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娘闖高門(下) 第7章(2)

回房以後的宮徽羽想了又想,心中的忿然從沖天怒焰到漸漸縮成小火苗,最後在無奈的嘆息聲消失。

御筆親賜的婚事,難道她還能嚷嚷說我不嫁,皇上你算老幾,憑什麼管我要嫁誰,我要嫁得不幸福你要負責嗎?還是到時開明地讓我休夫再嫁,另擇好兒郎為夫?

想當然耳是不可能的,皇上是天子,是九王至尊,是萬民景仰的江山主人,他的話是聖旨,不可違抗的天意,一句話便能定人生死,地位崇高如神只,是萬萬人的依靠。

抗旨?

想都別想,她身後是整個定國公府,即使她心里並不認可這些所謂的親人,但血緣是切不斷的,她還沒心狠到任上百人血流成河而視若無睹,只顧著一個人逍遙自在。

逃婚?

那更是蠢到不行的笨方法,以她的懶病是走不遠的,說不定還沒走到城門就被逮回去,直接被綁著上花轎,那才叫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

裝病?

好主意,這樣她就可以換來吃不完的苦藥了……

越想越喪氣的宮徽羽一陣鼻酸,暗嘆她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步,毫無穿越女的優勢,反而成了弱勢族群。

要是她頭腦好一點,也許能制出生化武器或毒藥,把看不順眼的人毒到全身麻痹或癱瘓,或是她是武器專家,隨便弄弄十字弓、手制炸藥、連發手槍什麼的,誰擋她誰死。

偏偏她這麼沒用,只帶了幾本書穿過來,背詩她不行,剽竊古人詩句她做不到,練武打拳更是笑話,一把長劍她都拿不動,唯一擅長的就是當只混吃等死的米蟲。

好、悲、慘,她成了史上最沒志氣的悲劇穿越角色。「小姐,你怎麼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端了一盆溫水正準備服侍小姐淨手的阿繡高聲一呼,在屋外罵人的富春,偷懶的錦兒、綿兒立即三步並作兩步,神色慌張的跑進屋里,一刻也沒停頓,一氣呵成。

爆徽羽回府後,有個自己的院落,幾乎有半座莊子大小,稱之為湘荷院,地方大得夸張,有正屋和左右兩側廂房以及一整排的下人房和抱廈。

她帶回來的人根本填不滿,有一大半屋子是空的,在周總管的安排下,她有四名看門的婆子,八名灑掃丫頭和跑腿的三等丫頭以及一名粗使嬤嬤,兩名掌管庫房的管事婆子。

天知道她資產少得可憐,和定國公隨便一名庶女一比,她不過是窮鬼一枚,而剛掌家的娘親尚不曉得府里可調用銀兩的多寡,每月各房的月例也不清楚,想多給她也怕人說閑話。

她唯一可觀的財產是她根本不想要的聘禮,听說足足有一百二十抬,比嫁公主還風光。

一百二十抬已經是皇家的定制,不知她爹要如何往上添回禮才夠分量,不至于被朝中眾臣取笑他是賣女兒,有斂財之嫌。

「小聲點,我頭痛,眼楮進了沙子而已。」她哪好意思說她不想嫁人才心酸酸,眼淚不自覺往下流。

「真的嗎?我瞧瞧。」富春接過阿繡擰吧的濕巾,輕輕地往她眼睫一覆,把多余的水分吸干。

「富春,我沒睡好,你幫我揉揉額頭。」平時一沾床就睡得不醒人事的她居然會睡不著,腦海中閃過無數的跑馬燈。

有穿越前的自己,困在火場中的最後一刻,有從莊子里清醒後的自己,拿著幾本書賣弄現代知識,化身成巧言令色的小神算,哄騙別人掏出銀兩。

「好,小姐把頭往後仰,富春給你揉揉額。」可憐的小姐,都熬出黑眼窩了,叫人看了心疼。

這時阿繡也泡好了加了羊女乃的杏仁茶,一茶匙一茶匙地鶴入宮徽羽口中,細心且不多話,怕小姐的頭痛加劇。

一旁的錦兒、綿兒也沒歇著,服侍小姐久了知道她有多怕冷,一個往炭盆里加炭,以曲紋雙拐火鉗挑弄燒得火紅的炭火,使火燒得更旺,一個將鏤空雕花金絲纏銀的手爐放在小姐手心,讓她焐手。

非常墮落的家居生活,宮徽羽連適應都不用適應,宅得很可恥的她十分享受,而她希望這樣美好的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

「富春,我不想嫁人。」她只能在她們面前吐吐苦水,出了這院子她便是端儀有方的定國公千金,她不能不想嫁就不嫁,姑娘大了總要嫁人。

「小姐別往壞處想,成為四皇子妃是多少人想擁有卻無法擁有的福氣,小姐一嫁過去就是正妃,誰能比你更有福。」

「……連你也勸我要認命是吧。」宮徽羽幽然一嘆,心窩的一角莫名地抽痛,手指頭微麻。

盎春時輕時重的按揉她的頭,一邊說︰「小姐的緣分在四皇子府,富春跟著沾光。」

「那甄公子怎麼辦?」他不是小姐的良緣嗎?

沒人敢提的「甄夏」像一張薄薄的窗紙,被阿繡無意間的低語給戳破,一時間屋內靜默無聲,安靜得連呼吸聲都顯得沉重。

許久許久之後,才有一兩聲抽泣聲發出,豆大的淚珠滴落,伴隨著無奈的輕笑聲。

「錦兒、綿兒,你們在哭什麼,小姐我都沒哭,你們好意思搶我鋒頭。」好夢由來最易醒,她該曉得老天爺最愛作弄人,不會讓祂捏出的人偶過得太順遂。「奴婢們在替小姐難過。」錦兒拭淚。「奴婢們在替小姐不值。」綿兒抹淚。

幾乎如出一轍的動作,同樣軟女敕的輕嗓,微紅的鼻頭掛著鼻涕兩行,看得宮徽羽差點忘了心煩的笑出聲。

「我不難過,只是感慨世事無常,你們也不用替我不值,車到山前必有路,本小姐的命好,不會走投無路。」無路她就開出一條路,擠擠身也能通行,頂多勞累些。

「小姐,不論你走到哪里,奴婢們都跟著你。」她們是小姐的人,要替小姐撐腰。

「是呀!小姐,奴婢跟著你。」跟著小姐有飯吃。

看著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孔,宮徽羽笑了。「不跟著小姐,你們想到哪去?我的屋子還需要人收拾呢。」

「小姐,你太懶了。」錦兒點出事實。

「沒錯,小姐亂放東西的習性很不好。」綿兒直點頭,附和孿生姐妹對小姐的評價,小姐很懶。

「夠了喔!你們兩個,本小姐不是沒脾氣,罰起人來可不手軟。」如花似玉的小臉兒一板,根本毫無威儀,反而有種小花栗鼠的可愛,若再露出兩顆潔白的小米牙就更逗人了。

多虧錦兒、綿兒天真的話語,將甄公子的話題扯離,富春稍稍寬心小姐終于會笑了,不若剛听聞御賜婚事時那般愁眉不展,仿佛天塌了一般,看得她心里發酸。

不過富春還是高興得太早,當宮徽羽的視線落在裝了書信的漆紅梨木匣子時,那星子般的水眸又為之一黯,澀然的苦笑在唇畔綻放,她還是無法釋懷。

真要放棄他嗎?

她的心在掙扎。

可是她不是一個人,她背後有整座定國公府,再眷戀又如何,鏡中花,水中月,一場虛幻。

「富春,我想到外頭走走,我需要冷靜冷靜。」她現在的腦子一片混亂,理不出頭緒。

「小姐,外面很冷,你的身子會撐不住。」她雖這麼說,但還是取來銀白色翠紋織錦羽緞斗篷為小姐披上。

盎春知道小姐看來隨和,什麼都有商有量的樣子,可是一旦決定的事便不易改變,骨子里拗得很。

「無妨,走一小段路就回來,富春和阿繡陪我走走,錦兒、綿兒守住院子,誰敢亂闖就打出去。」年年花開,年年心不同,不知到了明年她又用什麼心情賞梅。

爆徽羽本來是想散散心,抒發郁悶情緒的,誰知走在池塘上方的林園拱橋時,竟巧遇曾經被養得嬌蠻,如今被打得蔫蔫的,自稱「大小姐」的定國公庶女宮玉典。

爆徽羽才是名副其實的嫡千金,她比宮玉典早出生兩個月。

「你還回來干什麼,為什麼不干脆死在莊子上,你以為真有人拿你當定國公府的小姐看待嗎?」她憑什麼得天獨厚,佔盡所有的好處,元配所出有何了不起!

爆玉典一見到她,劈頭就是一陣嬌喝,護主心切的富春和阿繡正要出面喝斥,宮徽羽卻眨了眨眼,好笑地揚唇,揮手示意要她們退開。

「不好意思,請問我認識你嗎?」我和你不熟,交情不夠,別來亂攀親,她冷淡地以疏離的表情說道。

「你敢說你不認識我?!我活在你的陰影下好些年,好不容易才擺月兌你,我終于是別人眼中的高門貴女,可是你一露臉,我又被打回陰暗的角落,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宮玉典的眼神如冰冷的箭,直直射出。

「你能挑重點說嗎?這天氣真的很冷。」她可不想跟她耗在這兒凍僵了身子,不然又得喝上一大碗辛辣的姜湯。

「我叫宮玉典。」她一副「你該曉得我是誰」的嬌縱樣,略尖的下巴抬得高高的。

然後呢?她眼神很無辜,瞅著報完名字就沒下文的火爆妞兒,納悶對方怎麼沒再劈里啪啦的哇哇大叫。

對方僵著臉不開口,她只好有禮的回禮。「我是宮徽羽。」沒了。簡潔扼要。可是她的雲淡風輕卻徹底惹怒受傷小獸般的宮玉典,她兩眼赤紅地朝宮徽羽大吼,好似隨時會撲上來咬住她的雪女敕皓頸。

「李夫人是我娘,她被你們母女倆害得連定國公府都待不下去,一紙休書逼得她無路可走,你們是害人精,滾出去!我宮玉典沒有姐姐,你們也別想霸佔我娘的一切。」

爆玉典是夏侯禎遺漏未除的小毒蛇,雖有牙,但毒性不強,活了兩世的宮徽羽不難解決。

噢!這麼說她就明了了,原來是小妾生的庶女被嫡長女金燦的光芒遮住了,懷恨在心啊。「難道我娘就活該遭到陷害,一輩子背著偷人的罪名為人不齒,即使到死連祖墳都葬不得,也入不了宗祠,享後人香火祭拜?」

「我……我娘只是拿回她應得的,她比你娘先入門,也生下我大哥,你娘是後來才來的,理所當然要讓位,嫡女的身分是我的,我娘才配當正室。」她嘶吼著掩飾自己站不住腳的心虛。

听她說了老半天,宮徽羽終于明白她在糾結什麼,她在腦子里分析戰況,再依宮玉典爆竹般的個性去推測,她直來直往幾近無禮的性情應該是射手座,應對的方式是讓她踫踫軟釘子。

「入門為先的確是好理由,不過哪個府里的老爺、少爺在娶妻前沒收幾個身邊的丫頭當通房,難道她們也應該升為正室,亂了嫡庶有分的規矩?」

如果能由她決定,一夫一妻制最省事,後院的女人不多,糾紛相對減少,幾個女人爭一個男人,誰都要爭唯一的主權,不甘心丈夫心里的最愛不是自己,不打架才怪。

有人愛錢,有人貪權,有人在乎的是愛情和全部,無論是哪一樣都取決于男人

肯不肯給,爭得再狠也不過是一時的痛快,傷心的往往是最執著的女人,用別人的無情懲罰自個兒。

思及此,宮徽羽心有戚戚焉,但她努力調整低落的心情,人的一生都在適應改變,若是她注定只能成為四皇子妃,從現在起她要一天一點地忘記心中的影子,即使那是割心的沉痛,她也要克制不再想他。

只是呀,人若能隨心所欲該有多好,擁有一塊「一切重來」的橡皮擦,將不好的過去擦掉,重新書寫新的一頁,或許就能得到快樂。

驀地,她黯然失笑,如今的她不就是一切重來?新的父母,新的身體,新的身分,還即將成為新嫁娘……有比較快樂嗎?

「那不一樣,我娘是最好的,誰也比不上,她美麗大方,從容優雅,善于理家且對爹一心一意,十年來一直謹守婦道,用心教養子女,沒人敢說她一句不是。」在兒女的心目中,親娘是無可取代的,不管做了什麼都是為了孩子著想。

「哪個女人不對丈夫一心一意,誰家的主母不擅長理家,你娘若是大方,為何容不下我娘?再美的容顏要是心胸狹窄,老想著算計人,用毒害他人來成全自己,那就是丑陋的,換成是你娘被誣陷偷人,你能不吵不鬧的隱忍嗎?」

為難女人的從來是女人,男人永遠置身事外。

「你——你強詞奪理。」宮玉典的眼眶慢慢浮起淚水,原本理直氣壯的氣焰漸消,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無理取鬧,可是她不甘心尊榮的身分一去不復返。

有宮徽羽這個名正言順的嫡長女在,庶出的她只能是萬丈光芒下的小小影子,就算她不肯承認又如何,別人也不會拿她當一回事。

尤其她又少了精明干練的娘親庇護,以後的日子只會更艱難,她往日的風光將煙消雲散。

「給你一句勸告,爹的一句話,我和娘被打發到莊子上十年,爹的一句話,你的娘就被休了,成了棄婦,爹的一句話,我和娘重回定國公府,所以你該找的不是我和我娘,而是手操生殺大權的爹,他的一句話決定一切,你真想替你娘求情討公道,該找的人不是我。」她淡淡的說完後,旋即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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