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
一道好大的水花濺破平靜湖心,蕩漾出一圈圈漣漪,像一朵朵美麗的白蓮,不斷以圓弧狀向外綻放,輕輕襲向楊柳低垂的湖畔。
一具濕淋淋的身軀如銀白魚龍破水而出,炯目錯愕地怒視著站在湖畔,一臉訝異的人兒,無法相信穩若泰山、臨危不亂的自己居然做了件蠢事。
原用意是救人,結果卻……
臉色異常難看的牟靜言吐掉嘴邊的水草,大掌一撥抹去臉上髒污,他踢著水,勉強游回湖岸,但狼狽的模樣早讓他顏面盡失。
好不容易塑造出的嚴峻形象毀于一旦,只為一名微不足道的謀事者,教他如何不惱怒。
「呃!要不要我拉你一把?」不能笑、不能笑,一定要忍住。
牟靜言橫了眼幾乎可以說是骨瘦如柴的盈白手腕,重重一哼。
看出他眼底的輕蔑,夏弄潮故作一派正經的捏捏細軟的臂肌。「別看我弱不禁風的樣子,其實我有深藏不露的力氣,足夠拉你上岸。」
不過泡過水的大男人十分沉重,她可不敢冒險一試,嘴上雖說得豪氣干雲,可伸出的手始終離水甚遠,就怕他當真想藉她的力道上岸。
「離、我、遠、一、點。」這個大災星。
她樂于遵從,但表面上還是要做做工夫。「我真的有心要助你一臂之力,你千萬別推辭。」
「不用。」他試著爬上岸,但濕滑的岸邊不易攀爬,他又滑了好幾次。
「衣服泡到水會變很重,你在水里一定很冷吧?」一听他拒絕她的好意,她從善如流地退到一旁,挪出空間好讓他從湖里爬上來。
夏弄潮無心的話語落在牟靜言耳中,就像是譏誚一般,他頓時面冷眼厲地繃緊臉。
「周管事。」
周管事這才心驚膽顫地走近,面色驚惶地拉住主子的手,使勁地將他拉出深湖。「爺兒,您沒事吧?」
「我看起來像是沒事嗎?」他把怒氣發泄在動作慢吞吞的管事身上。
「這……」他訕然干笑,卑微地搓著手。
烏黑如墨的發滴著水,吸飽水分的衣袍彷佛剛洗滌過未擰吧的濕衣,每一跨步,地面便留下一攤水漬,順著濕透的鞋印成兩排足痕。
表情驚慌的周管事不敢說實話,一張嘴識相地閉緊,雙目垂地的以眼角余光輕瞄,眼見一身濕的主子站在面前,面色陰沉的瞪著害他落湖的凶手。
「你……」
沒等他開口怒斥,憋笑憋得很辛苦的夏弄潮先一步自清。「不是我推你的,是你自己沖得太快,一下子煞不住腳才往下掉。」
「……」牟靜言瞪了又瞪,似要將人撕成兩半。
「剛才我一感覺到腳下土地松軟,立刻瞄準旁邊的大石頭一踩,心想踩穩了就不會落水,誰知道你會突然沖過來……」她一點也不覺愧疚的解釋。
人有趨吉避凶的本能,他一道龐大身影忽地靠近,她連思考的時間也沒有,下意識往旁一閃,結果伸臂一捉的大掌落了空,反倒讓救人的人重心不穩,腳下濕滑,加上本身的重量撲通一聲落水是無可避免的趨勢,他只能怪自個太、重、了。
「你,跟我來。」听了她的解釋,牟靜言不但沒有消火,反倒更想殺人了,凍人的語珠如面頰上的水滴,擲地有聲。
「我跟你走?」妥當嗎?他似乎面有不善,一副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模樣。
「還懷疑,想我用八人大轎來抬嗎?」牟靜言眼神凌厲,話語之中帶著不容侵犯的權威。
「你要我跟你到什麼地方,殺人滅口是犯法的,你千萬別因一時沖動而犯下滔天大罪。」防人之心不可無,凡事小心為上。
「就憑你,我殺你還嫌浪費力氣。」說完拂袖而去,飛濺出的水珠甩到她盈白的面龐和頸項上。
意思是她多想了嘍!他無傷人之意?
噗哧一聲又趕緊捂上嘴怕人听見,夏弄潮遲疑著該不該跟上去,人生地不熟的,要是人家回頭砍她一刀,她想逃也逃不掉。
可是站在原地不走也不是辦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她不肯以身涉險,哪能找到那個害她落到如此淒慘地步的小表。
就在她猶豫不決時,有人代勞地從背後重重一推,推得她踉蹌幾步,不得不往前走。
「發什麼呆呀!還不快點跟上爺兒的腳步,想謀個好差事就機靈點。」兩顆眼珠裝飾用的不成?連主子的臉色也不會看。
不許人拖拖拉拉的周管事又推了她一下,力道不大卻害她差點跌一跤,他驚訝萬分的看看自個的手,不解他是突生驚人力氣,還是對方輕得如棉絮。
本來他還準備跟上去伺候主子左右,但是一記「止步」的警告眼神睞來,他便會意地彎身退下。
天子腳下商賈雲集,臨安城內大富人家比比皆是,不是比官大就是財富多寡。
青柳山莊便是一戶富貴商家,早年以經營瓷器、綢緞起家,累積大筆財富,後人守成,穩健的鞏固百年招牌。
直到近年傳到牟靜言手中,他大刀闊斧的開擴產業版圖,種桑養蠶,並沒絲造廠鑽研抽絲新技術,不經一層剝削,接著又買地種茶,所產「綠霧茶」,入口回甘帶著一種沁眸的清爽,飲者不自覺醺然,因此價高難得,甚至他還做起茶樓飯館的生意,入關以南近三百家店面皆為青柳山莊所有,光是每年上繳國庫的稅金便高達數百萬銀兩,無怪乎要引人覬覦了,一些眼紅的有心人士蠢蠢欲動,意欲從中撈取好處。
「關門。」
「關門?」夏弄潮怔了怔,姣好面容露出一絲困惑。
雕欄玉階、朱樓水榭、湖道荷生砌出一幅江南美景,如夢似幻、美不勝收。
可是如畫一般的小橋流水、迭石林園,一幢幢相連接的屋脊高閣,對從未接觸過古老文物的夏弄潮而言,根本分不清哪里是主屋,哪里是側廳,主人房在何處,只能傻傻地跟在高大背影身後。
雖然她覺得自己跟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一樣看得目不暇給眼花撩亂,但眼前古色古香的大屋分明是男子的寢居。
不會錯的,這是男人的臥房,一張夠躺三個人的大床隱隱掩藏于門後,與花廳隔開來,成了私人起居的空間。
而她是個女的……
「不想要這份差事了嗎?」牟靜言沒好氣的回眸一睨。
「要。」她沒有選擇的余地,乖乖照他的話把門關上。
心頭七上八下的夏弄潮一回過身,一件濕淋淋的外衣兜頭扔來,她直覺愣了一下,接著一雙水盈大眼驀地睜大。
明知道現在不是該流口水的時候,可是真的讓人難以克制,背對她的精壯身體月兌得一絲不掛,線條分明的背肌,結實緊繃的臀,修長雙腿……
嘩!真是養眼,比她看過的男星寫真集還要誘人,簡直是男人中的極品,瞧瞧那緊實的肌肉……嘖!嘖!嘖!引誘人犯罪的禍首嘛!
夏弄潮偷偷地吸了口涎液,以為沒人瞧見她的呆相,冷不防地頭頂揚起一聲斥喝。
「你在干什麼?」
「沒在干什麼,我……」她把伸出的手縮回,眸心心虛地閃爍了下。
「你後背有片爛掉的葉子,我幫你取下。」
他沒疑心地套上干淨長褲轉身面對夏弄潮,畢竟在他眼里兩個人都是男人,能出什麼亂子。「你會做帳?」」呃……」他話題跳得太遠,她頓了一會才找回聲音答復,「是的,我會記賬,加減乘除難不倒我。」
算數是她的長項,她只需貓上一眼便能得出總和。
「加減我听得懂,乘除是什麼意思?」牟靜言心里頓生怪異感受,眼前的少年在言談上,竟與落水獲救後的小佷子有幾分雷同。
總是口出「天語」,教人似懂非懂的听得迷糊。
「一種來自化外的計數方式,以倍數累積去加減,它可以更快結算出正確的數目。」她解釋著,但顯然他仍是一頭霧水。
「我不管你用什麼方式記賬,我要看到的是一本工工整整、賬目清楚的帳薄,你做得到嗎?」他要的是真材實科,而非敷衍打混的草包。
「可以。」她回答得很快,自信滿滿。
「多,把前頁整理出來,給你一柱香的時間。」空口無憑,他得試試這小子有多少能耐。
一本舊帳薄往桌上一丟,泛黃的書頁看得出年代久遠,里面的字跡因泡過水而暈開,有些模糊了,必須一一比對金額才能算出賬面上的數目。
夏弄潮看了一眼,拿著一迭新紙抄寫,以現代方式書寫成行,一目了然。
可就難在她不會用毛筆,柔軟的筆頭寫起字來,歪七扭八的,一撇一橫像在畫蝌蚪,倍感艱辛。好在從一到十,從百到萬的筆劃不多,多寫幾遍也就順手了。
「你的字,很丑。」
「五」字抖了一下,長長的一撇。「是不太順眼,不過總是個字。」
「你算得很慢。」半灶香過去了,一頁尚未翻面。
她掀眉一銻,將手中的毛筆塞入他掌心。「我說你寫,保證出乎你意料之外。」
「我不是賬房。」他看了看蘸了墨汁的毛筆,心下大感不悅。
「但你需要一個管帳的。」也就是她。
眼一沉,牟靜言本想將人逐出莊。這小子實在太過張狂跋扈,他不信他是有實才的人。
可是那雙清澈如湖的瞳眸像是瓖嵌了黑玉,閃動著靈璨光華,一時間他看傻了眼,感覺心口有什麼東西沖撞了下。
決定給對方一次機會,他握筆坐下。
不過正如他所言,的確驚奇連連,自己振筆直揮的速度竟趕不及這小子飛快的口述,每一筆、每一條的數目都準確無誤,不差分毫。
尤其對方不用算盤,僅用雙眼一貓即算出來,速度快得教人咋舌。