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麻煩,還有我允許你以‘我’自稱,不需稱奴婢。」一口一個的奴婢,听來真刺耳。
「咦!」她驚嚇,一臉錯愕。
「咦什麼,有人喜歡當奴才的嗎?」她還是理直氣壯的瞪人比較可愛,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大膽模樣。
「可……可是奴婢……我就是丫頭呀!打了契的奴才。」
男子發出愉悅的低笑。「小丫頭,你的腳傷好些了吧,不會再像狗一樣見人就咬,把好人當居心不良的歹人。」
「你怎麼知道我腳受傷……」啊!等等,這戲謔的聲音好熟,似乎在哪里听過。
成語雁悄悄的轉動脖子,以眼角偷瞄,一張清逸俊雅的面容映入眼中,她當子一直,大呼出聲。「是你」
「是驚恐還是驚訝?」
她可以不回答嗎?
難怪李嬤嬤會放她三天假養傷,說是上面交代的,誠惶誠恐的神情讓她也提心吊膽好幾天,想著上面是誰,為何知道她傷了腳,還善心大發地給她休養的時間,不用擔心行動不便而沒法干活,遭人逮到話柄被欺負。
那幾日她簡直是坐立難安,萬分驚恐是「屠殺」前的平靜,她一直看著門口,憂心會有人沖進屋子,對她又扯又拉地說上頭弄錯人了,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小丫頭憑什麼當起大小姐不做事。
好在三天時光風平浪靜的過去了,拿起掃把的那一刻,她像是牢里放出的囚犯,松了好大一口氣。
沒想到更大的驚嚇還在後頭,把她嚇得如遭雷擊,舌頭打了十八個結,說不出話來。
原來堅持送她到醫館的壞心大爺竟是牟府主子!
「怎……麼會是你?」
「說起話來結結巴巴,這不像你,你瞪起人的樣子我還記得牢牢地,可真嚇人呀!」看她難以置信的睜大黑亮眸子,牟長嵩被逗樂了,趣味橫生的勾起唇。
「我……我哪有瞪人,是你看錯了,我一向最溫良恭順了,是當丫頭的典範,從不和人紅臉,大聲小聲的失了本分。」她睜著眼搖頭,矢口否認。
「喔!原來那一天痛得哇哇大叫的小丫頭不是你呀!我這雙鷹目未老先花了,看來得找個大夫瞧瞧。」敢在他面前說瞎話的人並不多,她倒是好膽色。
牟長嵩沒有被冒犯的惱怒,反而覺得裝腔作勢的小丫頭挺有趣的,她像一塊從老坑挖出的璞石,讓人期待將她剖開,看看里面是水頭佳的玉石,還是冥頑的石頭。
以他識玉的眼光,這是一塊值得雕琢的璞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雕出好模樣,她還有待磨練。
牟長嵩是以栽培後輩的心態想讓她發光發亮,不希望她成為賭石界另一名光芒殞落的賭徒。
只是他會對她多點憐惜,不會如對待糙漢子似的嚴格要求,畢竟她是姑娘家,年紀還小不夠老成,還無法應付賭石界的殘酷。
成語雁硬著頭皮,裝出奴婢的神態。「主子要找哪位大夫,我馬上去找來,有病不能拖,拖久了會成痼疾。」
他一听,氣笑了。「你倒是個好丫頭,我隨口說說你就記在心里,不如找仁心堂的華大夫,先治我的眼,再看你的腳,看是誰的身子出了毛病,爺兒是寬宏大量的主子,你的診金由我支付。」
「……壞人。」刻意捉人痛腳。
蚊蚋似的嘀咕沒逃過他雙耳,彎成月牙的雙眸漾著笑意。「你說什麼,我沒听清楚,再說大聲點。」
她哪敢當面說主子的壞話,有幾分憋屈地由眼皮子底下睨人。「我是說主子英明神武,俊逸非凡,偉岸挺拔,是天地間的大好男兒,神仙來投胎都沒你的好福氣。」
人在屋檐下,那顆頭抬不高呀!只好應景地說兩句諂媚話。成語雁覺得大樹底下好乘涼是沒錯,但也要提防樹上掉下幾只惡心人的小蟲子才行。
他被夸贊得有些飄飄然,她取悅到他了。「好吧!看你挺合我眼的,給你一份賞賜。」
「賞賜?」她想到的是真金白銀,這些才是實際的東西。
可是在成語雁歡喜的目光中,牟長嵩取出一只拋光的梨木小匣,匣蓋一掀開,紅灩色澤乍現。
「這是賞給你的。」他有意無意的瞟過她樸素的裝扮,發上的頭繩都舊得褪色了,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另外只插了一根銅簪。
「咦!這不是……」這色澤,這亮度……
「沒錯,就是那天解出的中品紅翡,我讓人打了一套頭面,當是你人生的第一套首飾。」采了玉石而不自用未免太可惜了,這塊中品翡翠見證了他們的相識,意義不同,值得收藏。
蝴蝶簪子、蝴蝶墜子、蝴蝶耳環、金絲纏枝玉鐲……令人愛不釋手,沒有女人瞧了不喜愛。「無功不受祿。」
她很想要,但又想到以她的身份要不起,太貴重了,這套飾品至少值兩百兩,戴出去太惹眼了。
紅翡加工後身價暴漲,原石不過三、四十兩,但經過師傅的巧手,便成了流傳百年的佳品。
「那就多做些讓主子覺得不虧本的事,我說了賞你就賞你了,日後多得是用得著你的地方。」
賞人首飾還有人不要,這丫頭是傻得不開竅,還是笨到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難得興致大發,看到這塊紅翡就想到滿天紛飛的蝴蝶,二話不說地讓人先拎出個鐲子形狀,然後將剩余的玉石做成簪子和耳飾,淺淺的紅很適合面皮薄女敕的小泵娘。
而他不做他人想的想到她,春芽新長的女敕模樣正好配這套頭面,嬌紅的蝴蝶在黑亮的發間飛舞,春意盎然。
「我可不可以只戴簪子,其余先收起來。」一根簪子還好,當作給自己的打賞,但是一副頭面太招妒了,她怕戴了會挨悶棍,荷花池里又多了一具死因不明的浮尸。
主子的寵愛適可而止,多了就成了別人的眼中釘,她一個小丫頭何德何能,能越過打小在府里長大的姊姊們。
「給我理由。」他以指扣桌。
「防妒。」
「防妒?」他挑眉。
「太惹眼了。」
「嗯!」他點頭。
「我留著當嫁妝。」這副頭面可以讓婆家的人眼楮都亮了。
喝著茶的牟長嵩嗆了一下,似笑似惱地咳了幾聲。「好你個丫頭,才幾歲就想嫁了。」
「我十三,快十四歲了,在我們鄉下地方,十一、二歲就訂親的小泵娘多得是,十四、五歲就嫁了,我還遲了,要不是被狠心的嬸嬸賣了,這會兒說不定已說了人家。」
爹娘若還在世,早為她議了親,哪會讓她如無根的浮萍,東西南北任飄流,沒得自由身的為奴為婢,卑如草芥。
「十四歲……」的確是不小了,快及笄了。
牟長嵩的視線往她微鼓的胸脯上溜了一圈,又看向她不盈一握的細腰,再溜回長腿,最後停在她越看越耐看的小臉上,那清澈如琉璃玉石的雙瞳漾著盈盈水色。
大戶人家的閨女通常留越久越有身價,表示娘家豐裕,十六、七歲才說親實屬尋常,最遲十八歲出閣,也有人拖到二十歲才嫁人。
他妹妹琬琰今年正好十六,上門求親者眾,但他母親仍在慢慢挑選中,這個不中意、那個看不順眼,玉城的青年才俊被她挑了一輪還不滿足,猶自想找其他更出色的好男兒。
「我能不能再有個小小的要求?」把小嘴兒撐開的成語雁笑得小心翼翼,杏眼骨碌碌打轉。
「說。」
「有旁人在的時候我還是自稱奴婢吧!尊卑有別,尤其是在幾個玉姊姊面前,我的資歷還太淺,不夠格與她們平起平坐。」為了小命著想,她絕對要伏低做小。
聞言,他一眯。「你怕我護不住你?」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主子是干大事的人,哪能時時刻刻盯著我,一個丫頭太顯眼,其他人哪能沒話說,只要一碗水端平了,誰也不能說不公平吧!」樹木要藏在樹林子里,在一堆樹木當中,任是風疾雨狂,能把一片樹林都吹倒嗎?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成語雁不想成為矮個子里的高個,可是她從三等丫頭直接被主子提拔到一等丫頭,本身就已經夠招人眼了,想不引人注意那是不可能的事,早有不少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只有她還掩耳盜鈴的以為別人不知情,姿態擺低再擺低,唯恐好不容易獲得的平靜又要沒了。
其實早在牟長嵩點中她時,她已是眾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了,要不是主子的看重,其他人大概會暗下黑手,趁她還未成氣候前先割下二兩肉,把她打怕了,免得哪日她真踩上了位,反過來對付欺負過她的人,那時就太遲了。
「看你沒個聰明相,倒也能說出一番道理,賭石悟出來的?」她懂得不少,還知道藏鋒。
「我不賭石……」話一說出,她自個都尷尬紅了臉,咬了下唇,這話由她口中說出真是不負責任。
「嗯——」他聲音拉長,笑得意味深長。
「呃,我是說偶而會試試手,你也曉得我沒什麼銀子,賭大沒膽量,賭小賺零花,賭石靠的是運氣,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有好運……」她越說越心虛,索性不說了。
牟長嵩沒戳破她,「不是不能賭,但要先識石,連石頭都不識得,如何辨玉。」
他大約地說了些和玉石有關的知識,見她回答的很含糊,他才訝然發現她對賭石的所知相當貧乏,比孩童還不如。
他仔細觀察過她幾回,見她賭石從不失手,想知道是何原因,因此特意調她到身邊好就近詳問,沒想到還真的是運氣,倒叫人開了眼界。
「主子,李老爺下帖子,請你八月十五過府賞石。」門口傳來男子的沙啞嗓音,略低。
「拿進來。」
「是。」
一名青衣男子年約二十,目不斜視的走入。
「這是丁立,你應該見過。」同個院子進進出出地,踫過幾回在所難免。
「丁大哥好。」成語雁動作不熟練的福了福身。
因為一開始做的是粗使丫頭,她見的人不多,又多是丫頭、婆子的,自然不用行禮,熬了兩年才升了一等,同樣是最低層的三等丫頭,她哪需要見人就福身,早把入府時教的動作忘得一干二淨了。
因此她才一屈身,受過傷的腳還沒辦法支撐全身的重量,身子搖搖晃晃地,一副快往後倒的樣子,讓牟長嵩看得莞爾不已,臉上的笑竟比往日還多。
「丁立,她是新來的大丫頭,以後就喊她丫頭即可。」他連名字也不提,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
新來的丫頭……身為書房管事兼長隨,丁立眼露訝色的睨了一旁的小泵娘一眼,心里留有某種不解,但他並未表現在面上,僅不冷不熱地朝她一頷首,表示見過面了。
「掬玉、洗玉。」
主子一喊,書房旁一間側屋走出兩名如花似玉的美麗女子,身形裊娜,好不嬌柔,眼似春水,膚若凝雪,美得叫人舍不得眨眼,她倆一舉手、一投足都彷佛畫里的人兒一般。
成語雁曾遠遠見過兩人,覺得天上的仙女也就這般了,但是近看才曉得真的很美,螓首娥眉,美目盼兮,那一身的膚色白得透亮,好像輕輕一掐就有水泌出來,白里透紅。
她看了很羨慕,更加決定自己要好好補一補,就算養不出國色天香、傾城傾國的嬌顏,起碼也要白皙如玉,以透白的雪女敕肌膚彌補姿色上的不足,讓自己也過過佳人的癮。
她卻不知在牟長嵩眼中,現在的她還是等待雕琢的璞玉,內在的光華已慢慢滲出,不須多時,美玉光華將會籠罩全身。
「把流雲閣整理出來,以後她就住那里。」離他近一點,他出府時好帶上她。
「什麼?!」
「流雲閣……」
她們沒听錯吧!人比花嬌的兩人面面相覷,像是不敢相信耳朵听見的。
「沒听到我的話嗎?」牟長嵩笑得有如滿園桃花開放,但是感覺不到春意,而是冷冷寒冬。
「是,奴婢立即將流雲閣布置一番。」掬玉面上並無不悅,依然端莊守禮。「妹妹是新來的,有不懂的事盡避來找姊姊們,我們年長你幾歲,會照顧你的。」
別人客氣,成語雁更客氣,仗著年紀小,她很天真的眨著眼。「謝謝姊姊!我不聰明,請姊姊們多提點我。」
「嗯,真乖。」掬玉笑著模模她的頭,多個妹妹她並不吃味。
然而洗玉的神情就復雜多了,看著成語雁的眼神就多了幾分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