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老大媳婦呀,老大都一把年紀了,也是好幾個小崽子的爺爺了,他是我孫子的爹不是你肚子里爬出來的兒子,你別老當他是兒子來管,拘得他姨娘、小妾的房也不敢進,苦哈哈地挨著你枕頭邊,你就不能讓他松快松快幾日,嘗嘗肉味,好歹是個大老爺,窩囊得像個龜孫子……」
避元善的母親杬采月面對管老夫人的念叨,一副事不干己的樣子。
千篇一律的「念經聲」就像月球繞行地球,每隔幾天就在耳邊繞呀繞,一字不改的照本宣科,好像找不到新詞了,老掉牙的梗都快用爛了,一點長進也沒有。
什麼可憐可憐那些守活寡的姨娘們有丈夫等于沒丈夫,看得望眼欲穿卻八百年來不進房,拐了個彎又繞進正室的屋子,叫她們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燻籠坐到明。
哼!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小七這種粘著別人老公不放的外星生物就該從地球表面絕跡,她們是殺不盡的害蟲,打不死的小強,生長速度比吹風還快,斬草除根了還能從旁邊的種子發出芽,耐力十足。
說她不賢不孝,還是媲美唐朝房玄齡老婆的千古妒婦,出門掛著一桶醋,把夫婿綁在褲腰帶上,寸步不離的獨佔。
呵呵,真好笑,這位名義上是她婆婆的管老太婆,你是不是管太多了,有本事你也扯出一條褲腰帶綁人呀!沒把你的陳年老褻褲掉在地上讓人笑話,她理個光頭阿彌陀佛去。
她陳小貞……不,是杭采月,用了二十幾年的名字老是忘記,畢竟太久沒用了,打從她「穿」過來後就是一個孩子的娘,寵妾滅妻的丈夫叫她杭氏,公公婆婆喊她老大媳婦,小叔、小泵是大嫂大嫂的喊,一整個侯府的下人尊稱她大夫人,連娘家的人也是一口一個女兒、大妹、大姊姊的,「采月」這好听的名兒竟沒怎麼提起。
沒錯,她不是杭采月本人,而是本名陳小貞的穿越人士,還是特戰部隊出身的小隊長,穿越前受的是軍事教育,前前後後出過十幾次國際性任務,救出不少人質和國家級高官。
記得她剛來的那一年,二兒子管元善剛滿周歲不久,她的渣男丈夫是個愛喝花酒,把姨娘當寶,正妻當草的混蛋,杭采月便是死在他護妾的拳頭下,但對外只是宣稱病重不起。
說句老實話,長子元晉雖是從她這具軀體的肚皮出生,可她真的沒什麼感情,母子情深更是個屁,她能耐著性子把他帶大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她最多把軍事上的技藝教給他,訓練出另一個鐵血鋼骨的軍人。
她想過休夫跟和離,不過渣男丈夫居然是深受皇上重用的高盛侯,她有二品誥命在身,這兩條路是行不通。
最後她想通了,我不變,他變,她用軍事管理法狠狠地教訓丈夫了一頓,將他從渣男扳正,徹底的教幾年後,終于渣男變成愛妻一族,對她十分忠心且寵愛,唯命是從。
至于管老太婆說她善妒,這點她絕不承認,不然她生了老二元善後,怎麼又冒出個小三歲的庶弟元書?雖然元書的娘並不受寵,生了他之後才抬為姨娘,目前在熬日子。
以她現代人的觀念實在很難接受三妻四妾,可是她穿來的時候已是人婦了,在她高壓的手段下,其他小妾也算是安分,她也不好斷人後路,偶爾還是會讓丈夫去盡盡人夫的義務,不然他太粘她了,常粘得她喘不過氣來,要放他假他還不樂意呢,常要她又踢又踹才肯黑著一只熊貓眼含淚去慰安。
「羅姨娘快三十了,連個孩子也沒有,朱姨娘只生了一個女兒便沒了下文,江姨娘出身不好,上不了台面,但好歹她也生了元書,我身邊的木蘭、木槿也不小,該配人了,你那房子嗣少,嫡子、庶子一共才三個……」
又想往她這房塞人,死老太婆煩不煩呀!沒別的事好忙嗎?成天像妓院里的老鴇拉人配種,她真是沒法想象,怎麼有人這麼熱衷當皮條客,還是個有品級的貴夫人,這麼有空干脆去打打馬吊,免得老年失智,或是去廟里捐香油錢消業障不是很好嗎?干麼非要鬧得兒子夫妻不睦。
兒孫自有兒孫福,管太多會遭人恨。
陳小貞……不,是杭氏很想頂一句——婆婆,你要不要燒幾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頂級美女給地底的公公,你沒法妻隨夫死撈個流傳百年的貞節之名,就讓她們代替你隨侍左右,等你兩腳一伸後就有姊妹和你三缺一了。
「老大媳婦,你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說話,別又是睜著眼發呆,我老太婆也沒幾年好活了,就巴望著多抱幾個孫子,看我們高盛侯府枝葉繁盛,兒孫滿堂。」她要的很多嗎?不就是老來寂寞想有個伴,抱養個白胖孫子承歡膝下。
「娘呀,你還抱得動嗎?別折了你的老腰,人家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媳婦看你起碼還能活到一百歲,你安心地用你的老牙啃玉米吧!」
「你……你不孝,敢忤逆長輩,我要叫老大休了你!盎春侯的孫女剛滿二十,我讓老大聘她為正妻,三年抱兩,你……你等著哭吧!」她就不信有男人不愛俏姊兒,娶他十個、八個年輕貌美的小泵娘,還不樂不思蜀。
「好啊,侯爺夫人這位子我也坐膩了,娘想換個人來坐我舉雙手同意,不過您老最好先問過侯爺,也就是你兒子,看他要不要換妻。」她無所謂,還能再嫁。
妻子妻子,娶了妻就成子了,老太婆活了一輩子還不懂「妻子」的正解,否則怎會有娶了老婆忘了娘的說法。
杭氏攏攏欲墜不墜的發髻,風情萬種地一勾眼眸,四十出頭的她完全看不出歲月的痕跡,臉上一條皺紋也沒有,肌膚光滑的有如煮熟的雞蛋,一掐一壓還會彈手,外表看來頂多二十四、五歲,正是女人最美麗嫵媚的年華。
「你以為我兒子會事事听你的嗎?我呸!他還沒那麼不中用,老娘說的話他不敢不听。」管老夫人聲音大但氣不足,早在二十幾年前兒子就不听她的話了,尤其要是和他媳婦有關,他一個不痛快還會翻桌。
老太太那口唾沫雖然沒吐到媳婦身上,只在她腳邊,可是那濺起的痰沬好死不死落在她最喜歡的一雙繡花鞋上,當下臉色微變,勾得丈夫神魂顛倒的狹長鳳眸閃過一抹銳利。
「既然娘看媳婦不順眼,那媳婦就離你遠一點,管呆子回府就讓他別尋我了,當個听話的乖孩子,我等他的休書送來。」你就等著你兒子的怒氣吧!看你承不承受得起。
一說完,美艷無雙的杭氏起身欲走。
「你要去哪里?」見媳婦說走就走,亂了套的管老夫人頓時心慌地一喊,底下鋪著軟緞的椅子也坐不住了。
「去看看我那下江南查弊案的巡撫兒子,做娘的心疼兒子在外無人照料,決定去為他打理居所可免後顧之憂。」你就鬧騰吧婆婆,少了陪你較勁的對手,看你還鬧得起來嗎?
擁有現代人思想和學識的杭氏根本沒把管老夫人這種小蝦米放在眼里,她也不過閑來無事過兩招而已,而且還不用動腦,關在後院的日子太枯燥了,沒一點新鮮感。
早想飛出侯府的杭氏是說做就做的行動派,她完全不理會身後氣急敗壞的叫罵聲,展現二品夫人的從容氣勢,帶著兩名貼身丫頭和一輛馬車,輕車簡從的離京。
「夫人,您和老夫人嘔氣,我們什麼行李也來不及準備,您的首飾和衣服一樣也沒帶……」白桐一臉憂愁。這可如何是好,兩手空空的,這說風就是雨的夫人簡直是難倒她們這些丫鬟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銀子帶了嗎?」
較活潑的丫頭白芷笑嘻嘻的搖頭。「夫人,銀子沒帶,但奴婢把你放銀票的紫檀木嵌玉匣子給抱來了。」
「好,機伶,那里頭少說十來萬,咱們有銀子在手還有什麼買不到,白桐,你穩重歸穩重,還得多學學白芷的隨機應變,瞧她多鬼呀,還記得抱銀子來。」這一路上的吃喝、住宿不用愁了。
「夫人,財不露白。」白桐很無奈的苦笑。
遇到脾氣怪,視禮教于無物的夫人,再加上凡事過于樂觀,瞻前不顧後的白芷,她這個夫人口中沉穩有度的大丫頭可要辛苦了,她們是上天給她最大的考驗。
「喲,多虧你提醒,待會一人拿幾張銀票往身上藏,縫在里衣,藏在腰帶,鞋底也塞幾張以防萬一。」這叫分散風險,遇到打劫的還能留下一些保命錢,劫財劫色例外。
一輛隨處可見的青帷馬車駛出高聳的城門,與練完兵回城的高盛侯爺管濟世擦身而過,普普通通的馬車並未懸掛任何可辨識的府邸標志,管濟世朝急駛而去的馬車看了一眼,但急著見愛妻的他並未多加思索,馬鞭一揚抽回馬身,踏雪無痕的赤兔神駒揚蹄一嘶,飛奔回府,只為了他嗔笑皆動人的侯爺夫人。
此時的他還不曉得妻子被老娘氣走了,漸行漸遠的馬車隱沒在飛揚的塵囂中,不見縱影。
數日後。
「姊,年夜飯那天你真的哭了嗎?」古靈精怪的裘希蘭最喜歡問些大人回答不上的問題,水汪汪大眼一眨一眨的。
面上一臊的裘希梅假意羞惱地往妹妹眉心一戳。「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雖然姊姊是女子而非君子,可是被人逼到退無可退時,適時的示弱反而得以保全,這叫……」
「以退為進對不對,姊姊教過我。」清脆的童音煞是好听,應得十分清亮。
看到妹妹的聰敏,她十分欣慰的笑了。「遇到不講理的人犯不著跟他損上,我們退一步裝傻,讓對方使力像打在一團棉花上頭,白費勁又不得所願。」
裘希蘭小臉一偏,似懂非懂的點頭。「嗯!以後我不跟弟弟吵,讓著他,然後偷偷把他藏著、掖著的糖吃光,我死不承認他也拿我沒轍,因為沒有當場逮到不算數。」
「就你這小壞蛋,老是想欺負弟弟,等他長大了不認你這個壞二姊。」她笑擰妹妹鼻頭,取笑她心眼多。
「才不會呢!弟弟很呆,我們說什麼他都相信,他不認我,我就打他的呆腦袋。」裘希蘭很是裝腔作勢的握起小粉拳。
「你喔,你這靈活的腦袋瓜子能分弟弟一半就好了,我少操不少心。」這對弟妹的個性能反過來就更好了,一個太活潑、滿肚子鬼主意,一個太文靜、忠厚老實。
忠厚老實不是不好,若是生在面朝黃土背朝天,在土里刨食的莊稼漢家里,本分點種田也沒什麼不好,省了紛爭和鬧騰。
可是希竹再不濟也是出身勛貴的小少爺,雖是旁支,但身上先祖的血脈跑不掉,裘家這一代的男丁也就他和堂弟兩個,人丁單薄得教人不勝唏噓。
大伯母三十多歲才生下獨子子松,看得像稀世珍寶一樣珍貴,一心為他謀劃將來,唯恐庶叔的小兒來奪走所有家產,全然忽略了孤兒寡母的艱苦處境,除卻了他們一家,難道族中耆老就不想壓住她?
裘希梅依稀還記得重生前對于堂弟襲爵一事,皇上遲遲不表態,只掛個世子虛位,而大伯母不知節制依然過著揮霍生活,很不受族中大老待見,府中的境況一日不如一日,門前車少人稀,門可羅雀。
到她死的前幾日,裘府被奪爵了,起因是嫡母無德,小世子又軟弱無能,上無父兄扶持,下無族弟可托,收回供田和俸糧,淪為平頭百姓家,生計頓時陷入困境。
說句有辱先祖的妄言,在那時,裘府是徹底敗了,大房母子扛不起振興家業的重擔,而二房三名子女全部死絕,從先祖輩傳下來的榮耀還有誰能傳承?全都灰飛煙滅了。
好在老天爺給了她重生的機會,讓她回到還能挽回的十五歲,她所在意的人仍然平安無恙,尚在人世。
驀地,開懷的笑聲響起,拉回裘希梅的心思,她美目輕揚,望向站在小攤子前逗著小猴子玩的弟弟,心口一角變得柔軟,水女敕的殷紅朱唇不自覺往兩側彎。
真好,還能看見弟弟笑,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希竹和希蘭是她支持下去的力量,她不能沒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