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婢上龍床(上) 第6章(2)

不肯罷休的錦心仍試著勸說,一路跟在他身後,前往書房。

「王爺,非我族人,其心必異,你看她進到王府後鬧了多少事,每件事都讓人不安心,實在不該再有所縱容。」

「你是指本王把瑾兒交給你照顧,你卻讓他睡硬板床、吃冷食、穿舊衣,變得沉默寡言不理人,猶如憨兒受人恥笑,才是讓人安心?」雖是責備錦心,但他知道是自己有錯在先,讓人誤解了他對稚子並不看重。

而這一切都多虧被那名北國女子戳破,她沒說錯,若是他肯對兒子多付出點關注,不時派人探看生活起居,偶爾在前線寫幾封家書問及近況,而非完全放任不理,也不會有那樣的事發生。

他必須承認他看走眼了,以為性情溫婉的錦心會善待主子遺留的小主子,忠心不二的服侍照顧。

可惜人心向來最難測,在前往北疆之時,行事匆匆的他難免設想不夠周全,讓兒子受了這麼多的苦。

幸好一切還來得及,錯誤能及時挽救,否則等他身處高位再回過頭,恐怕見到的只是白骨深埋的小土冢。

「王爺,是奴婢不該錯待了小主子,奴婢有錯,願領責罰。」錦心說著願領罰,但面上並無愧疚之色,她仍小碎步地追上昂首闊步的南懷齊,始終落于三步左右的後側。

她沒有反省之意,只有深深的懊惱,即使再怎麼厭惡小雜……小主子,也要在王爺回府時做好表面功夫,將一切細節安排得全無疏漏,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

「你口口聲聲說知錯了,可你卻忘了誰是你的主子,背主負恩,留你何用?」若非她管事能力尚可,這些年讓他無須顧慮後院之事,早被他逐出王府了。

「王爺……」她臉色大變。

「暫且留你是看在你這些年對王府瑣事確實用心,不要再自做聰明的生事。」他能容她一回,但不會再有第二次。

心頭微驚,錦心難掩酸澀地紅了眼眶。

「王爺,奴婢對你是盡心盡力,絕無二心,當初王妃挑了奴婢當陪嫁丫鬟,相信王爺知王妃用意,奴婢與錦雲是給王爺當通……」

「夠了!不必多言,書房重地,閑人遠避。」不等她說完,面色一沉的南懷齊低聲喝止,不許她踏入書房一步。

「王爺,奴婢……」是真心一著你。

「以後春泥院的月銀不用你發放,本王自會讓賬房直接支付,那個女人的事不必你管,你只要把後院婆子、丫鬟的差事分派好就成,別給本王添亂。」此時正是多事之秋,亂不得。

「什……什麼?!」她驚愕得身形一晃,有如風中落葉般無力,無法肯定耳中所聞是否屬實。

她從沒想到有朝一日手中的權力會流失,曾為養尊處優的官家千金,全府遭難時她並未吃到什麼苦頭,發配為官婢也僅僅在牢里待了數日,她用私藏的銀票買通了衙役,在極短的時間內轉賣入勛貴之家,也就是南寧侯府。

由普通的粗使丫頭到小姐身邊的一等丫鬟,她不到一年就辦到了,其中不知花了多少心思,為的是有朝一日要翻身。

比小姐還漂亮的她原本未列入陪嫁丫鬟的名單,但是她仍多方周旋、討好,收買與小姐親近的人,一方面突顯自己幫襯的才能,一方面表現出至死不渝的忠心好達到目的。

丙然小姐最終松了口,在多人的勸說下,點頭允了她陪嫁,讓她一步步邁向自己的理想。

她不甘心一輩子為人奴婢,圖謀著要扭轉不堪的身分,小姐只是她攀上高枝的跳板。

晉王的英俊,晉王的瀟灑氣度,晉王的勇猛,晉王高高在上的尊貴地位,讓她著迷,也深深淪陷,她自認樣樣比小姐好,容貌、才華、學識皆是上乘,為何她不能是晉王妃?

籌謀了多年,她也自信滿滿,以為就要水到渠成了,沒有侍婢、通房、小妾的王爺怎麼會不挑中她呢?她可是王府里唯一讓他另眼相看的女子,連管理後院的大權都放給她。

這不是認定她了嗎?她相信憑著努力,丫鬟也能搖身一變當主母。

可是那個女人的到來毀了一切,她的理家才能、她的小意溫存、她的精明干練似乎都被一筆勾消了,被那片叫人憎恨的烏雲遮蔽了,她這顆玉石的光芒頓時黯然無光,失去光澤。

錦心自此更是恨上了于芊芊,和她誓不兩立,一計不成便再生一計,她佔著自己在府里經營多年的優勢,有些事做起來更為便利,不用擔心沒有人可以支使。

相對于錦心的妒恨有加,「升官」的于芊芊卻是另一番光景,她是伺候的人,身後卻還有人伺候著。

「王爺,你辛苦了,要不要喝口熱茶,還是先看看書,肩膀瘦不酸,奴紳幫你捶捶,王爺是走萬里路、與風競速的馬上英雄,雙腿更要好好的保重,睡前泡一刻鐘熱水舒筋活血,讓你一覺到天明,連打呼聲都沒有……」耳邊是呢噥嬌軟的女子嗓音,雖有些過于諂媚卻不令人生惡……為之一怔的南懷齊略微緩步,驚訝心中所想,眸中幽光一閃,看了于芊芊一眼,隨即接過不太燙手的巾子拭拭手汗。

他以為他會有所不適應,畢竟他的書房從未有女子駐足,一向由小廝玉林、玉昭服侍筆墨,他倆與玉陽、玉蕭打小苞著他,而後隨著他南征北討,如今已是有官職在身的長隨。

但是看到眼前裊裊身影,一身草白琵琶夾襖配玉綾裙,腰間是兩寸寬繡蘆葦紋淺青腰帶,如墨青絲斜插方壺集瑞鬢花、兩支金蝶振翅碎花小簪,不失樸素又大方的裝扮,讓人一看極其順眼,莫名地有種愉悅感。

尤其她笑起來的模樣,梨渦乍現,仿佛花朵綻放,有著鮮花的絕美澄淨。

「話太多。」再舉步,他落坐在桌案後的紫檀木雕流雲紋大椅。

于芊芊背著他偷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見狀的紅蕖驚得瞠大眼。

「都是奴婢這腦袋瓜子不長進,老是記不住,要好好向王爺學習如何少說話,話少人孤僻,人不語,世界就清靜。」

「是你太多話。」黑瞳冷冽,陣陣寒光生冷。

「王爺說的是,奴婢是話多了些,誰叫奴婢的爹娘太不懂事了,給奴婢生了條舌頭,不說個幾句就怕廢了,不像王爺你舌短,說起話來不費事,奴婢得多學學。」愛當王爺就讓你當個夠,看她用話把他繞暈了頭。

「你閉嘴。」吵。

她當真听話的閉上嘴巴,但是……

「王爺,奴婢正想感激你的大恩大德,你是有大智慧的賢人,不必在小事上為難奴婢,免了奴婢禁足、抄書、扣月銀的懲罰,你功德無量。」

「為什麼你闔上嘴還能發出聲音?」他腦門生疼,以拇指輕輕揉按,有些後悔給自己找了個麻煩。

于芊芊好不謙虛的揚高玉雪下顎。

「那是奴婢有天分,用丹田聚氣,發自喉間,含在嘴里,以舌尖頂住齒縫,化氣為聲,配合鼻子來轉氣,再鼓腮……」她說的落落長,好似什麼不可思議的功夫,但其實這招簡稱「月復語」。

「停——」他出聲一喝。

其實于芊芊的月復語並不地道,還不到字字分明的地步,頂多不含糊,勉強去听還是听得懂她在說什麼。

只是她故意繞呀繞、轉呀轉,扯上一大堆胡話,含著魯蛋似的口音有如老頭子吃糯米丸子,越听越難辨,叫人頭一陣一陣的抽疼,恨不得叫她立刻住嘴。

「王爺要休息了嗎?奴婢給你鋪床……啊!書房沒床,只有一座湘妃竹軟榻,紅蕖,你去抱兩床被子來,王爺要歇息了,順便弄點燻香,清香暖被好入眠……」嗯!這書房挺大的,一架子的書為數不少,哪里有暗櫃、哪里適合藏東西,她得好好推敲,先把四周的地形模清楚,計劃好下手的時辰,再規劃事成後的月兌逃路線。

于芊芊正轉動靈燦眸子悄然盤算著如何完成任務,骨碌碌的黑玉眼珠子上下左右忙碌個不停,她打量著屋里的擺設,努力記下所有配置,並看哪里有無暗格。

迸人的智慧不容小覷,他們制鎖、弄機關的本事不亞于先進文明科技,電子鎖、密碼什麼的還有輔助工具,有時一台計算機就搞定了,讓她出入大方,不怕被監視器拍到。

可古人防賊的道具凶殘多了,直接招呼,不跟偷兒客氣,誰敢來偷就要誰死無葬身之地,暗器、毒箭、機關地板下是倒插的尖矛、毒霧或萬釘穿體,甚至食肉怪蟲……她是身手矯健的偷兒,嗜好開鎖,而不是輕功絕頂的武林高手,和有硬底子功夫的王府侍衛硬踫硬,絕對是落于下風嘛,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有,出門在外,一切以安全為重,冒險不合乎她行事原則。

「主子,你確定王爺要休息嗎?」不是嫌你話多太吵?紅蕖很想讓自己隱了身,免得被不著調的主子折騰死。

或許是老天開眼了,成全了她的心願,攤開一本冊子細讀的南懷齊冷不防的喊了一句,「出去。」于芊芊率先出聲,「王爺是要奴婢出去嗎?奴婢還沒伺候王爺呢!要來壺茶嗎?要黃山毛峰還是君山銀針?西湖龍井濃醇甘厚、嚇煞人香茶色澄碧……」好不容易進來了,休想請她出門,這叫請神容易送神難。

「不是你,是她。」他指向紅蕖。

沒有二話,被點名的紅蕖抱敬地退出,順手闔上門板,她一轉身,正對上滿眼妒意的錦心,兩人互視了許久,最後錦心臉一板,頭也不回的離開。

人走後,南懷齊又指向于芊芊,「你,本王準你開口。」再听她捂著帕子似的聲音,他不保證不會一揚手,以筆管射穿她咽喉。

早說嘛!害她憋得那麼辛苦,快沒氣了。

「王爺餓了沒,要不要奴婢替你準備點心,奴婢拿手的桂花糖藕、玉蘭餅、粢飯糕口感絕佳、風味獨特……」令人懷念的家鄉味,超想吃。

「研墨。」南懷齊看出她對吃食的執著,刻意打斷她的話。

「是的,王爺,奴婢先舀水,均勻研磨,一定為王爺調出濃淡適中的好墨。最近氣候轉寒了,王爺出門要多穿衣服,听說皇家圍場的大雁很肥女敕,若能炖一鍋血參鮮貝雁肉湯應該很補身,一身熱呼呼的再不怕著涼……」她言下之意是,王爺,撥個小廚房打發我吧!你也受益是不是?

「那首〈菊花台〉是你教給瑾兒的?」除了她,沒有別人了,瑾兒天分再高也不可能無師自通。

她干脆的點頭,反正也瞞不了人,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但來由就隨口胡謅,「老家的嬸婆年輕時做的,思念久戰不歸的夫君而寫。」

「你有思念的人嗎?」遠從冰天雪地的北國來到南方,是近鄉情怯,還是對北人仍有牽掛?

她愕然,悄悄的退後一步。

「奴婢是人,自然有思念的人,隔壁大嗓門的哈克大叔、和氣的米娜嫂子、一起趕過羊的小虎弟、賣皮帽有些小氣的壯老爹、家里的花斑貓……」

「你不是宮里出來的宮女,打小就入了宮?」他一句話噎得她語滯,一口氣上不來。

「我……哈啾——哈啾——」

好冷。

見她連打了兩個噴嚏,眉頭微鹽的南懷齊挑眉一睨,「去做幾件厚實點的衣物,庫房里有幾塊白貂皮子,拿去縫件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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