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怎樣?」她用的人很多嗎?她不覺得。
趙筱攸當姑娘時也是一院子下人,四名大丫頭,八名二等丫頭,十六名三等丫頭,余下粗使丫頭不拘,少說也有十來名,加上婆子等等,跟現在比起來差不多。
以她打小生活的環境看來,這不過是稀松平常的小事,不值得一哂。主子仁善,底下的人才有福氣,沒有上位者的廣施仁澤,府里的下人哪有飯吃,賣身為奴是免于餓死。
主家做的是善事,婢僕感激涕零,兩相得利何不為之?
「大少女乃女乃不如放權,別多費心思去管各院的侍妾、通房,你將月銀發下來,讓我們自設小廚房,以後除了四季衣服外,其他瑣事不沾手,豈不是清閑多了?否則攬權的人做到死沒人感激,光領薪水不做事的人卻嫌閑得發慌,怨上頭的人不厚道,將人架空。」
撐死和饑荒是兩種極端。
聰明如趙筱攸,稍一深思,明澈的水眸微微一縮,懂了她的意思。
「你是指有人克扣月銀,在膳食上不盡心,對後院的主子也敢行鬼祟之事?」
「月銀有沒有被扣我不清楚,是翠花去領的,不過我們遺花院的丫頭、婆子個個都有半吊錢可領,唯獨主子的手上沒錢,翠花說快三個月沒瞧見雪花銀了。」
她這是有技巧的告狀,不單指某人。
誰敢這般大膽欺上瞞下?這人是誰也不難猜,假借名義的春雪不知干過幾回了,而且一次比一次更明目張膽,先是一兩、二兩的取,最後整個拿走,毫不遮掩。
若是問起月銀哪去了?她一扯三的說給了誰誰誰,一個繞一個扯出一大串,那些人還眾口一致地聯合起來人,直道她銀子都領了,還來誣賴人,一棒子悶棍打得人吃啞巴虧,無處訴求。
從翠花口中听了這些,杜雲錦自然氣憤,但是她不張揚卻不代表要忍氣吞聲,可最後她們送來發霉的黃米飯和長蟲的粗糠菜就太過分了,隔夜的餿食也敢當主菜,真當打雷閃電不死人?天道不公,當心劈死這些缺德的小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杜雲錦可以忍受粗布陋室,對惡言惡語听若未聞,旁人的算計和惡行也當是道場修為,賊來偷被竊枕她能忍,唯獨在美食國度成長的她,沒法接受入口的食物是酸臭的。
民以食為天,如果連口好飯都沒有,那真是沒辦法活了。
你出石頭我出布,看招接招,沒人會悶聲不吭地挨打,人家搞陰的,她還客氣什麼?即使那兩人的靠山很大一座,但她也不會坐以待斃。
「真有此事?」趙筱攸握帕的手忽地一緊,溫雅端秀的白淨面容微露惱色,她輕緩的吐著氣,忍住心口的抽痛。
「有了小廚房,我和翠花就能自行開伙,不用勞累大廚房那邊一日早晚兩餐地送膳,我們想吃什麼就自己動手,省事又省時,皆大歡喜。」看誰還能辯稱大廚房路遠,熱菜送到遺花院變冷菜是不可避免的事。
「早晚兩餐……」好個奴才,主子的三餐也敢短缺。
「你是正妻,我是妾,說句實在話,我不該要求太多,不過貼補點伙食費不為過吧?」
起灶,油、鹽、醬、醋等調料,還有鍋碗瓢盆和食材,對「一級貧民」來說樣樣是銀子。
杜雲錦在自個兒屋里搜了老半天,再加上翠花的私房銀子,主僕兩人的財產居然是三兩不到的碎銀,其中還有一根絞碎的銀簪,竟然比看門的婆子還窮。
有沒有這麼可憐呀!家財萬貫的沐府中,沐大少爺的侍妾是揭不開鍋的窮人,這話說出去誰相信?偏偏這是事實,這身體的原主被兩個通房坑了,還有苦說不出,任人吃個夠本,最後被活活逼死了。
可真正要怪的不是後宅的女人,而是吃飽喝足,拍拍走人的男人。
沐大少爺要負全責,既然把人納進府,就要給人吃飽嘛!哪有田地耕開了,還不施肥灌溉,任其荒蕪的道理。
她認定罪魁禍首是那個叫沐昊然的家伙,他才是主凶。
還沒正式和第一號金主交鋒,杜雲錦已在他額頭貼上「惡人」兩字,還是罪大惡極,情理難容的可惡。
「伙食費……補貼?」
這麼有趣的詞她以前怎麼沒听過?一向文弱膽小的杜姨娘幾時換了顆熊膽,不過一名小妾居然斗膽要間小廚房,她是無知者膽大,還是真不曉得府里的規矩?
沐府規矩無論主子或下人皆有大廚房出菜送到各院,除了少數的院落,譬如老夫人要禮佛茹素,自備小廚房專煮素齋,大少女乃女乃病情反復,無時無刻得開著火以備熬藥之需,飲食也需清淡些,其余全無例外。
就連賈氏想開小灶也是一波三折,先是老夫人點頭,而後是大老爺的同意,她又自掏腰包蓋了間不下大廚房的「小」廚房,只是平時吃喝仍由大廚房供給,小廚房大材小用的只用來熬粥,蒸點甜糕,燙點小菜之類。
杜雲錦兩眼熱切的看著二號大BOSS趙筱攸,看得她心里發毛。
「若是大少女乃女乃手頭寬裕,我先預支一年……呃!十個月……不,六個月的月銀如何?早給晚給總是要給,一次給足了,省得我再來要錢。」
「你要一次領足銀兩做什麼?」
一談到銀子的用處,杜雲錦面上笑花大大地開了一朵。
「手中沒糧,心里發慌,像我這樣有娘家等于沒有的侍妾,總要為往後的日子著想,不能老想著向人伸手,假如我能自個攢些銀子傍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也不會時不時的踩我兩腳,財大氣就粗,等我賺了大錢就用銀子砸人。」
趙筱攸噗哧一聲,「用銀子……砸人?!」
呃……的確是財大氣粗,但夠解氣。
她眉眼上彎,以錦帕捂口,避免月兌口而出的笑聲逸出,臉皮薄的人不好咧嘴大笑。
「此事來說話長,讓我們慢慢聊,那位一直用白眼等我的花臉嬤嬤,麻煩泡壺西湖龍井來,或是六安瓜片、黃山毛峰也不錯,水溫不宜過熱,先溫壺再置茶,濃茶傷胃,我偏好淡茶,茶葉少放些,放多了茶香也散發不出來……」
花……花臉嬤嬤?!
徐嬤嬤一張折成包子皮的花臉……呃,是皺紋多了點的老臉氣得一皺一皺,她發顫的手指指著笑顏明媚的杜雲錦,那兩顆瞪得突出眼眶的眼珠子幾乎要將人看穿個洞。
一旁服侍的珍珠、瑪瑙、仰月、餃雲偷偷一睨徐嬤嬤的臉,想笑不敢笑的憋著,四張俏生生的臉蛋憋成青紫色,暗道︰真貼切的形容,可不就是一朵花嘛!
趙筱攸輕拍徐嬤嬤的手,安撫她,可她看向徐嬤嬤的神情同樣忍俊不禁,半晌又再度向杜雲錦開口,「你懂茶?」
「尚可。」她不是專家也算半個權威了,他們一家都有飲茶的習慣,而她開的是復合式咖啡廳也賣茶品。
由生意興隆、客來如潮的咖啡廳老板娘,淪落到憋屈小妾一枚,那真是苦逼呀!偏偏她有苦無處吐。
「那就來談茶吧!看你能懂多少?」素腕一揚,善烹茶的仰月會意地取出茶具,又往小火爐里添炭、往紅泥壺注入泉水。
一開始趙筱攸對杜雲錦的話半信半疑,出身不怎麼樣的她哪會識得什麼是好茶,就連娘家是天下聞名茶商的她也不敢自稱是茶中行家,僅能大略指出幾種極品茶葉。
可是接下來杜雲錦卻如出自茶香世家一般,言之有物的一一細數各茶種,從慈溪的鐵觀音說到武夷的青心烏龍,再由洞庭東山碧螺峰、原名「嚇煞人香」的碧螺春,講至有茶王美稱的白毫銀針……
趙筱攸越听越感興趣,也跟著附和幾句,兩人越談越投契,頗有相見恨晚的感覺,不知不覺中錯過了午膳,喝著茶水配糕點也不覺月復中饑乏。
她們直聊到金烏西落,由茶葉談到相關茶制品,平時只覺得成天身子發懶的趙筱攸雖有些累卻舍不得休息,目光益發明亮,透著前所未有的鮮奇光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