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曉得了……好……是……我會注意的……最近我會少回去……小心門戶?媽,我不是小孩子了,這種事不用你提醒……爸他又……」
怎麼家里的事沒完沒了,以為祖父的喪事辦完就該消停了,他們還真是不死心,非要把一池清水攪獨了才甘心。
她顧念他們是長輩沒在靈堂前下重手,多少保留長者的面子,可是人退一步又被逼進三步的做法實在叫人沒法原諒,當初她就該不顧體面的打到他們怕,看誰還敢羅唆。
「……你跟爸就當耳邊風,左耳進,右耳出,別去管他們說多少渾話,我們站得住腳,不怕風搖樹,三叔、五叔的皮夠厚叫他們來找我,那把桃木劍我還收著。」留著斬妖除魔,先淨化兩只妖孽叔叔。
大家族的煩惱就是人多、事多、麻煩多,苗家上下三代的親族有上百人,沾著血親甩不了。
按掉手機通話鍵的苗秀芝煩躁的抓抓頭發,無奈的輕聲嘆息,一連串的事讓她懷疑離家的決定是不是錯的,父親一個人要擋住所有人的聲音,太困難了。
「你收把桃木劍干什麼,兼職收驚?」
背後忽然傳來壓低的男聲,以為只有自己在的苗秀芝猛地回過頭。「是你?!」他鬼呀!沒有腳步聲,嚇了她一跳,差點用鍋子砸他。
「這是我家,我在自己家里有什麼不對?」祈煜翔取笑般的將長臂橫過她胸前,取走她剛烤好的動物餅干,一口咬掉系著領帶的猴子先生的頭。
她沒好氣地橫他一眼。「你不是說今天要陪李董打高爾夫球,不過午不回來,讓我取消休假陪小鮑主。」
保母不是超人,也有周休二日,她正打算約李文雅到關渡一帶騎腳踏車,一面賞鳥,一面欣賞沿途的風景,健身又省錢,還能開闊視野,放松身心。
但是他臨時通知有事,讓她假日加班,比照勞基法雙倍計薪,她想也沒想就點頭了,交錯朋友的李文雅只得自認倒霉,三生不幸認識她。
「你沒瞧見外面的天色嗎?快下雨了,不會有人冒雨打小白球。」他把假話說得像真的一樣。
「有變差嗎?明明出大太陽,只不過起了點風。」還不到下雨的程度,頂多是陰天。
「山上天氣變化極大,建在山邊的高爾夫球場已經下起毛毛雨,我們到的時候地上是濕的,只好打道回府。」他又貪嘴的吃了一塊墊著腳尖跳舞的豬。
嗯!好吃,甜而不膩,外酥內軟,造型多變,她烤餅干的功力可以放在店里賣了,大人小孩都喜歡。
「祈煜翔,你是小朋友呀!那是烤給小涵當點心吃的,你不要拿來磨牙。」他還吃得真順口,一塊接一塊的往嘴巴塞, 滋 滋嚼得沒有羞恥心,真當是為他準備的。
祈煜翔眉頭一擰,指尖一探,從她發梢取下一片紫蘇葉。「你喊我的名字像在喊你的同學,讓我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我們以前不會真當過同學吧?可是我怎麼記得你好像小我三歲?」
他想了想覺得不太可能,國中以後的記憶沒有她,而且年紀上算起來也不會是同年級。
只是那種感覺很強烈,她的口氣、她的眼神、她的動作,以及對他的頤指氣使,似乎兩人認識很久了,他的習慣和個性她都了若指掌,只差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
「說不定喔,祈同學,天才兒童是跳級就讀,我天資聰穎,過目不忘,超強記憶力,多少名校想吸收我這樣的資優生。」她煞有其事的自我吹捧,幾乎有個神聖光圈在頭上轉。
她還是他的初戀女友呢!當年他認得的字比她多,還寫了一封加了注音符號的情書給她,說什麼一生一世、一輩子只愛她一人。
她記得可牢了,還以此事當要挾,正大光明的奴役他,指使他做了不少讓人想起來都好笑的蠢事。
只是再相見的那天沒說,此後再提就不合宜,她還是希望他能自己想起來,而非藉由她的口,他比她還年長三歲,照理說應該記得比她清楚,無須再經由她的提醒。
點點滴滴的兒時趣事,她當是美好而生動的回憶,充滿純真與歡笑,和小小的得意;而他大概是惡夢一場吧,寧願無聲無息的揭過,不復記憶,畢竟他那幾年過得滿悲慘的。
祈煜翔搖搖頭。「我不記得你和我同班過,你不是我的同學,可是……會不會我們當過鄰居?」越是和她相處越是有種莫名的親切感,感覺像是一起挨過罵,被人戳過腦門,結伴胡鬧。
那是種說不上來的異樣感受,很窩心,像無話不談的老朋友,讓他更加不想往外跑,只想待在家里,光是看她時而嚴厲,時而笑語如珠的糾正小佷女的壞習慣,
他的心是滿足的,忍不住會心一笑。
一個「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的畫面浮現眼前,有爸爸、有媽媽、有令人頭疼的小孩,這不就是一個平凡的小家庭嗎?讓他不由自主的覺得這樣也不錯。
他喜歡看她飛揚跋扈的模樣,肆無忌憚的大笑、奔放又大方的性情,對孩子有耐心,讓家里的貓和狗都認她為主人,看到佷女的曰漸改變和對她的依賴,他萬分佩服。
美好的感受一點一滴的累積著,他理不清貪看她陽光般笑容的感覺是不是愛,他只知道錯過她再也找不到相同的悸動,和女人交往時他從未如此輕松的開放自我。
沒有壓抑、沒有試探、沒有刻意的裝模作樣,即使是大學時期交往的前女友也沒讓他這般放松過。
沒有理由的,他想每天看見她,听她帶點爽朗的笑聲。與人相約高爾夫球場打球是他編出的借口,其實他不過開車到附近兜了一圈又回來,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她身後。
原本想嚇她一下,但想想太幼稚而作罷,畢竟她是小佷女的保母,而非他的女朋友……
呃!女朋友?
祈煜翔看見忽然湊近的柔美面容,內心一涌而上的想法讓他有些心虛,卻又雀躍的想付諸行動。
「你干麼臉紅,發燒了嗎?」苗秀芝伸出白皙手臂,他微微一僵,想閃避又頓住,任由她微涼小手覆上額頭。
「你……」要不要和我交往?他一句話含在嘴里,怎麼也說不出口。
「沒發燒呀!可是有點燙。」對于感情的事苗秀芝很遲頓,未發覺他的異樣神情。
「說到鄰居,你以前住餅南部鄉下嗎?很偏僻的小鄉鎮、不熱鬧、人口不多。」收回手臂,她有意無意的問,心中有所期待。
經她一提,他腦中有模糊的影像一閃而過。「應該有,我小時候身體不好,有氣喘,醫生建議到空氣污染較少的環境養個三、四年,後來病好了就沒再犯。」當時是母親陪他去的,父親在北部工作,分隔兩地,一家人團聚的時間有限,待他身體狀況一好轉,沒再發病了,和母親感情甚篤的父親便要他們回家,一家人不分開。
「你還記得住哪里嗎?也許我真是你的近鄰。」他們兩家離得不遠,隔一條防火巷而已。
他想了一下,眉頭輕輕擰起。「沒印象,上了國中課業繁重,哪有空閑去想和課業無關的事,我……你剛剛和誰講電話?口氣有點沉重,還提到桃木劍,你家有人中邪?」話說到一半,他突然轉了話題。
他想說︰我對你的感覺滿不錯的,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可是話到嘴邊又縮回去,少了告白的勇氣。
難掩失望的苗秀芝輕喔了一聲。「你才中邪呢!少一張烏鴉嘴亂詛咒,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家沒一、兩件煩心事,不值得一提……對了,小鮑主五歲了,要不要安排她上幼兒園,她這年紀需要朋友,學習團體生活。」
她知道幾間還算令人滿意的幼稚圜,雙語教學,設備齊全,師資優異,給小朋友游戲的空間大,而且安全設施完善,門口有警衛,進出人士會詳加查問,非父母至親不得探視孩子。
「應該不用了,感謝老天。」混亂的日子快結束吧!他不想再听見半夜傳來小孩作惡夢的尖叫聲,直說床底下有十指長滿尖爪的鬼,吵著要他當道士抓鬼。
看他一臉受苦受難,渴望解月兌的神情,她覺得好笑,噗哺笑出聲。「她的父母要回來了?」只有這個可能才讓他滿臉激動,一副快擺月兌麻煩的樣子。
「差不多,昨夜視訊時提起那邊的挖掘工作並不順利,會暫時中斷一段時間,等內地的官員核發允許檔再開挖。」考古工作繁復又冗長,沒個三、五年研究不出成果。
新疆一帶發現漢代陵墓群,農民在田里種高粱時挖出古代器皿和陪葬品,當地官員下令全面封鎖,等上層指示再進行開挖,帝王墓穴佔地甚廣,還不確定究竟有多大。
不過當一大群來自各國的考古人員興匆匆的跑到內地,他們受到的不是熱烈歡迎,而是冷漠的對待,一舉一動都像是受到監視一般。
因為那是國家一級寶藏,須提防有心人盜取或私藏,內地人信任專業但不相信外來客,一有完整的古物出土便防得滴水不漏,甚至有著種種嚴苛的規定,令考古人員動輒得咎。
對考古狂烈熱愛的祈煜風因此抱怨連連,說胃口老是填不滿的地方官員不通人情,他們一行人住在臨時搭建的竹寮里,沒水沒電沒干淨的被褥,食物嚴重短缺、藥品也不齊全,進出還要受限制,根本不是人過的。
他話里話外不無要弟弟金錢援助的意味,但礙于兩地的法令不同,想先撤離再籌錢,等政策明朗化,考古隊伍再長期進駐,而改善生活質量是第一要務。
「聊得很晚吧,我看小鮑主一大清早沒什麼精神,一直揉眼楮、打哈欠,一看就是沒睡飽,我讓她回房間再睡一會。」不然連走路都撞到牆,把多多看成虎皮。狗和貓的體型相差那麼大,居然還會認錯,看得她發噱不已。
「凌晨兩、三點左右,那邊的電力不穩定,能多聊一會就盡量把握,下次再接上線不知何時了。」
苗秀芝瞄了一眼他微微出汗的額頭,縴白蔥指往上一抹,舉止有些她不自知的親昵。「偶爾一、兩回尚可,不能太常讓孩子晚睡,還在發育期間,睡眠對孩子很重要。」
所謂「一瞑大一寸」,小鮑主這年紀的小孩生長速度很快。
「那大人不睡就沒關系了?你還真是偏心,對雇主付出點關心又不會少塊肉。」他也想要個無微不至的保母,小魔女太幸福了,有吃有喝有得玩,還有人陪在身邊。
祈煜翔很羨慕,當小孩子真好,無憂無慮的長大就好,不像他得任勞任怨的工作,整天泡在公事上。
苗秀芝聞言忽地一怔,眨了眨眼。「祈煜翔,你……你在跟我撒嬌?」
錯覺、錯覺,肯定是錯覺,他怎麼會有那麼幼稚的行徑,又不是五歲的小朋友
他不做正面回答,指尖看似無意的拂過她頭發。「你先前不是客氣的喊我祈先生,最近倒是連名帶姓的直呼,苗秀芝小姐,你有些喧賓奪主的囂張你知不知道?」
有嗎?她稍微反省了一下,似乎是有這麼一回事。「祈先……算了,真拗口,祈煜翔,你要是認為不妥當就糾正我,我這人很隨和,態度謙遜,有商有量不固執己見。」
「隨和?」他一听輕笑出聲,不怎麼認同她的自我認知。「以後你就直接喊我的名字,我也不苗小姐、苗小姐的喊,秀芝喊起來挺親切的,順口又好記。」
她要真隨和就不會讓狗尾巴不小心掃翻果汁的多多前肢舉高貼壁罰站,還不許虎皮用爪子磨地,她那時的表情多嚴厲,把家里的貓狗嚇得直發抖,不敢汪汪、喵喵叫,只能耷拉著耳朵乖乖受罰。
「煜翔?」她試著喊了一聲。
低柔的嗓音如春風拂過面頰,令祈煜翔頓感舒暢。「秀芝,你……」
「爹地,你怎麼可以吃我的小熊餅干?!那是我很乖,有幫忙收拾玩具,秀芝阿姨給我的獎賞。」爹地好壞,趁她睡覺覺的時候偷吃她的點心,他是壞大人,不乖。
丙然是無所不在的小魔女,大好的機會又被她破壞了,祈煜翔很想將壞事的小家伙塞回她母親的肚子里,他略有怨氣的反問︰「有寫你的名字嗎?我沒瞧見就是我的。」
在他家里頭的一切事物都是屬于他的,他取之用之再正當不過。他還很幼稚的當著小佷女的面咬去了熊寶寶的腳,津津有味的嚼著,三、兩下就把一塊厚薄適中的餅干吃掉。
「爹地……」祈筱涵都快哭了,委屈兮兮的扁嘴。
見她淚水就要泛濫成河,他心一軟,將小佷女高高抱起,坐在他肩膀上。「走,我們看卡通,今天你可以多看一個小時,我和秀芝阿姨陪你看,你要看黃色小方塊還是光小孩……」說完就走到沙發坐下。
「祈煜翔……」苗秀芝啼笑皆非。他又心軟了,狠不下心對孩子擺臉色。
「是煜翔,剛說過的話就忘了,還好意思自稱記憶力超強。」他笑著調侃,拍拍小佷女身側的沙發空位。
她瞪了他一眼。「沒原則,小心哪一天自食惡果,我絕對不會同情你。」
她指的是他不知自我克制的軟心腸,以及人家掮兩下風就轉向的個性,一遇到貓狗和小孩,便徹底舉白旗投降。
不過誰也沒料到今日短短的幾句話,日後竟會成真,因為祈煜翔的心軟和對女人眼淚的無抵抗力,讓他傷了今生的最愛,後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