繞過一個彎道,樹的後面就跳出個頭戴草帽、背著小籮筐的小子,小臉曬得紅撲撲的,一臉得意。
「不是讓你跟小虎子玩,怎麼又跟來了?」虐待童工的事她做不出來,小孩子就該乖乖的長大。
小虎子是紀老爹的孫子,今年五歲。
埃哥兒踢著地上的小石子,一蹦一蹦的跳著。「我要幫你的忙,不當吃閑飯的人,我有力氣。」
「是不是村子里的人又說了什麼不中听的話?」這樣敏感又心思細膩,比同齡孩子聰明。
「沒有呀!村子里的人都對我很好,給我糖吃。」他眼神閃爍,沒說真話,表情略帶局促。
也不知是刻意或是無心,原本山溝村的村民並不曉得季薇母子三人為何會搬回老家居住,只當他們在外面過不下去了,回到老家也有一處安身之地,省得在外面四處流浪。
可原主被退婚一事還是傳到村子里,大家看她的眼神就有些變了,刻意的疏遠了幾分,除了紀老爹一家人之外,其它人都不太願意靠近他們,偶爾還有風言風語傳出。
「你不說,大姊就不問,你要學著去分辨是非善惡,咱們不做害人的事,無愧于天地,要昂首闊步的做人,不可畏畏縮縮,讓碎嘴的人瞧瞧咱們的志氣。」只要苗子不長歪了,管他外頭風急雨大。
「嗯!」福哥兒重重的點頭。
「還有,咱們日子先緊一段時日,到了明年你十歲生辰時,大姊送你到落雁書院就讀,不求你高官厚祿,只要能考個秀才、舉人,就能給大姊揚眉吐氣。」將攀權附勢、見風轉舵的謝家給踩下去。
季薇是不恨謝家人,但她替死得冤枉的原主叫屈,明明錯在謝家,卻硬生生逼死一條人命,欠錢還錢,欠命……一樣得還,早晚而已,敗壞別人的名聲還想愜意快活,老天都饒不了。
「讀書?」福哥兒一怔,看不出歡喜或不願意,眼神意外的近乎呆滯,不太敢相信自己還能有讀書的一天。
「咱們的爹是書院的夫子,有一個保障名額,姊偷听到大伯父打算以牛哥兒來頂替你入學,他以為他不說我們就不知情,能被他瞞天過海的蒙過去了。」真是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不過屆時她送福哥兒去書院,自然能把名額拿回來。
牛哥兒是季大爺十三歲的獨生子,本名季齊民,學過幾個字,但一本論語念不到半本,沒有讀書的天分。
「可是書院一年的束修要二十兩,我們付不起。」他想讀書,想象爹一樣當個了不起的讀書人,但束修又太貴了……
「銀子是死的,人是活的,還愁賺不到錢嗎?別擔心,包在大姊身上。」她就不信銀子會長腳,自己捉不到它。
「嗯嗯!我去讀書,我會用功的,不讓大姊失望。」福哥兒點頭如搗蒜,興奮得很。
「好,這回跟大姊上山,等下一次就不許再胡鬧了,爹生前還留下些紙張,你就練練字吧!」由字觀人,由氣觀心,讓他寫字練氣韻,日後入書院才不致低人一等。
「是的,大姊,我很听話的。」他點頭後,扮了個鬼臉,兩排牙齒白得閃光,笑得好不燦爛。
「好吧!我們走了,把你的小籮筐背好,我們先摘紫藍果,再采蜂巢,大姊在蜜蜂出沒的地區觀察了幾天,發現它築在低矮的枝椏上,約有一張凳子大小……」
說著說著,兩人漸漸的上山,待來到目的地後,季薇停下了腳步。
蜜褐色的蜂巢並不明顯,被茂密的樹葉覆蓋住,幾只巡邏蜂在附近來回的飛著,若非眼力佳,還真看不到隱在樹叢間那一團蜂蜜正濃稠地往下滴在枯葉上的蜂巢。
就定位的季薇沒讓福哥兒靠得太近,她以看守籮筐里的果子為由讓他遠遠的避開,她測了測風勢,取出打火石,很緩慢的移動至之前準備好的干草上點火。
火都還沒點燃,就先冒出一大堆白煙,煙霧彌漫,燻得人直流眼淚,季薇要的就是這個不會引起森林大火又能達到目的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