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夫人有官威 第1章(1)

盛夏的黃土地,熱得燙人腳底板。

不遠處一窪一窪干裂的田埂像在冒著白煙,蒸得地面泛起一道又一道水霧般的炫光,令人頭昏眼花。

很小、很小的兩個黑點點慢慢變大,蹣跚走來的是兩個不到大人腰高的小娃兒,衣衫陳舊且有兩、三個補丁,腳下踩著新編的透風草鞋,呼哧呼哧喘著大口氣。

他們很費力的抬著一只快抬不動的竹籃子,或者說是一個人使勁的扯著籃子,另一個人很想幫忙卻幫不上忙。因為他太小了,小得沒力氣搬動任何稍重的重物,只能臉頰漲紅的扶著邊框,多多少少使著小力氣。

兩只小小的影兒變得清晰,是一對在農村干活的小姊弟,枯黃的頭發是長期營養失調所導致,粗糙皮膚有著泥土的顏色,是長年日曬雨淋在土里刨食所留下的痕跡。

「姊姊,我渴了。」

豆大的汗水從額頭滑落,空不出手擦汗的朱小蟬甩了甩比巴掌還小的小臉,企圖把臉上、眉毛上的汗甩開。

今年七歲的她看起來不足五歲似的,幾乎比竹竿還細的骨架撐不起大姊去年穿小的衣服,顯得空蕩蕩的,得用麻繩束住腰才不像架在衣架上的衣服,風一吹就飄,遠看有如衣裳長了腳,冒出細細瘦瘦的四肢和小頭顱,嚇得人臉發青—當是見到竹竿鬼了呢。

朱小蟬身側是小她兩歲的弟弟朱仲夏,小名柱子,一樣也是骨瘦如柴的身子,渾身沒三兩肉,已經五歲的娃兒卻因為發育得差,眼神有些呆滯,不太有精神,反應也比平常人慢一些,不仔細點瞧會以為他是小痴兒。

其實是餓的,把人餓得呆呆傻傻,沒氣力蹦自然少了靈動,能少動一下便盡量少動一下,乖巧地好似綁了線的木頭人,扯一下、動一下。

「柱子乖,再等一會兒,等到了地里姊姊再倒水給你喝,你再忍一忍,快到了……」她沒法子放下竹籃子,一放下,她肯定再也抬不起,現在全憑一股意志力在撐著呀!

這是什麼坑爹的年代呀!怎麼有這麼窮的村子……不,應該說「她」的阿爹阿娘怎麼窮成這樣,種了幾畝田卻連孩子也養不起,一個個養得像難民似的。

朱小蟬……正確來說是朱小蟬體內的于青波,一個業界有名的心理咨詢師,喜好運動與田園生活,人美聰慧,有能力、善理財,不到二十七歲便買下夢想中的第一幢房子。

在她三十歲那一年的生日,幾個同好相邀為她慶生,一起挑戰路況險惡的登山行程,要在峰頂舉行篝火晚會,慶祝她來到世上。屆時有美酒為伴,星光閃爍,友人同賀。

可是他們未預料到山中的異常氣候,快爬到山頂時,天氣突然產生劇烈變化,原本晴朗無雲的天空快速聚攏一大片烏雲,根本連閃都無處可閃,瞬間下起傾盆大雨……

剎那間,路面泥濘,雷聲轟隆。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伴隨洶涌雨勢而來的是漩渦般的強風,一位沒站穩的同伴居然連尖叫聲都沒發出就被刮得連退了好幾步,差點要跌落山谷,那絕望又恐慌的神情叫人見了心口發慌。

想也沒多想的于青波伸手去拉,利用反作用力將那人拉回山道上,砰的一聲那人落地,救回一命。

可惜那股力量在她救人的同時,也把自己給拋了出去,一道風勢忽地一卷,她便被卷走了……接著,便莫名其妙到了這個年代,成為了朱小蟬。

「嗯!柱子乖。」完全沒表情的小男孩話才剛一說完,月復中登時響起很響亮的月復鳴聲,咕嚕咕嚕直作響。

朱小蟬很想笑,可她餓得笑不出來,偏黑的小臉蛋十分嚴肅。「我們走快點,到了田里就有粥喝了。」

「嗯!」柱子沒力的點頭。

說是走快點,事實上跟之前沒兩樣,牛步走得緩慢,一步一步的挪動,兩個人都憋足了氣,止不住的汗水一滴滴的落下。

就在兩人快撐不住的時候,終于到了朱家的田地,耷了頭的稻米看起來有氣無力,蔫蔫的。幾道人影在田里穿梭著,挑著一擔一擔的水來回澆灑,試圖讓地里的作物多點活力。

「阿爹,阿娘,大姊,快來喝點水,休息會兒,日頭太大了,會把人曬成人干……」像她,嘴唇都裂開了。

朱小蟬站在田里大聲地喝著,一放下沉重的竹籃子,頓感輕松的她以手背拭汗,再從竹籃子取出裝水的竹筒,倒了半碗水給看來快中暑的柱子喝,再讓他去樹蔭底下歇涼。

朱家所在的村子叫山北村,是一個靠山的小村落,村子外頭有條能撐船的小河,每年山上的積雪一融化,匯流成一條大河,能灌溉全村子的土地,村子里的老老少少都依賴這條河過活。

只是這河離村子甚遠,每天光是取水就要耗費大半天,若是一般飲水尚好,來去幾趟便能擔回一水缸的水,夠一家幾口人用上幾日,煮飯洗衣,清清一身的髒污。

可是用來灌溉是遠遠不及的,雖然村里人合力挖了幾條引水道好引水灌溉,可連著兩年小旱,雨水不足,河水供不上田里的用水,每條溝渠都是干的,沒法進水。

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以人力挑水,一桶接一桶的往最干涸的土地倒,累死累活的灌溉每一株微枯的禾苗,不求豐收,但求留些得以裹月復的糧食。

所幸朱家的土地雖貧瘠,不是好田,但臨河邊近,位在村尾,那兒有條小支流就在不遠處,水量不大但也夠用了,省卻一家老少繞半個村子取水澆地,田里稻作也不致枯死。

換作山南村可慘了,一半稻子都枯成干草了,只能欲哭無淚的望天興嘆,想改種旱物又愁天公不作美。

朱小蟬悲摧的來到這最困窮的一年,還是苦哈哈的窮人家,吃不飽穿不暖的老土農,家里最值錢的是炒菜那只鍋和兩床棉被,其他都是破破舊舊的,連桌子、椅子都缺角少腿的。

因為朱家剛分家不久,起因也是朱小蟬。

但這並非全是朱小蟬的因素,她只是一家人忍無可忍的導火線,朱小蟬的阿爹阿娘再也忍不下去,阿爹跪求朱家爺爺分家,涕淚縱橫的磕破了頭,寧願吃點虧也要從老家分出來。

「你這丫頭怎麼又不听話了,不是叫你好好待在家里養身子,不要往外走動嗎?你要爹操多少心呀!」朱大壯接過女兒遞過來的水,他沒急著大口喝,碗口直接往女兒嘴邊一湊,要她先喝一口。

「阿爹,我好了,能幫著做事,你看我小臉紅通通的,多有精神。」朱小蟬露出小米牙,笑得好不燦爛。

「哪里精神了,分明瘦得只看得見骨頭,要不是那殺千刀的二牛,你好歹有點肉……」一想到女兒差點沒命,李順娘余悸猶存,心口那火燒得心肝都發疼。

小名二牛的朱仲耀是朱小蟬大伯朱牛頭的二兒子,長朱小蟬兩歲,和她姊姊朱小春同年,但小兩個月出生,是個頑劣又難管教的胖小子,和他哥大牛兩個人最愛整日里胡鬧,橫沖直撞的四處玩耍,平時不干活,只會欺負弱小。

祖母朱婆子重男輕女,孫是手中寶、心頭肉,含在口中怕化掉,捧在手里怕摔著,簡直是疼入心肝,舍不得打,舍不得罵,要什麼就給什麼,尤其是對長子這兩個孫兒更是寵得不象話。

但是朱牛頭還不是朱婆子最寵的孩子,她有三子二女,女兒早早就嫁了人,大兒娶妻董氏,生有二子一女,取名仲輝、仲耀、寶蓮,老三朱實則有一男一女,取名仲登、青蓮,妻子是鎮上賣油郎的女兒胡氏。

胡氏有一張能言善道的嘴,善于吹捧人,朱實是麼兒,從小就極受寵愛,而且最會跟朱婆子撒嬌,滿嘴蜜的慣說好听話,所以朱婆子的一顆心全偏向小兒子,什麼最好的全給了他,偶爾也會想起頭胎生的老大,從指縫間漏點肉渣照料長子。

至于老二,也就是朱小蟬的親爹,是個老實苦干的莊稼漢,嘴笨得很,只知道低頭做事,不會在朱婆子面前討好,一個嘴說不出討喜話,朱婆子怎麼看他怎麼不順眼。

像這回的分家就極不公平,二十畝水田十五畝旱地,老大家得七畝上等水田、五畝旱地和一塊祖產地,待以後兩老去世,祖宅便由身為長子的他得去,而長子長孫又多三石糧食。

老三家分得也不錯,六畝上等水田和四畝旱地,東邊新蓋的三間屋子歸他們所有,還得了些銀兩,兩石糧食和一頭豬,並和父母同食同住,有分家跟沒分家是一樣的,照樣賴著老娘過活。

最慘的是老二家,分得的是次等的水田四畝,最貧瘠、最難耕種的旱地兩畝,沒糧食、沒銀兩,等同淨戶出門,從原本和祖屋相連的西屋搬到山腳下的老屋子,屋子不只陳舊,屋頂還破了個大洞,四壁皆透著風,冬日簡直冷得不能住人。

還是李順娘回娘家借了點銀子,朱老頭又偷塞了點錢給朱大壯,夫妻倆帶著二女一子勉強修葺屋子,加上大舅兄、二舅兄來幫手幾日才有遮風蔽雨的屋子好住。

最艱困的開頭,什麼都缺,什麼都沒有,穿越得不是時候的朱小蟬正好趕上了,這不叫倒霉,什麼叫倒霉?

「阿娘,別說了,好歹都過去了,大伯母割了兩斤肉,送了十斤白面過來賠罪,你就別老是記掛這件事。」凡事不愛與人爭強的朱小春聲音很細,輕輕柔柔地。

「這事我心里還顫抖著呢!哪里說拋就拋,我們二妞差一點就沒了,要不是秀才家的小鮑子正巧路過,我都不敢想……」李順娘一說起女兒遭難的事,手還有點兒抖,眼眶微紅。

「孩子的娘,別難過了,二妞是有福的孩子,人家不是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嗎,咱們的女兒肯定是福娃,來咱們家旺家旺宅的。」朱大壯笨拙的朝二女兒看了一眼,讓她勸勸她娘。

「阿娘,你看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嗎?二牛哥頑皮,咱不跟他玩,等咱們收了稻,也抱只小豬崽來養,過得紅紅火火的,美死他,叫他眼饞咱們過得好。」她有現代的知識和常識,要是過得不好那才叫笑話。

謗據「穿越定律」,女主角就算沒有金手指也一定懂得生存之道,只要不要有太大的野心就能過得好。

朱小蟬低頭看了看自己那叫人嘆氣的小身板,她想她目前最需要的就是把自己養出人樣,要不,這干扁的小身量連鋤頭都扛不動,哪能做其他的事呀!為今之計得先長點肉才是。

好在住家後頭就是一座山,略懂野外求生的她不怕餓死,山里全是寶,就看她有沒有力氣搬回家。

「離你大伯家的孩子遠一點,全是些壞心眼,尤其是二牛,壞到骨子里了,以後咱們跟他們是兩家各過。」簡直被她婆婆和大嫂給寵壞了,什麼黑白是非都分不清,一味耍賴。

「孩子的娘,二牛還小,不懂事,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一身蠻力無處使,玩過頭了。

朱大壯不是沒有怨氣,他也是疼孩子的人,只是真要怪也不能把小孩吊起來抽一頓,八、九歲的男孩子哪個不是皮得叫人頭疼,幸好人沒事救了回來,再有氣也往肚里吞。

「不是故意的就能把二妞往河里推嗎?她要爬上岸還用石頭丟她,又笑又拍手叫她去給河神當新娘子。」分明是要他們二妞死嘛!連條活路也不給,要活生生的溺死二妞。

那日,朱小蟬在河邊洗山里摘來的漿果,一到春天,滿山遍野的莓果可采,朱小蟬便摘拾了一籃子到河邊漂洗。

路過的朱仲耀見了想要野莓吃,他也不討,直接伸手將一籃子拿走,朱小蟬不給,兩人就在河邊拉拉扯扯。

仗著自己身高體胖的朱仲耀一個火大就把小他一半身量的堂妹給推下河,一邊笑著吃她摘來的漿果,一邊拾起地上的石頭扔她,學朱婆子的口氣說著︰不值錢的賠錢貨,哪里投胎哪里去,別來糟蹋朱家的糧食。

朱小蟬不會泅水,河水又湍急,她小小的四肢劃著水,越劃越無力,一道浪打來就沉下去了。

見狀的朱仲耀嚇著了,丟下籃子跑回家,他也沒跟任何人說小堂妹溺水,反而和朱婆子要了兩文錢買糖吃,堂妹的死活跟他無關似的,照常吃喝照常玩。

幸好村里秀才的十歲兒子正巧打河邊經過,見到河面上載沉載浮的小身影,他找了長樹枝將人勾住拉上岸,又壓肚子又渡氣的好不容易才把人救回來,然後一身濕淋淋的背著朱小蟬回朱家。

朱大壯夫妻倆一見到奄奄一息的女兒,登時手腳軟得使不上力,再從醒來的女兒口中得知,作孽的人是老大家的孩子,這下對朱婆子的偏心,幾年來作牛作馬得不到公平對待的怨氣一下子爆發出來。

原本老大、老三家就有意分家,是朱婆子壓著才沒分成,看到女兒被害個半死還討不回公道,朱婆子又在一旁瘋言瘋語的護著孫子,說著女孩子是草、死了也好省口口糧給朱家男嗣的渾話,老二家兩口子這才橫了心,心寒的要求分家。

他們可以忍受沒日沒夜的干活,少吃一口飯給家里積糧,但是真的忍不了自家的孩子被錯待,做得多、吃得少還要被人瞧不起,這個家再待下去還有什麼意思,不如分了。

所以朱大壯是三兄弟當中分得最少的一個,有點被趕出去的意思,從開春到入夏,除了朱老頭來瞧過幾眼外,朱婆子一步也沒踏進老二家門,在村子里見到也只是冷哼一聲便快速走過。

「阿娘,消消火,快看二妞給我們送什麼吃的來,她小小年紀要扛這一籃子來也不容易。」一旁的朱小春掀起竹籃的蓋子,淡淡的香氣飄了出來,讓人肚子都餓了。

「你這孩子又弄了什麼,都說了家里頭存糧不夠,一天兩頓忍忍就過了。」早上才喝了一碗野菜湯的李順娘饑腸轆轆,她吞咽了一口口水,聞著香味,依然舍不得從大鍋中舀粥。

「阿娘,我只用了一點點糙米,沒敢多放,你先喝口茶止渴再吃粥,水煮過的薄荷茶消暑又清涼,多喝點才不會中暑。」河邊長了幾叢野生薄荷,她便摘了一些和水煮開泡茶。

她不喝生水,雖然河水清澈見底,水質甘甜,可是誰曉得里面有多少看不見的細菌,為了腸胃著想,她一定要煮沸了才準一家子喝,因此每天都是一大早先煮好開水待涼。

春天落水後她就生了一場大病,養了一、兩個月才稍有好轉,看她走一步路喘三步就知道還沒好全,家里人心疼她,要她在家里躺躺,順便看顧五歲的弟弟柱子。

可是「朱小蟬」是閑不住的人,從她被救起的那一刻起,真正的朱小蟬就歿了,取而代之的是于青波,她代替朱小蟬成為朱大壯家的一分子,自然也想為他們多做一點事。

月兌貧的第一件要素,是要有強壯的身體,因此她在養病期間仍常偷偷溜下床做些健身的運動,雖然累得氣喘吁吁,她還是不間斷的鍛煉,最近終于有些長進,靠著小身軀幫上一點忙。

「咦!怎麼有山芋和野菇,你又偷溜上山是不是?」朱大壯好氣又心里微酸的瞪圓了眼。

朱小蟬俏皮的一吐舌,邊說邊舀一碗菜粥喂弟弟。「就在山口遛遛嘛!沒敢走入,我有听阿爹阿娘的話。」

「還想騙阿爹阿娘,這山芋沒往山里頭走哪挖得到,還有野菇只長在潮濕、不見光的地方……你才幾歲呀!膽長肥了,不怕山里跑出個黃大仙把你叼走了。」李順娘心疼女兒,伸指往女兒頭上一戳。

「不怕、不怕,我帶了柴刀上山,我還挖了四、五根竹筍回來,晚上煮竹筍湯。」她力氣小,背不動,不然還有去年松鼠藏在樹洞的栗子、核桃,她能再挑些果子和野菜一起背下山。

朱小蟬在山上做了幾個陷阱,她想過兩日再上山瞧瞧,看能不能逮住兔子或山雞、花栗鼠什麼的,打打牙祭。

「好呀!我要喝湯。」一听到有湯喝,兩頰扁平無肉的柱子樂得直喊,邊喝粥還邊手舞足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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